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散兵湾自古就流传着数九的方言俗语:“三九心里不冷也是冷,六月(农历六月)心里不热也是热。”
“四九中心腊,湖里冻死鸭。”
“雨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这些数九方言俚语家喻户晓,老少皆知。
龙年岁末,蛇年岁首,江淮地区的冬季气候太反常,入九至今,日日暖晴,无风无雨无雪霜。今天已是四九第五天,日最高气温居然达到零上十七摄氏度。真正是寒冬腊月杨柳风,四九心里不穿棉。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竟然艳阳高照,暖如阳春三月了。看来富有气象经验积累的数九方言俚语也不灵验了。
切记得1961年的冬天异常暖和,母亲就告诉我们说:“今年冬天三九四九臭餷肉(肉古读入),明年年头熟。”1962年果然年成熟。小麦水稻穗大,六谷籽满,山芋结得特别大,粮食回头了,能吃饱饭了,我家还养了两头猪,63年过年,我家就杀年猪了。
母亲还经常说:“五九六九,湖边看柳。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穷人讲大话。九九八十一,野菜当主食。”母亲给我们解释说,三九四九天天晴,太阳当空照,风吹在脸上暖和和的,大户人家(地主、富农家)的餷肉都晒臭了,就预示着明年好做田,风调雨顺,农作物生长旺盛,粮食会大丰收。到了五九六九就打春了(立春)。打春在年前或者年后,春打五九尾,家家啃火腿(火腿,烤熟的猪蹄子),春打六九头,做田不用愁。到了五九六九,天气渐渐转暖,湖边的柳树就开始发芽了。七九就东风阵阵,已过雨水节气,行路之人就穿单衣了。到了八九,已近惊蛰,动物出洞,天气暖和了,穷人家熬过寒冬,孩子们走出家门,拎着篮子,拿着铲子到野外掐荠菜,拽红花草,挑马兰头、野小蒜、地杜子、灰灰菜,灯笼框、鹅儿长,挖茅老果来度春荒了。到了八九,九九,天气更暖和了,又有野菜充饥,没有饥寒困扰,顺利度过青黄不接的春荒了,所以说穷人讲大话了。我崇拜我母亲,她虽然一字不识,但传统文化素质极高。她说的话,讲的道理,都切合生活实际,都是生活经验的积累,富有哲理。
在我们散兵湾一带,还流传着:“真船假屋。风冷债穷。穷人不生大病,就是走天运”的谚语。老一辈人告诉我们,打船(方言,打船就是造船)要用好材料,因为它是用来装货的,是用来赚钱的,是活财产。房子是固定不变的死财产,把钱花在造房子上,就没有钱买田买地了,做生意的人家就没有活钱做生意做买卖了。在旧中国,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最宝贵的财富。穷人最美好的愿望就是有田有地,有山有塘有耕牛,有犁耙水车禾桶等大型农具,自耕自食,所以穷人家总是省吃俭用,攒钱的第一要务就是买田置地创家业。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要有自己的生产资料。
旧中国,农村医疗条件极差,一生大病,那就烧香拜佛求菩萨,驱邪逐鬼搞迷信,没钱医治,最后就是等死。逃荒要饭都不能借高利贷,只要借了驴打滚的高利贷,那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说风冷债穷。由方言俚语可以推知,我们散兵湾一带的农民在解放前的生活状况。
“久晴必有久阴。今年暖一冬,来年必春阴。”这春阴就是倒春寒。倒春寒,一伤农作物二伤人,最受伤的是耕牛。“春冷如刀剐。”牛是农家宝,生产队时期,一遇倒春寒,放牛的就特别精心伺候耕牛,牛屋门窗都关好堵实,让牛饱食干窝,挑井水饮牛。所以我们散兵湾一带就有用“真像服伺老牛过冬”来打比方,用于形容精心喂养孩子,细致入微侍候生病老人的情形。
“有来狼虎胀,无来扒墙望。”这句方言俗语生动地描绘了哪些不会过日子的人没有长远打算,大吃大喝,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食空饥肠的形象。
散兵湾流传的方言俚语,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
学身技艺好营生的:“学个猪头疯,好过扬子江。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取财要走正道的:“自挣的钱,万万年,骗人的钱,眼面前。要财自挣,要儿亲生。”
做人方面的:“坐得正,站得直,行得稳。”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穷不失志,富不癫狂。”
“打铁还得自身硬,身正不怕影子斜。”
“访花寻柳要不得,沾上黄赌毒,家败辱祖德。”
处世处事方面的:“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不捣阴事鬼。”
“酒后无言真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吃喝不计较,买卖挣分毫。”
交朋友方面的:“交义不交财,交财两不来。”
家庭过日子方面的:“和气生财。父严母慈,子孝媳贤。”
“细水长流。天晴防天阴,丰年防荒年。”
……
方言俚语浓缩了浓浓的自强不息的传统文化。先辈们虽然绝大多数不识字,没进过书房门,但他们有丰富的生活实践,有切身的生活体验。这生活实践和生活体验就是知识,就是文化。
什么是知识?《现代汉语词典》对“知识”是这样解释的:“知识:(1)人们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所获得的认识和经验总和。(2)指有关学术文化的:知识分子/知识界。”
什么是文化?《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解释的:“(1)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总和。(2)考古学用语……如仰韶文化,龙山文化。(3)指运用文字的能力及一般知识:学习文化/文化水平。”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言俚语就是浓缩了行万里路的知识精华,蕴含了丰富的实践知识,承载了浓厚的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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