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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珍的备忘录
今天是阿珍的生日,“六十做寿,七十不过”是老家的习惯,阿珍对女儿说我不过生日,有面就吃碗面,没面就熬点粥,老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我想开了,过一天算一天吧。女儿说这怎么成,孬好要买一只蛋糕的,今天下班真就带回来了,还是双层的水果蛋糕。阿珍凑过去闻闻蛋糕果香,嘴上埋怨女儿太破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女儿从包里拿出一个栗壳色笔记本,对老娘说你要的备忘录也给你买回来了。阿珍奇怪地瞅了女儿一眼,瘪了下嘴说,我啥辰光让你买笔记本了?
女儿说你昨天再三关照我其他东西可以不买,笔记本一定要买。我以为你是要上老年大学记笔记用的。你笑着说上啥个老年大学,我是用来记事的。很多事情明明是昨天做过的,今天就会忘记了;明明是对别人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记了。所以我要有个备忘录,把做过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记下来,好记性不如懒笔头啊。
女儿笑道,老娘说的有道理,怎么睏了一觉就忘记了?
阿珍拍拍脑门,终于想起来了,昨天是让女儿去买笔记本的。
吃过蛋糕,阿珍坐在床上,拧亮床头灯,开始搜索记忆,把今年做过的事情先记下来,生怕日后忘记,具体日期记不准了,只能简单记事:
1月连队文书小白特地从无锡来苏州看我,这小老太婆还是那样热情,快言快语,就是农场里那个样子。她让我多出去走走,坐坐地铁,玩玩园林,反正有老年卡,不要钞票。闷在家里,一日到夜盯着手机看会出毛病——此乃金玉良言,我要记住。
3月29日 农场知青聚会。来的人一年比一年少,有的可能病了,有的可能走了,有的可能提不起兴趣了。我还是去了。我想我们还有几年能活,活一天就要快活一天,快活一天就赚一天。聚会的日子我是记在日历上的,不会忘记的。
5月同事王姐家的小孙女结婚,陪上礼金600元。我说我眼神不好,晚上婚宴就不去了。祝新人幸福快乐。
7月参加“夕阳红”旅游,去长兴“农家乐”三天,包吃包住花费不到300元。住在农家,吃得不错,就是没啥可玩的。欢喜玩麻将的人可以拼一桌麻将,“杠开”“自摸”“糊”,我不喜欢麻将,独来独往,真的好没意思。
7月老张一把年纪了,跳广场舞跳出毛病来了,与老婆闹离婚,被我骂了一通。老张和他的老婆都是我们连队的,上山下乡的知青兄妹在大田里辛辛苦苦做了十年,好不容易回城里来,又遭遇谋生、下岗等烦心事,熬到可以拿点退休金了,活一天就赚一天,你还折腾啥呀?
9月有人提议去农场看看,说要包一辆车去,问我去不去?我不想去,我去做什么?怀旧?诅咒?寻寻觅觅?那里的土地,连一块泥巴都不属于我的,我留恋和纪念什么?
阿珍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遗漏的,就开始记录这几天要做的事情以备忘:
约好过一天去看看陈兄,他突然脑梗,半身不遂,大舌头,不能说话,连手都举不起来。想起这个“好人排长”,年轻时壮实得像一头牛,可现在住进护理院下不了床,真正作孽!听说人生有“三乐”:睡得快,一乐;吃得快,二乐;走得快,三乐。我祈求上苍,若我寿期已至,那就让我一觉睡过去,不要醒来,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我有这福气吗?
记得明天一定要去配大门钥匙,不能再丢掉了。用一根彩线把钥匙拴上,挂在脖子里,乘车卡也可以拴在一起。
后天中午,亲属聚餐。
阿珍想不要再记了,也想不起来要记点什么。她越来越觉得七十岁后的记忆力是越来越减退了,刚刚做过的事出门就忘了,而55年前初春那一天,在南门码头登上铁驳船去黄海农场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码头上挂的大红标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每个字有笆斗大都记得清清楚楚。老来的记忆力确实是退化了,大门明明是锁上的,出门、下楼、坐地铁过了三站,忽然怀疑自己有没有锁门,大门好像都没关上。到了下一站,马上下车,坐回头车赶回家里,一看大门锁得好好的,这时,阿珍已经急得一身是汗。
女儿看见老娘的记性一天比一天差,逼着老娘去医院神经科查查。查了半天,医生也查不出病因病由,只是说年纪大了,记性差了,有点健忘、焦虑和多疑,是正常的。可老人总不能如此这般“正常”生活吧?女儿问,有什么办法吗?医生摇摇头说,自求多福吧。
阿珍执意要买一个备忘本,是从医院出来就有的想法。她的想法是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医生说无药可治,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女儿关心老娘,说以后在外面,你有急事就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就去救驾。
阿珍笑道,你当我是老太后呀,我没那么多事。
话是这么说,阿珍还是哭哭啼啼地给女儿打电话,是借人家的手机打的:“我的手机丢了!”
女儿赶紧过来,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老娘的手机号,可是一点回音也没有。阿珍说不会有响声的,我关机了。女儿责怪她为啥要关机啊?阿珍说老同学聚会,怕手机一响就扫兴,所以事先约定各自关机的。
桌上桌下、室内室外,通通找了一遍,连个手机的影子都没有。阿珍急得脸色都有些苍白了。手机微信“钱包”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估计不满百元。关键是朋友圈、通讯录,这让阿珍如何是好!
女儿伸手在老娘的背肩包摸了一下,掏掏几个口袋,忽然就摸到了老娘的手机,原来手机就在背包里!
女儿想无论如何要多换几家医院给老娘去看看这个“老年健忘症”,但阿珍说破天也不肯再去“献丑”,她说我的记忆好着呢,50多年前在五孔闸的滩涂上去割江门草,那潮落潮涨的情景,我记得清楚呢。
女儿听老娘这么说,脸上陪笑,心里却苦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