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被闹钟叫醒了,昨夜五个小时的睡眠里,我没有梦见海浪与风暴,而是难得沉沉地睡熟了,连河道两侧的呐喊声都没有把我吵醒。
2024年11月10日,这一天,于我而言有点特别,我知道我将在余生的很多清晨忽然想起这一个特别的日子。
睁开眼看看表,5点半,还有几个小时我就要开始一段三个月的环球旅程了,为了这一天我努力了很久很久,从我在纽约游艇俱乐部遇见这艘IMOCA60的下水照,到我拥有这艘战舰站上旺代环球启航线,用了6000多个日夜。
昨晚这艘船最初的主人,也是2016年旺代环球冠军Armel le Cleac’h来到我的船上,这场景于我而言好似18年前的人就这样从杂志封面走下来,18年的征途,我走到的是18年前那个第一次出国见到大世界的少年,满眼艳羡地看见的那个世界。
Armel 跟我说“JINGKUN,我看了很多你的比赛,从你朗姆路完赛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到旺代环球的。” 他说“等你回来,来我的三体船上,咱们一起航行。”
许多美好似乎都在应召而来,而我的旺代环球旅程就在这一天以一种隆重的方式开始了。
启航日,组委会希望船长们打扮起来,有人扮演虎克船长,有人扮演007,还有人穿起了民族服装,我选择了汉服,一件叫做“长卿”的明制汉服。
这些年,各国记者来采访我,他们总是称我们中国是没有航海传统的国家,我每次都会纠正他们,并不是的,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航海传统和海洋文明的国家,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暂时遗忘了,我们这代中国航海人正在唤醒这种传统。
选择明制汉服,因为明朝是中国航海技术达到巅峰的时期,却也是封海的开始,遗忘海洋传统的开始,中国人海洋精神沉睡的开始。
我想我穿上这套明制汉服,是我们中国航海人的一种宣言,我们曾经遗忘的航海传统从我们开始,已经被再次唤醒,中国人的海洋精神正在被传承和发扬光大。
从浮桥口走下来,经过旺代环球奖杯,走到我的赛船上,短短的几步路,我好像走了很久。许多朋友千万里而来,我们用力地握手和拥抱,为一次漫长的海洋与陆地的离别。
赛队的队员跟我说,从前一晚8点多,河道两边就已经有许多人连夜占位了,当地华人华侨从凌晨开始就一直守在那里,为了让我出航时能遇见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我尚且无暇想象和预见几分钟之后万人空巷的河道到底是如何的震撼。
第一位完成旺代环球的美国船长,也是旺代环球最年长的完赛船长Rich Wilson来亲自为我掌舵,让我可以安心的站在船头跟两岸民众打招呼。
放眼望去,人群密集得几乎望不到边,能够站立的位置无一空闲。树上、桥上、电线杆上、楼房的阳台上、屋顶上、甚至沙滩边的水里,所有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9:39分,Singchain中国梦之队海口号,驶离浮桥,我原本以为我会很平静的走出航道,但是进入航道后看到几十万人在欢呼,在一起喊我的名字,让我想起了2016年我在岸上为其他的赛手声嘶力竭欢呼的样子。
那时候我想这些船长将要踏上一段异常艰险的旅程,他们毫无畏惧,他们是英雄,值得一切的欢呼。而这次换了位置,我终于成为了旺代船长中的一员,踏上了自己的旺代征程。
许多朋友问我站在船头的感受,其实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什么骄傲自豪,更多的是这么多年一路走过来,甚至说厮杀过来的种种艰辛和不易过电影一般在脑袋里上演,对于那些岁月我无法用华丽的词藻粉饰,就是真的太难了。
尽管在2016年作为一个参观者已经亲见了启航盛况,但是今天,站在船头,看着两岸40多万的观众,还是只能用震撼形容,这是我这辈子目前为止见过的最盛大的场景了。
极力的控制我的情绪,还是时不时的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不想让人看到,快速的抹一把,平复一下情绪,我知道不应该哭,应该享受这美好的瞬间,来得太不易了。
我看见有外国人面孔的观众手里拿着“干得好,XU”,“一路顺风”的标语,我听见西布列塔尼大学海洋旅游专业的我的学生们声嘶力竭的带着许多人一起喊着我的名字,两岸两面巨大的五星红旗看到我的船之后用力的挥舞着,我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这些人让我的每一个赛场都拥有了主场的感觉。
启航这一日,旺代省迎来了一个十一月少见的无风天,让我得以在异常的平静里好好体味启航日的震撼。驶出航道,浓烈的大雾让身后的人群和城市变得模糊,如同海市蜃楼,仿佛我刚刚走过的这段航路是一场美梦。
罕见的小风让告别变得漫长,当队员一一离开赛船,船上只有我一个人了,而我的身后跟着几条载满队员和朋友的快艇,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一阵熟悉的旋律从身后传来。那是一首陪伴了我无数个日夜的老歌——《真心英雄》。是我的朋友们,坐在一艘快艇上,齐声唱了起来,他们的声音伴随着清晨的微风,穿越了海面的喧嚣,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边。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歌声传来,我的喉咙微微发紧,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在煤渣跑道摔得鲜血淋漓的夏天,那个在医院走廊合衣而眠吃着白水煮面的春天,那个住在又湿又冷的6.5米的小船上的冬天,那个只带着一个背包来法兰西寻找我的赛船的秋天……
