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支超 | 苏家湾往事:中间村子玩龙灯

文化   文化   2025-01-29 00:00   安徽  

那时候都说正月十五玩龙灯,但真正把龙灯玩起来的村庄却很少。从1938逃难到老家,到1949年我离开家乡的九年间,记忆中苏家湾周边的村庄,好像只有“中间村子”玩过龙灯。而“中间村子”好像也只玩过两次吧?顶多三次。

玩龙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要举全村之力才能玩起来的。谁来领导?谁来组织?那时候“领导”“组织”这些词儿,在当地的口语交际根本就不存在。“长”是有的,什么长?甲长!啥?今天知道听说过“甲长”的,可能已所剩无几了。那时候实行的是“保甲”制度,甲长上面是保长。保长上面是乡长,再上面恐怕就是县长了。甲长是最低级别的“长”,没有“编制”,连“津贴”都没有。我不知道中间村子属于那个“保”,“保长”我记得,先后有大军嘎的苏宗询和苏家湾的苏远清当过。大不知道那个“保”叫什么“保”,只知道中间村子是一个“甲”。既然是一个“甲”,就必须得有“甲长”。所谓“甲长”干的权力,就是两个:其一是挨家挨户,上门收捐税——要钱;其二是上门派伕子——出义务工,都是让人犯嫌事,谁都不愿意干“甲长”。不愿意干也得有人干,怎么办?只好轮流干。即便“甲张”是脬臭狗屎,大家也得轮流吃。试想这样的“甲长”还没神照神烦,领着全村弄个龙灯玩玩?中间村子之所以能玩起龙灯,是因为有玩的传统,玩的基础,因而也总有那么几个喜欢玩,并且又热心公益“志愿者”来领头。那时候,“自”字辈的大多“退居二线”,或者已经到天堂里去了。领头人多是“远”字辈的,例如苏远庆啊,苏远华啊,苏远秀啊,何世道啊,四毛子啊……上门挨家凑份子,扎龙灯,玩龙灯,都由他们欢欢喜喜地包干了。

龙灯有两种。一种叫“滚龙”,还有一种叫“柴龙”滚龙的和想象中的“龙”相比较,感觉更逼真。我只见过已经玩起来的“滚龙”,没构成龙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但又必须像弹簧一样可伸可缩。否则龙就没法儿曲折蛇行,上下翻腾,进行各种各样的表演。编扎滚龙用的是什么材料?不知道。但我相信,编扎的技术含量肯定高,绝非智力水平如我者所能想象出来的。我没有到过扎灯的现场,自然也讲不出其中的奥秘。

柴龙和滚龙差别很大。柴龙不是统一的整体,而是由单独的一节一节“龙体”用彩带连接起来的。世界上哪来一节一节的“龙”呢?柴龙肯定没有“滚龙”那样“逼真”,记得当得知这年玩的是柴龙而不是滚龙时,我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望感:“一看就知道不像真的,有什么看头啊?”。我对此记忆极为清晰。据此我断定在1945年玩柴龙之前,中间村子还玩过一次滚龙。否则我对滚龙的“逼真”就不可能有任何印象。没有这种印象,我就不可能产生那种失望感。

扎柴龙,谈不上什么技术。所谓龙体其实就一截长约一米,直径四十来公分,形似圆筒的灯笼,再安装一个长把子。就基本完成。接下来还要美化装饰。印象中,经过装饰的那每一节龙灯,花花绿绿的,很好看。

这年的龙灯是在长春家扎的。长春比我小一岁、小名叫大宝。他的父亲原来在安徽省政府“当差”。抗战时期,随省政府去六安。可惜没等到抗战胜利,就在异乡去世了。他家就孤儿寡母两个人。房子宽敞,还有一个天井。长春妈为人热情,又是中间村子的大美人。扎龙灯的现场选择在他家,再合理不过了。滚龙也罢,柴龙也罢,都得有龙头。而龙头则是最复杂最需要技术的活儿。你想象一下吧!那龙头得有龙角。龙须,还得有笼嘴,笼嘴还得能够一张一合,显然比较复杂。尤其是龙额头上站着八个小人人。据说那就是八仙过海的八仙。八仙过海不是各显神通吗?怎么都得借着龙额头过海呢?不是过年嘛,他们约好了一块到人间来看看热闹呀!

我去扎灯现场看热闹的是时候,龙体都已经扎好,靠墙立在敞厅的两侧。来转悠的人不少,说说笑笑而已。真正干活的就是远秀,远华,远庆。远秀坐在坐在猴子板凳上,膝盖上铺着块布,正在削竹篾子。他本来就是篾匠,削竹篾子是他他的本行。熟练至极。根本用不着眼睛看,细细的竹篾子就从他蔑刀下出来了。他可以一边干活,一边仰起头和大家说笑。远庆远华就得专心致志了。此时的远庆在用刻刀刻“花瓣子”。“花瓣子”就是窗花。“窗花”一般都是用剪刀剪出来的。刻,是为了节省时间。一次可以刻许多张,而剪则不能。远华最专心。大腿翘着二腿,左胳膊支在膝盖上,手里攥着个鸽子蛋,一小块相当于鸽子蛋大小白纸蘸了水敷鸽子蛋上,用右手的大拇指慢慢的,轻轻的,把皱折抹平。这活儿需要最够的耐心和细心。据说等纸干了,揭下来就是八仙的脸面。站在龙额头上的八仙,当然都穿着衣服,戴着帽子,那都是纸做的,令我觉得神奇的是八仙的头都会摇头晃脑。怎么弄的呢?不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玩滚龙是比较省事的,“龙体”可能是耐用品,都是租来或借来的,到时候在配上一个龙头,点上蜡烛耍就是了。如果玩柴龙,那就得完全自己制作了。

