李壮:不应当忘记,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写诗——《2024年中国诗歌精选》编后记

百科   2025-02-06 11:27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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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作协创研部 选编

长江文艺出版社、长江诗歌出版中心202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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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封读者来信说起

《2024年中国诗歌精选》编后记

李壮


1

我想先讲一个故事。发生在我身上、关于这套年选的故事。

2024年10月中旬的一天,我收到一封信。那是一封盖着邮戳、贴着花花绿绿好看的邮票的信,拆开之后,里面是一沓写满字的格子稿纸——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这样的手写信件了,把这封信捏在手里,它几乎像是从少年时代的记忆里寄来的一样。

在一个速达速朽的数字化时代,收到一封手写信件,这本身已经挺令我吃惊了。更令我吃惊的是,这居然是一封陌生读者的来信!这些年我写过几个作品,也编过几本书,但即便算上电子邮件在内,这好像也还是我第一次收到陌生读者的来信。我一度以为这种交流方式早已像恐龙一样灭绝,至少没想到它会发生在我这样平凡无名的写作者身上。

而最令我吃惊的事情是:这封信是从遥远外省的监狱里寄出的。这位读者是一位身陷囹圄的人。每一页信纸的背面,都盖着蓝色的监区信件检查专用章。

信里讲到的事情是这样的。这位陌生的读者朋友是一个非常热爱阅读尤其喜爱诗歌诗词的人,但是在狱中,这类书籍很难获得(按信件原话的形容,这类书籍乃是“像‘文物’那样的宝贝”)。今年五月,新华书店到他服刑的监狱举办活动,这位读者购得了活动中仅有的一册《2023年中国诗歌精选》。他很喜欢这本书,觉得“书中的新诗真是把我带进了另一个充满精神生活的世界”。那些诗句令他感动,给他安慰。他愿意读,“我拿到手时确实如获至宝。一有点滴时间,我就如饥似渴地阅读”;并且想要试着写,“我甚至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写出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诗,留给读者,留给社会与后人”。因此他写了这封信,想要与我交流——我是《2023年中国诗歌精选》的具体编选者,他读到了书里那篇署我姓名的“编后记”,把信寄到了我的单位。

2

这封信带给我很大的触动。它让我忽然以一种完全不同的眼光,重新打量起我正在从事的工作。

那些天,我恰在编选2024年的中国诗歌精选,每天要集中阅读(并横向比较)大量的诗歌文本,整个人基本是处在眼花脑涨、“谈诗色变”的状态。拆开那封信是在中午,读信后仅仅一小时,我又要打车去中国社科院,参加一场同样是跟诗歌有关的文学评审会。说这些的意思是,对于我来说,诗歌(或广义上的文学写作)特别宝贵、必难割舍,但无论如何,诗在我的生活中已然是一种常规化乃至工作化的存在。被选入这本诗歌年选的作者里,有一多半人,是处在与我类似的状态中。这是我们的常态,却未必是诗的常态。在其实很小很小的“我们”的范围之外,在这浩大而复杂的人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我们看不见的读者,正以另一种心态,在阅读着诗,期待着诗。对他们来说,诗歌或许具有某些完全不同的意义:

对于我们,诗是一种日常;对于他们,诗是一种奢侈。

对于我们,诗是一种理想、一桩事业;对于他们,诗是一种救赎、一道光。

对于我们,诗意味着一门手艺、一沓文本,意味着每年更新的成果单及创作年表;对于他们,诗意味着安放精神的另外一整个世界。

——有时想想,我们与诗歌的关系,多少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了。但对于另一些读者,诗竟是多么热烈的情人——那是但丁与贝特丽丝的相遇,是玛格丽特对浮士德的拯救;它是奇迹,新鲜而又永恒,“引领我们上升”。

这些对比的背后,并没有高下褒贬之分。我只是越发感到,我们不应当忘记,诗能够具有怎样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像不应当忘记,一首诗的旅程可以多么长多么远,可以在怎样遥远偏僻、料想不到的角落,扎根绽放,发出自己的光和热。

说到底,是不应当忘记,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写诗。

3

因此,我必须要说出这些每每相似但永远真诚的话:

我要感谢那广大的、我也许永远无缘相识的读者。你们的爱和认可,使我们的劳作获得了更真实的意义,并使我们拥有继续劳作下去的理由。是你们与诗人们一同完成了这本书。

我要感谢这本诗选所涉及的所有作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你们的这些诗作击中了我。与一首漂亮的诗歌迎面相撞,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倘若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位我并不熟悉甚至从未听闻过的诗人,这种幸福感又几乎是加倍的——我因而会在每年的年选中,有意多加入一些新鲜的面孔。我大致做过统计,接手编选工作四年来,每年选本中出现的新名字(我个人此前未选过的诗人)比例,在20%上下浮动。