我想起那些从前的日子,那些被无数困难、艰辛布满,却同时也被许多信任、爱与支持环绕的过去。
我闭上眼,歌声似乎把我带回到了十二岁,我刚刚失去了左手,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废了”。他们的话没有束缚我的命运,从我遇见帆船开始,我的船不仅是我的左手,它更是我的翅膀。
歌声逐渐停息,我睁开眼,眼前的朋友们在快艇上举起手,朝我挥舞。尽管我们相隔有些距离,但他们的笑脸依旧清晰可见。他们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凌晨四点在码头等我,随着我的赛船一路在海风里待了七八个小时, 我知道这些同路人是我在过去岁月里,一万次想放弃,却一万零一次选择了坚持的重要理由。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孤身一人漂泊在茫茫大海之上,面对无尽的风浪和孤独,那些夜晚,只有海风和月光陪伴着我,耳边回荡的只有风声与浪涛的低语。
就在那样孤寂的夜晚,我总会想起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想起支持我走到今天的每一个人。他们让我明白,即使是单人航海也并不是独自一人的旅程,而是带着无数的爱与信任,带着大家的期许,去追寻彼岸的。
城市越来越远,随行的朋友绕着我的船转了两圈之后往港口返航,他们走了没多久,又来了很多条当地的观赛船,跟在最后的是一条古帆船。船上的人们吹着喇叭,都能喊出我的名字,特别大声的喊,就像那时候我站在观赛船上一样。
他们的呼喊声陪伴了我很久很久,直到他们也慢慢地消失在我身后,我漫长而又未知的环球旅程好像终于正式开启了。
左脚踝有经年的旧伤时不时出来折磨我一番,启航日非常不巧的从甲板跳到驾驶位的时候脚又崴了一下,疼痛感剧烈地袭来,这会终于得空做了一点紧急处理,找出药箱里的应急冰袋和脚踝固定支架,幸好早有准备,心里默默祈祷,一定不要骨折。
起航的喧嚣渐渐远去,眼前是无垠的大海,我独自站在船尾,望着眼前的海平线。我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进入了航行的状态。多年来的训练和磨练让我能够迅速适应这一切,调试设备、检查航线、确认天气预报,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可能是之前三年对这条船太熟悉了,就像是曾经跑过的每一次一样,一点也没有觉得紧张。
比斯开湾称为风暴的故乡,民间有谚语“合恩角好过,比斯开难出”,这里是旺代环球的第一道坎,不少船长梦碎于此,所以虽然风并不大,我还是很小心的盯着状况。
低下头,感受着海风的冷冽,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抚过我的脸庞。但人群和陆地消失之后,我感到一丝轻松,仿佛从繁忙的陆地生活中暂时解脱了出来。
启航的第一晚,月亮明亮如灯塔,有月光的夜晚总是让人放松的,能在旺代环球的第一天迎来这样的夜晚,慢慢进入地狱模式,实在是一种幸运。
船上一切都好,除了我的脚扭伤了,让行动变得很不方便,加上左膝盖的旧伤,右肩膀的肩周劳损,浑身每个地方都在疼,最近实在太疲劳了。
瞅着空零零散散睡了几觉,睡得特别香,我的赛队经理问我吃饭睡觉的状况,我实话实说,真的很好,比在陆地吃得好睡得香。
夜渐渐深了,我起来更新天气,当我再度看向船头时,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遥远的天际线似乎在等待着我去触及。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未来三个月的时间里,这片海洋将是我的家园,是我内心最安宁的港湾。
我将全心全意地享受我的比赛,因为环球路上的每一天我都是走在实现梦想的路上,我一定仔细体味这一路的美好。
朋友们,三个月后,再会!
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四年一届的旺代被称为“航海人的奥林匹克”、“海上珠穆朗玛”,因历史上完赛人数不及登上太空人类的十分之一,也被称为“比登天还难的比赛”,全球体育人公认地球上规格最高、难度最大的体育赛事。一个人,一条船,连续不间断航行21638海里,从法国出发,绕过四大洲三大洋,回到法国,独自绕地球一圈。赛事村现场观众超百万,全球转播覆盖193个国家和地区,媒体价值3.96亿欧元,比肩奥运会、F1。除了航海竞技,旺代还承载着海洋气象监控研究、运动医学数据采集、造船工艺创新实践、公益项目宣传拓展等重任,意义远超一场体育赛事。
旺代中国梦之队:
旺代中国梦之队是进入顶级环球赛事旺代环球帆船赛的首支中国赛队,由“中国双体环球第一人”独臂船长徐京坤团队发起,旨在利用这次机会打造首支全华班环球赛队,为中国极限远洋航海培养技术力量,用世界通用的航海语言,讲好中国故事,在世界航海舞台,传达新时代的中国精神,实现中国人零的突破。
IMOCA 60 超级赛船:材料科学、造船工艺、新能源、气象、导航、通讯等方面的最先进的水平与最前沿的探索,全碳纤维的船体,每一条都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平均建造时长超过4万工时,能够在世界上最恶劣的海域和海况条件下畅行无阻,瞬间航速近40节,可以实现零碳排放单人不间断八十天环球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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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臂船长徐京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