各地年俗不一样,在我们老家,正月十三,十四,十五是小年。玩龙灯就正月十三晚上开始的。十三晚上。试灯。十四晚上出灯,十五晚上谢灯。小年三天,天天晚上都玩龙灯。

玩龙灯在中间村子是一桩盛事,也是当地的一件稀罕事。每逢小年,村上大多数人家,都要把亲眷请回来看灯。这里的所说的亲眷,主要是本村嫁出去的女儿。即便父母离世了,还有兄弟,这都是至亲,能不请码?其实,有的也用不着请,不请自来。姐姐妹妹回来看灯,姐夫妹夫相伴,带来的可能还有外侄子外侄女,中间村子如此,近在咫尺的半份里,苏家湾,也都如法炮制。所以每到正月十五,这几个村子的人口都会出现临时膨胀现象。走亲眷嘛,能不打扮一下?回来的亲戚,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花花绿绿,他们的到来把过-年的气氛又一次推向了高潮。

十三晚上试灯。首先响起的是锣鼓家伙:呔呔 呲呔。呲呔,哐——呔呔 呲呔。哐——如此反复,这个鼓点子叫“七子锣”。此时传达的意思是提醒大家,试灯就要开始了。于是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向门口场子集中。炸、扎好的龙灯放置在长春家。长春家在一条巷子里。锣鼓家伙就在巷子口敲打。打着打着,“鼓点子”换成了“急急风”,一时间所有家伙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快速敲打,那真是锣鼓喧天,这时候龙灯就从巷子里蹿了出来,在门口场子上,摇头摆尾,来来回回跑了两趟,再然后,就是挨家挨户上门“吃纸马”了。“纸马”是一种祭祀品。黄表纸做成,三寸见方,上有图案,模糊不清,或许就是一匹马吧?祭祀时,和钱纸一起燃烧。价格当然比钱纸“昂贵”。这里的所谓“昂贵”其实就是要花钱去买的意思。而钱纸是不用。买刀草纸回来,自己用“钱铳子”砸就是了。龙灯上门“吃纸马”是一种仪式。每到哪家。哪家门口都要摆“香案”:一张小方桌,上面摆上蜡台和香炉。龙灯一到,就放爆竹,空气里立刻弥漫着爆竹特有的气味。户主向龙顶礼膜拜。燃烧“纸马”,“龙嘴”开合,点头致意。当然。龙额头上的八仙,不停地摇头晃脑,仿佛也非常惬意。如此这般挨家挨户吃完“纸马”,试灯完满结束。一直跟着看灯的人,也各自回家。

十四晚上出灯。也依旧是锣鼓家伙开场,龙灯摇头摆尾在村子里走一趟,然后摇头摆尾,到别的村子去吃纸马了。这时候,抬锣抬鼓就派上用场,敲响了“行路鼓”咚,咚——哐——咚,咚——哐——行路鼓越行越远,直到听不见。龙灯究竟玩到了哪些村子,就不知道了。后来听说他们到过大郎家(读嘎)。

十五晚上谢灯。这里的“谢”不是“感谢”的“谢”,比较准确的解释应该是“凋谢”的“谢”。但这样说有点不吉利。比较合适的说法,谢灯就是玩龙灯一场终结性演出。一开始,龙灯自然还是锣鼓声中出场,在门口场子尽情地摇头摆尾,上下翻腾,然后跑到中间村子最东头的场基上,上下翻腾,斗折蛇行,兜着圈子跑。跑着跑着。就蟠起来了,龙头从中间,高高昂起。然后一翻身,龙头就从自己的腹部钻了出去,整个儿龙体也依此从腹部穿出,龙头终究是龙头,必须跑在最前面。据说能玩出这一手很不容易,每一个参与玩灯的人,必须配合默契,速度均匀,想想也是。顺利解了蟠的龙,兴奋异常,一个“吆吙”,就上了中间村子的后头岗。“吆吙”就是呐喊,“吆吙吙吙……”“吆吙吙吙……”不必整齐划一,谁想吆吙就吆吙,此起彼落。吆吙连天。十几条汉子。举着龙灯然后就朝着苏家湾飞跑。跑到苏家湾还表演了些什么?不知道。母亲不许我们出村呀!苏家湾东头子坐落着我们家的苏氏宗祠。祠堂门口有口塘,塘边上有口井。据说最终是是把“龙头插进井口,龙体依次躺倒在地上。龙从这里回到大海里去了。一年一度的玩龙灯至此结束。

这次玩龙灯,距今至少75年了,我还能够准确地记得是1945年的事。是因为我的小姐就在这一年离世了。这年她虚岁十五。长我五岁。我记不得她的出生年代,但是我知道自己是1936年出生的。她的离世又和这次的谢灯仪式紧密相关。我正是据此推断这年是1945年的。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个谢灯仪式,她就不至于在那一年离世。啊!不说了,说下去又有许多话,况且又是大新年里。不说了。

回忆往事,自然不意味着留念过去,更不想回到昨天。回头是没有出路的。写这篇文章,仅仅是借以表达我对老家的怀念。没有人不追求快乐,现在如此。过去如此,富裕时如此,贫困是也如此,人性使然,不同的仅仅是内容和形式。南京夫子庙一年一度的灯会——其实是灯光秀——人潮汹涌,置身其中,根本站不住脚,我都不感兴趣了。。由于视力退化,在电脑上敲击文字已经相当艰难,但是我还是把这篇文章写完了!我就感到无限的快乐。

为我的老家祝福。

借此机会向昂先生表示谢意。感谢他为远离故土的老家人提供了一个表达思乡之情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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