我要感谢出版社的策划老师和各级编辑以及在我之前负责编选过这本年选的老师们。是你们的努力和付出,让更多优秀的诗作得以走向广大的读者,获得更加广泛的传播。

此外,我也必须致歉。每年诗歌年选的收录量在300首左右,这个数字很大,但在中国诗歌现场巨大的文本生产量和同样巨大的诗歌发表平台数量(传统刊物以及网络自媒体)面前,又显得很小。任何选本的容量都是有限的,任何凡人的视野和阅读量更是有限的,因此挂一漏万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在这里,我要向出于种种原因被这本书错过的优秀诗人及优秀诗作致歉。遗珠之憾,责任在我。万望诸位师友海涵。

再谈谈这本书的体例问题。

我把所有的入选诗作分成了四辑。第一辑里的诗作,大多体现出较为鲜明的现实指向和社会历史关切。其间所涉,关乎我们的公共生活、文化记忆,涉及形态多样的“他人的故事”——身边熟悉的人,街头偶遇的人,历史上的人,甚至以“物”的形态介入我们生活的更加广义的“他者”。

如果说第一辑的诗作侧重“他人”“外部”,那么第二辑里的作品,则更多地属意“自我”“内部”。我们从中可以读到,我们这个时代的诗和诗人,是怎样以自己的方式,去持续地探索心灵、表达生命、试图重建个体灵魂与生活世界的关系。我们将会看到,那些看起来私密的情感与关系,是怎样在语言之中超越了私人生活的最初领域,而在人类心灵的更广阔天地里,留下刻痕与共鸣。

第三辑的目光,投向的是乡土/自然空间。直到今天,乡土依然是中国诗歌产量最丰、品质最高的领域之一。同时,在现代性和现代化的历史语境之下,传统的(生产方式意义上的)“乡土”,又正在以更宽阔更多样的方式,在诗歌的世界中广泛衍生转化为(审美和文化景观意义上的)“自然”主题。

与“乡土/自然空间”对应,第四辑,则是集中关涉“城市/人造空间”。城市化大潮是当下中国醒目的历史景观,都市正在成为我们最普遍、最重要、最典型的生活空间和经验场域。城市的柏油路面之下,埋藏着当下诗歌创作最重要的“新增长点”。处理都市题材、关注现代生活的诗作,大多收录在第四辑中。同时,具有广义上的城市感(以都市生活方式及其情感结构为基础和潜意识)的作品,也在其中。

以上是这本诗选的大致体例思路。在编选过程中,我试图尽力协调好不同美学风格、不同作者年龄段,乃至作品不同的来源出处(例如,在传统的文学期刊之外,我还收录了一些首发于新媒体平台和个人社交媒体的作品)之间的平衡关系。但如前所说,依然难免存在诸多遗漏、疏忽乃至不妥之处——再一次,万望广大读者和文学界的朋友们海涵。

4

说到底,我是希望在这本书里,展现尽可能多样的风景和样貌,尽量丰富地呈现这个时代写作者眼中的世界、笔下的生活。我们应当对万事万物抱有热望和好奇,编一本年选的初心如此,文学写作的初心亦如此。

这里可以再回到开篇时“狱中来信”的故事。这位读者的信件里,其实还有许多细节引起我的注意。例如这位读者的字写得蛮好,信中常常间杂着出现繁体字和英文,但他又表示自己“在学校没真心读过几年书”。我不由得猜想他的经历:他曾有怎样的人生?是因为什么才会身陷囹圄?他如今的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又是怎样的呢?诗对此刻的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好奇”的部分。而“热望”更不必多言:这封从茫茫人海中、从命运的谷底处寄出的消息,就这样找到了我,找到了这本书里的一个个名字、一行行诗。它令我和我们相信,我们所做的事情,或许微不足道,但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所寂寞爱着的事业,是值得的,是充满希望的——在我们无法预期的时刻,在我们目力不及的远方,诗会落地,会抵达,会爆发出它微小却强悍的安慰与光明。

这是我所收到的感谢,更是我们该表达的感谢。

我想到了这本最新的《2024年中国诗歌精选》中,一行来自青年诗人的诗句(我特意将这首诗放在这本年选的最后一首,这一行也恰恰是本书所有诗作中的最后一行):“愿我们为今生的工作感到骄傲”。

荣耀归于诗。诗中有我们所能企及的完整。

这本诗选献给你们。愿你们喜欢。

2024年冬于北京

转自:长江诗歌出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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