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代环球第16天了,进入南半球之后白昼变得越来越长,但太阳也变成了难得一见的稀客,天空总是呈现出一种仿佛摄影棚反光板的死白,那轮或红或橙的温暖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风越发的不稳定,天气预报又暂时失效了,风力风向都跟预报不同,不得不紧盯着天气状况,不断的调帆。由于这几天频繁的操作,右肩膀旧伤变得更严重了。那种疼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铁钳紧紧攥住,每次用力都牵扯出一股深入骨髓的钝痛,仿佛肌肉内部藏着烧红的铁丝,一下下地拉扯着。
我知道环球结束之后,必须去好好治疗了,这些年我的右肩膀、右胳膊、右手都承受了双倍的工作量,每一次抬手都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我那些被压榨过度的纤维,已经不堪重负,却不得不继续支撑,承受再多。
在旺代环球这样高强度的操作下,总会有些“老毛病”复发。单人航行时,任何肢体的不适都会被放大;肩膀痛得厉害,入睡变得极其困难,只能依赖止痛药来缓解。
膏药是另一种选择——对于一位独臂水手来说,贴膏药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好在熟能生巧,我已经掌握了一套自己的“技巧”:先把膏药撕开一点,贴在舱口的门框上,然后将肩膀侧身靠在舱壁上,用力蹭蹭,直到贴得紧实了。贴的次数越多,动作也越娴熟。然而,即便膏药贴得再好,缓解作用却十分有限,它更像一种提醒,让我珍惜每一次用右臂的机会。
对于单人不间断环球比赛,做好个人的医疗救援是非常重要的。首先组委会对所有参赛船长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我们每位船长只有拿到世界帆联认证的单人离岸级别的海上生存证书和海上救援证书,通过IMOCA组织认证的单人环球级别海上生存救援考试,以及参加旺代环球组委会针对入选船长进行的单人环球级别海上生存救援及危机处理课程之后,才有资格参赛。
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作为地球上最难的体育赛事,它所有的积分赛和培训资质要求都是为了一件事---让候选船长去证明自己有能力活着完赛。
在过去三年,我花了大量时间在医疗课程的学习上,从不同程度的外伤清创,到不同皮肤药膏的适用性;从简单的消炎止痛,到肾上腺素注射;从眼耳口鼻到肠胃心脏;从扭伤骨折到手术缝合,学习的目的是能够让自己完全有能力在颠簸的船舱里独立面对和处理一切突发的医疗状况。当然不仅用于救自己,有时可能还要用于救别人。
准备药箱的过程漫长而复杂,离不开船长、岸队和医疗团队的共同努力。从跌打损伤的喷雾、护具,到抗生素、手术缝合包,每一项都经过反复推敲。少带了需要的东西不行,带多了没必要的东西徒增重量也不行,还要把所有药品说明用简单明了的语言写好备注,覆膜防水,前前后后要花几个月的时间。
比如开赛初期,我因为调帆时扭伤脚踝,多亏了医药箱里的护具、弹力绷带和应急冰袋,能够让我第一时间在这些装备的辅助下采取了正确的处理方式,使得脚踝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没有对后续比赛造成影响。还有最近的右肩膀疼痛,也多亏了最后药箱里增加的肌肉专用止痛药,可以针对性的服用,而不担心常见止疼药会犯困之类的副作用。
单人不间断环球听起来是一场孤单的单人航程,其实背后是无数人的努力,当然出海之后,船上只剩下我自己,所有的事情必须一个人面对了。
经常有有朋友问我:“会不会感到孤独?”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点儿复杂,说不孤独是不可能的。尽管每天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忙碌和疲惫填满了生活,但总有那么一刻,看到大洋上的奇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分享欲。然而茫然四顾,远近无人,连海鸟的踪影都难觅时,那种想分享却无处可诉的情绪,就会转化为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当然孤独并非全然是负面的。尼采曾说:“那些不曾独处的人,也未曾了解自己。”孤独的状态,恰恰提供了一个难得的面对自己和认识自我的机会。面对无边的海洋和天空,我会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也会更清晰地感受到幸福的含义。
这种孤独旅程带来的另一份礼物是“信件”的重生。如今,快节奏的生活让人们几乎忘了写信,而我却能每周收到岸队准备的信笺。这些信件像是一种时间的魔法,连接了此刻的我与远方的他们。每一封信都被精心设计成一个“礼物盲盒”,里面装着一段猜测我的航程心情的文字,送我的一两句小诗,和饱含寓意的礼物。
读着那些手写的字迹,仿佛能触碰到他们的心跳。这种触感是电子通讯无法替代的。每一笔墨迹,每一个细小的涂改,都像是远方朋友在我耳边低语的声音。信笺里有他们对我的思念,也有对这段旅程的期待。岸队的每一封信,既是问候,也是鼓励,它让我在孤独的大洋中央感受到自己并非孤岛,我与陆地之间由这一封封信件仔细连接着。
