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回顾|毛尖对谈邵艺辉:当女性书写女性

文摘   2024-11-28 08:04   上海  


作者 | 陈茁

编辑 | 苏炜



恰逢电影《好东西》热映,《新周刊》2024中国年度新锐榜“我们这一代”年度人文对谈栏目第二期,邀请到编剧、导演邵艺辉和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作家毛尖。两位跨代女性创作者,以“当女性书写女性”为题展开对谈。本次活动由《新周刊》、上海图书馆、华东师范大学国际汉语文化学院主办,《新周刊》、华东师范大学远读批评中心上海图书馆讲座中心承办。

南方的冬夜,上海图书馆东馆阅剧场迎来了一批年轻的观众,千余名观众让现场座无虚席,过道台阶上也坐满了影迷。两小时的对话像一场愉快的好友派对,谈电影、谈爱情、谈女性友谊和创作。


在许多瞬间,毛尖和邵艺辉两人似乎也形成了如《好东西》中,王铁梅与小叶一般的联结。毛尖依旧锐利辛辣,金句频出——“在电影里,你很自觉地把她们的高跟鞋鞋跟砍掉了”。她毫不吝惜对邵艺辉的赞美和爱护,称她创造了“一种新的电影可能性”“一部36.7℃的女性喜剧电影”。

邵艺辉则和她的电影一样,诚实、温和但不讨好。从《爱情神话》到《好东西》,她一直在反省、修正自己的女性表达。书写女性的过程,也是她找回创作者主体性的历程。“现在很多时候不能那么随便了,所以我希望,我创造的世界里的人物可以更自由。”


女性曾在书写中隐身,如今又在书写中重生。当女性书写女性时,如何创造能代表共同体的形象?她们为何能更直接地还原生活真相?从“成为”到“书写”之间,一个觉醒的女性又会有怎样的困惑和体悟?

以下是毛尖与邵艺辉对谈中的精彩瞬间。

“前夫”没有名字,
其实挺正常的

 毛尖 :在爱情中我们总是先给对方一个名字。你把他的名字剥夺掉,这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剥夺,毁灭性的一个打击。

邵艺辉:我写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一般角色之间喊对方的时候,我就必须想一个名字,但直到快写完剧本,大家都没有叫前夫。每次没人cue他,他自己就主动出场了。我发现他就算没有名字也完全可以在故事中存在,我就觉得不用起了。过去很多女人也没有名字,我们也觉得挺正常的。


“为什么他们可以演罪犯,
却不能演前夫哥?”

 毛尖 :听说很多男演员拒绝出演《好东西》。是不是电影圈有一个鄙视链?最好演坏男人,演渣男;然后(是)演好男人,演暖男;最差的是演这样又不渣又不暖的男人。

邵艺辉:我一开始非常有信心,觉得肯定很多人想演。后来问了很多都被拒,我有一阵很绝望,开始自我怀疑,我觉得有这么差吗?怎么连一个男的都找不到?

 毛尖 :我每次听有导演说,这个角色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演员欣然接受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演员会拒绝演一个坏男人。《好东西》出来了,我们可以重新整顿男演员的鄙视链了。


“要诚实,要诚实”

 毛尖 :最后一场戏三位女性奔跑在上海梧桐区红砖弄堂里的时候,背景音乐的歌词大意是“要诚实,要诚实”。这种对诚实的要求是女性社区,或者说女性社会的起点吗?

邵艺辉:可能因为我没上过班,没有进入过真正社会化的体系,所以我本身更容易坦率直白一点。不过现在很多时候已经不能比较自由地去说话了,主要是不能那么随便了。所以我就希望,我创造的世界里的人物可以更自由。


“当你跟很亲密的女性伙伴一起
生活,你会发现很舒服”

 毛尖 :《爱情神话》和《好东西》里都有三个女性,三女性好像已经构成了你电影里的“最小社群”。这是你对人类社会最文明的一种想象吗?

邵艺辉:那肯定不敢这么说。首先交同性朋友也需要缘分,不是说是个女的,你俩就能成为好朋友。我在上海住了很多年,也没有无话不谈的女性朋友。我到了北京之后就遇到了,我们俩疫情时经常住在一起。当你跟很亲密的女性伙伴一起生活,你会发现很舒服。


“就算我说现在想拉稀,
他也一样会喜欢我”

 毛尖 :铁梅和小马快发生关系的时候,小马把她内衣撕了,铁梅就很不高兴,说“你要有礼貌”。我觉得接下来两年我们可能在电影中都看不到把衣服撕坏的场景了,所有人都会觉得要有礼貌。

邵艺辉:我看到很多电影里的激情戏,为了吸引人用那种暴力加激情的方式,我每次都会很恐惧,很不舒适。我也会代入,如果他在撕我的衣服,我肯定是很不爽的。

这两年大家很重视性同意,很多男生包括女生也会说:“我们两个在暧昧中,情到深处,你就应该直接拉我的手,不要问‘我可以吻你吗?’”

