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怎么也找不到给母亲买的衣服。母亲穿的衣服似乎不是老妻买的。衣服到哪里去了。我提醒老妻，也许母亲穿的就是你买的衣服。老妻将信将疑，拿过一件衣服。我说，你翻过来看看。
果然，老妻发现了秘密。原来母亲用旧衣服把新买的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差不多就是旧貌遮新颜了。老妻问，为啥这样。母亲说，新衣服容易弄脏，不好洗，尤其棉衣。洗了就不暖和了。母亲心疼钱，觉得买一件新衣服不容易。她还是几十年前的习惯。这让我想起了老家的护袖。
“护袖”这个词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新衣服穿在身，最容易磨损的是袖子。一年到头，能够有一件新衣服很不容易。不是一家不容易，而是都不容易。过年穿新衣服永远都是一个愿景，不一定每年都能实现。知道新衣服不容易，也就格外珍惜。延长新衣服寿命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只在过年几天穿，然后收起来，等到重要节日走亲访友再穿，或者留到下一年。比如怕袖子磨损，就用旧衣服或者旧布做一个袖子，一直延长到胳膊肘以上。我们看许多电视里，年轻人穿的衣服，在胳膊肘那里专门做了皮子的垫衬，就是为了防止磨损。当然，人家是不是防止磨损，还是装饰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在老家，护袖的功能绝对是防止新衣服弄脏，防止磨损。
知道稼穑之艰难，知道一日三餐之不易，知道半丝半缕之维艰，所以母亲们对于一件新衣服如何延长它的寿命，那是煞费苦心。
一件衣服不一定只是一个孩子穿。家里几个孩子尤其男孩子多，那么买衣服就要考虑传承。也就是老大穿了给老二，老三穿了给老四。也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于是买来的衣服不会正合某个孩子的身材。一定要大一些，我们俗话说，穿的跟袍子一样，一看就知道不是某个人的专属。
新衣服买来，母亲们要改。这个改不是我们现在的改。我们现在的改那是裁剪。现在的衣服几乎就是量体裁衣，不需要怎么改动。长了就剪掉，肥了就裁掉。以合身为主。买件衣服早就是平常的事，哪里分过年过节，一年四节随时买。有的人有网购瘾，只负责买不负责穿。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自己很丑，其实和没有衣服打扮也有关系。
母亲改衣服很在行。长了就往里缅，然后用针缝好。胖了就往里收。不需要精雕细琢，只要多余的能够保留就行。长个子了，变胖了，那行，把缅起来的放开，把收起来的延展，又正合身了。亏得那时候布匹紧张，物质不丰富，搁到现在，那得有多少生产布匹和衣服的工厂举步维艰寸步难行呢。
母亲们做护袖，要选布料厚的。比如灯芯绒，卡其布，这些布料都比较厚，比较结实，比较耐磨。新衣服和护袖的颜色不一样，无所谓。只要护袖能够实现防磨损防弄脏就可以了。我们小孩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有新衣服穿那是特别快乐的事情。新衣服和过年的咸货，零食，炮仗，拜年一样都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热情期待激情澎湃夜不能寐苦思冥想的食物。
谁家都一样，有个新衣服，必须有配套的护袖。衣服领子呢，那要做个假领子（不是市场上卖的那样当做衣服的假领子。那个的确良的假领子一段时间很流行）。那孩子比较调皮，运动量大，生命力旺盛，头油很重。不长时间，衣服领子就有了一层油腻。那怎么行，必须有个假领子支撑。。新裤子呢，最大的麻烦就是屁股那一块。坐在凳子上，男孩子有几个老实的，扭来扭去，磨损特别快。经常裤腿还是新的，屁股那个地方已经四处漏风千疮百孔了。别担心，母亲们有办法，她们会在屁股位置补上两个很大的圆。而且那两块布还经常换。
我们就这样穿着新衣服，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谁也别笑话谁，环球同此凉热罢了。
新衣服给我们带来期待和快乐。然而新衣服也给我们带来悲伤。新衣服只让你穿三天，让后收起来。让你从小康陷入困顿，让你衣冠楚楚到衣不蔽体。我们怎样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撒泼打滚，母亲们意志坚定态度坚决，真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偶尔，乘着母亲不在家，我们偷偷的穿上，嘚瑟一会。赶紧脱下，放好。穿着旧衣服，想着柜子里休养生息的新衣服，心里很是痛苦。
母亲突然发现，衣服上有个洞，那我们就大祸临头了。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艰辛，更不知道大人的爱惜。放鞭炮经常忘乎所以，于是新衣服不可避免的遭了殃。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体验，新衣服更容易招火星子。于是我们免不了一顿责骂，甚至为此少吃几块咸货。我们很是委屈的躲在某个角落，认为自己罄竹难书罪大莫及罪不可赦。因为贪玩，我们新衣服穿不上，我们的咸货也吃不上。
衣服有个洞，本来破坏了衣服的完整性。然而母亲们还是心灵手巧的，只要愿意，那个破洞可以变成装饰，变成艺术品。我忽然想起了曹禺《雷雨》里梅侍萍给老爷周朴园的睡衣上绣出的那两朵梅花，让那件睡衣情意满满。原来旧衣服缝补不只是穷人家才有。
回到老家，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有了年级的女人们胳膊上还有护袖。这恐怕是一种传承，更是一种怀旧。
母亲的新衣服被绳捆索绑，那几乎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两件。妻笑着对母亲说，没有必要这样。穿破了咱再买就是了。一件好衣服这样层层叠叠的覆盖，不好看，还费事。
母亲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我就笑，我们这样精打细算，不一样贫穷吗？母亲说，那不一样，粮食不糟蹋，衣服也不能随便。
好的。我听你的，新衣服改造交给你了。
母亲就高兴。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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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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