朗姆路跨大西洋帆船赛的时候,我们曾经跟新世相合作一起搞了个“把烦恼丢进大西洋”的在线活动,让大家把自己的烦恼留言给我,然后我在大西洋中央念出大家的烦恼,让大海把我们的烦恼带走,吸引了1.7亿人次的浏览。
这一次环球路上,我也收到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信,真挚的字句常常我让眼眶湿润。有一位来自马赛的老师说她全班28个同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我做最爱船长,他们为了体验我的生活,在学校组织了“独臂日”,这一天所有同学的左胳膊都套上袜子不准用。经过一天的体验,孩子们更加好奇我是如何参加旺代环球这样的比赛的,他们班每天的重要课前活动就是更新我的赛况。
有一位瑞士日内瓦的父亲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一起给发来了祝福,他们甚至为了给我留言去学了几句中文。
还有一位网友,她给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信,信中她写到“在这场壮丽的旅程中,您并不孤单。每当风吹起您的帆,无数目光与心灵都在注视着您,为您的征途而感动与骄傲。您是坚持与勇气的典范。继续前行吧,一步一步,用那独特的内心光芒照亮前方。不论风暴还是平静,请记住,您的旅程正不断激励着他人,您的决心也为许多人的未来点燃了光芒。”
如果说在我走向旺代的路上,我曾遇见的那些陪伴我支持我走到这里的人是我一万次想要放弃却一万零一次选择不放弃的理由,那如今,这些人,这些告诉我他们正在被我的旅程激励着的人们,是我不能放弃,必须要一路航行到旺代环球终点的理由之一。这段环球航程早就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孤独旅程,而是很多很多人一起的期待和梦想。
就在刚才,当我读完一封信后,一只海鸟飞上了甲板。这是少见的访客,仿佛远方的信使。它拍打着翅膀,小心翼翼地在船舷上停住。它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鸟喙一张一合,转头望向我,好似是问候又好似是为这奇妙而短暂的相遇道别。只是这海鸟实在不地道,临走还留了一份儿有味道的纪念给我。
海鸟走后,风渐渐在减弱,我知道又要迎来几天小风区的艰难挣扎了。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我总会想起《楚门的世界》。那一刻,楚门穿越风暴,来到世界尽头,带着平静却充满力量的微笑,对着镜头说出了他的经典台词:“如果我没机会再见到你们: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此刻,我独自站在后甲板,海风拂面,无垠的大洋是我的风暴,是我的边界,也是我的自由。这里没有观众席,也没有掌声,只有大海见证我每一步的挣扎与坚持。我想,这一切并不完全为了证明给别人看,而是为了向自己证明,风暴无法吞噬我,孤独不会击垮我,未知并不可怕。
如同楚门的那个微笑,我也在这个大洋深处笑起来,对着海天一线轻声说:“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话音随风散去,我转过身,重新回到船舱,准备迎接又一个未知的日子。彼岸虽然在远方,但我和我的船正在路上。
旺代单人不间断环球帆船赛:四年一届的旺代被称为“航海人的奥林匹克”、“海上珠穆朗玛”,因历史上完赛人数不及登上太空人类的十分之一,也被称为“比登天还难的比赛”,全球体育人公认地球上规格最高、难度最大的体育赛事。一个人,一条船,连续不间断航行21638海里,从法国出发,绕过四大洲三大洋,回到法国,独自绕地球一圈。赛事村现场观众超百万,全球转播覆盖193个国家和地区,媒体价值3.96亿欧元,比肩奥运会、F1。除了航海竞技,旺代还承载着海洋气象监控研究、运动医学数据采集、造船工艺创新实践、公益项目宣传拓展等重任,意义远超一场体育赛事。
旺代中国梦之队:
旺代中国梦之队是进入顶级环球赛事旺代环球帆船赛的首支中国赛队,由“中国双体环球第一人”独臂船长徐京坤团队发起,旨在利用这次机会打造首支全华班环球赛队,为中国极限远洋航海培养技术力量,用世界通用的航海语言,讲好中国故事,在世界航海舞台,传达新时代的中国精神,实现中国人零的突破。
IMOCA 60 超级赛船:材料科学、造船工艺、新能源、气象、导航、通讯等方面的最先进的水平与最前沿的探索,全碳纤维的船体,每一条都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平均建造时长超过4万工时,能够在世界上最恶劣的海域和海况条件下畅行无阻,瞬间航速近40节,可以实现零碳排放单人不间断八十天环球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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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臂船长徐京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