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这个词语,年轻人都会感到陌生,但对于那些五十岁以上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来说,一定会记忆犹新,甚至终身难忘。水稻在南方一般种两季,即早稻和晚稻。每年七月,也就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早稻就已经熟了,必须要马上收割回去,然后再把早稻田翻耕、耙匀、平整,赶在立秋前用最快的时间把晚稻秧苗栽下去。如果栽晚了,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不到一个月工夫,全家老少齐上阵,既抢收又抢种,所以叫“双抢”。这是农村最辛苦、最紧张、最繁忙的农活,没有之一。
消失的“双抢”
图文 | 朝影夕读
“双抢”是一场与天气的较量,“双抢”期间是南方一年中气温最高,又潮湿闷热的时段,太阳炙烤对身体是巨大的考验。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八亩稻田,一到双抢,天还朦朦亮,父母亲就喊着我和他们一起割水稻。从九岁开始,家乡那片水稻田就留下我儿时瘦小的身影。割水稻是个技术活,手持铮亮的镰刀顺着禾倒伏的方向,干脆利落将其一一割断,然后再一把把码好。夏季天气炎热,弯着腰收割,全身都是汗水,一不小心锋利的镰刀就会割到手,加上与粗糙的禾梗摩擦,常常会把手指磨出一道道的血痕,时不时被禾叶尖刺着,钻心的痛。临近中午,骄阳似火,站在密不透风的稻田里,此时更热了,让人气短乏力,一天下来,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留下一截截整齐的稻梗。水稻收割后要在烈日下暴晒两三天,晒干后再一把把捆扎起来,挑到村里的晒场先码放,等二季稻栽完后再来脱谷。挑水稻是“双抢”中最苦的活,一般是在闷热的下午,那时太阳正辣,水稻已干,母亲和妹妹负责捆扎,父亲和我还有弟弟负责挑。靠近村庄的稻田还好,远一点的,甚至有一两里,赤脚走在滚烫的田埂,沉重的水稻压在肩膀上,又不能放下来休息,轻轻一放谷子就会掉下来,只能左右肩膀轮换挑,累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实在吃不消就让弟弟和父亲替下肩。一个双抢下来,肩膀会脱掉一层皮。遇到泥浆田,割下来的水稻要立即进行脱粒。刚开始是用这种木制的四角斛桶,父母力气大,站在斛桶边握着禾杆用力往桶壁甩搭,连击好几下 ,每击一下便轻轻抖落谷粒,谷子立马掉下来。我和弟弟、妹妹穿着短裤衩,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田里,来来回回,将割下来的水稻递给父母。有些地方的脱粒工具还更原始,用一个大木桶中放一张弯月形竹制脱粒板,木桶大部份区域围起一床竹垫子,脱粒板从剩余的区域伸进木桶,人站在前面,扬起稻秆,用力拍打在脱粒板上。
后来有了脚踩打禾机,脱粒方便快捷,还省力。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踩在打谷机的踏板上,然后双手紧握稻杆,摁在滚轮上用力转动着脱粒,身体随着踩板有节奏地上下移动。如果体力不好,大腿一会就会酸痛起来。在大多数家庭都是妇女们割稻子,小孩子递稻子,而男人们则踩打谷机给稻子脱粒。临近中午,骄阳似火,轰隆隆的齿轮转动声,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正午的喧嚣,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嘶鸣,好像在倾诉着夏日的炎热。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出了农人的艰辛与心酸。
割完的稻子就地脱粒后,先将稻谷挑到晒场上晒,再将稻草扎起来挑到岸上,几天后晒干再挑回家,用于耕牛过冬的草料和生活燃料。“双抢”中午的伙食,父母尽可能让我们吃上点肉,知道消耗的体力太大,有意补补身子。饭桌旁边,家里唯一一台荷花牌电风扇,哐啷,哐啷地呼着热风,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肉,喝着海带汤……实在太饿了。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突然,天空咔嚓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无奈地扔下了碗筷,离开饭桌,飞奔出去。暴雨即将伴着刚才的雷声呼啸而至,全村男女老少冲向晒场,卷起晒垫,拿着簸箕、扫帚,快速往箩筐、蛇皮袋里装稻谷。呼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尽管如此,还是未能幸免暴雨的袭击,望着淋湿的稻谷,混身湿透的母亲欲哭无泪,父亲也在一旁叹息,今年的公粮恐怕是交不上了。
“双抢”最快乐的时光,当属卖冰棒的来了。父母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也抠点零钱出来给我们兄妹几个解馋。五分钱一根的新钢冰棒着实令人回味无穷,我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还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嘴里,一股甜丝丝的雾气夹杂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咬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缓缓融化,再一点一点咽下去,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父母有时还会从地里摘来几个梨瓜或是稍瓜犒劳全家,也算是莫大的奖赏。又热又累忙活了七八天,总算把早稻收完了,又要马不停蹄的开始耕田、耙田。“双抢”期间,农田灌溉用水非常紧张,袁惠渠的水永远是不够用,为了能抢到灌溉用水,父亲夜间常常带着我轮流“守水”,防止别人截流。这一守,往往要忍受蚊虫叮咬,熬到深夜才踉跄着脚步回家,想想都是泪。
第二天天不亮又要赶到田里拔秧,秧田里蚂蟥特多,母亲把旧衣袖剪下来给我们做了脚防护套。但似乎都无济于事,那些狡猾的蚂蟥总能找到突破口,悄悄地附着在你的皮肤上。等到你忙完农活,脱下护套时,会发现腿肚子上竟然有几条蚂蟥紧紧地吸着,已经变得圆滚滚的。
拨了一清早的秧苗够栽种一天,七八月份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赤日慢慢爬上头顶,像一个巨大的火球,不停地炙烤着大地,整个田野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走进田里,水有点烫脚,插秧的人们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我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插进滚烫的泥巴里,弓着腰有序的往后倒退,一棵棵秧苗慢慢将白花花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太阳西下,气温也渐渐地回落,正是干活的最佳时间段,火烧云的映射下,经历一天的劳作,体力消耗的所剩无几,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不得不在蚊子牛蝇的叮咬下,栽完剩下的秧苗,看着完成的农活,心中满满的成就感。傍晚收工时,衣服的前胸、后背会出现许多白霜,那是我们的汗渍。
天色渐黛,大人、小孩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头的南车湖,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洗菜的……我们赤裸着身体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忘却了一天的劳累。1992年夏天,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乡卫生院。上班第一天,母亲嘱咐我要安心工作,家里的农活就不用我操心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下过田,没有搞过“双抢”。这段时间天气异常炎热,气温飙升到36度以上,正是以往的“双抢”时节。现在的农村习惯种一季中稻,而且农业机械的使用也越来越广泛,以前那种“双抢”的忙碌日子,已经成了历史。
前天我去乡下看望母亲,道路两旁停着很多跨区作业的收割机,有江苏的、也有安徽的,他们吃住都在收割机旁。母亲告诉我,村里的早稻三天就收完了,都是收割机整片整片地收割,一边收割一边用汽车把粮食拉走。翻耕、插秧都实现了机械化,根本不用人工,这令我非常地羡慕。
回不去的岁月,忘不了的“双抢”。伴随着我从9岁一直持续到21岁参加工作,早已融入血液的记忆,镌刻在心灵的深处,让我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