我特别不喜欢这种声音,如果你们两个真有感觉,问一下能破坏什么?除非本来就是虚假的荷尔蒙。如果真心喜欢彼此,就算跟他说“我现在想拉稀”,我觉得他也一样会喜欢我的。


“新的女性互相观看的可能性”

 毛尖 :你的镜头都不是那种男性凝视的镜头,里面有种晴朗感,是非性欲的镜头。像小孩对钟楚曦说,“我喜欢你看我,你怎么看我都没事”,这是一种新的女性互相观看的可能性。

邵艺辉:我过去看电影,包括我们生活中也总是会被一些男性不怀好意的目光凝视。有时候欣赏的、没有性意味的目光是好的,但的确有很多带有色情化想象的凝视。

 毛尖 :《爱情神话》里女性都还穿高跟鞋,到了《好东西》全部变成平跟鞋了,你是很自觉地把她们的鞋跟给砍掉了?

邵艺辉:我拍《爱情神话》的时候,女性主义修养还没那么完备,所以还是有这种符号性的内容。小皮匠说“每个女人一辈子至少有一双Jimmy Choo”,我让老白反驳了,但后来我意识到这些都是白搭,人们只会关注光鲜的部分。后来我也在反省,我不希望女性再被这种消费主义裹挟,又浪费钱,对身体又不好,就为了凹出曲线,同时我们女人还一直自我洗脑“穿高跟鞋是为了愉悦自己”。这也是一个谎言,你没有办法区分究竟是在愉悦自己还是被长期的男性审美绑架了。

(图/《爱情神话》)

“我明明就是女人,
为什么老去模仿男人呢?”

 毛尖 :你之前也有过模仿男性写作的阶段吗?

邵艺辉:我写小说的很多年里,都是在用男性的思考方式,因为这是我最熟悉的模板,我不太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模板。我也尝试过以女人的口吻去展开故事,发现很容易陷入某种自恋。但是当我用男人的身份去写,反而很自如,而且我就变得幽默起来了,这很奇怪。

很多人批评《爱情神话》不能算女性主义作品,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也让我更加深刻地反省:我明明就是女人,为什么老去模仿男人呢?所以我就用《好东西》试验了一下。

 毛尖 :《好东西》不光是写法,包括镜头的拍法都是从女性视角出发的。三个男性不再构成主叙事,男性就像文本中的介词,女性才是电影中的动词和主语。


“一个爱思考的人,
一定会发现有些东西不太对劲”

 毛尖 :你觉得你是怎么样让自己变成一个更诚实的女性的?

邵艺辉:主要是靠学习,也跟我的生活有关,包括我观察身边的一些朋友,再加上看社会新闻,我觉得是全方位的。一个爱思考、爱反省的人,一定会发现有些东西不太对劲。长大之后,有了思考的自觉,再加上主动学习,发现我的不舒服,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舒服,还有很多女人跟我有同样的感受。

 毛尖 :所以《好东西》既带有对这些年的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反驳,也有水到渠成的地方。


“我不希望我的铁梅在那儿工作”

 毛尖 :从《爱情神话》到《好东西》,两部电影都发生在上海梧桐区,这让很多人对你有一些批评。

邵艺辉:从《爱情神话》开始,就有人说主角都是有钱人,每天啥也不用干,喝咖啡就行。听到这种声音,我会感觉很羞耻,可能是被贴上“有钱人”的标签,让我觉得很丢脸。拍《好东西》的时候,要找铁梅工作的地方,我们看了很多过去很繁华、现在不行了的商业体。但我勘景之后还是不想在这些地方拍,因为它很凋敝,我就是希望拍出来更好看一点。如果那样去拍,整个质感会更现实主义。


 毛尖 :你本来也不是拍一部现实主义的电影,你拍的是童话。

邵艺辉:我也是想到,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现实主义?我就觉得它不美,我不希望我的铁梅在那儿工作。

 毛尖 :就像歌里唱的,诚实就好。诚实不就是《好东西》要提出的这个世界新的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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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无降雨;运营:小野;排版:菁菁

    华东师范大学远读批评中心以文学与影像为主要工作领域,致力于对当代文学文本、影像文本的阐释与分析,兼及文学史与影像史的研究,测绘社会表达的历史变迁、当下现实与未来潜能,探索我们时代批评的限度与新的批评形态的生成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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