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沒?」
這句招呼語在中文相當於「你好嗎?」。在民以食為天的文化中,問候他人吃飯了沒,是關懷的表現。
中國早年因戰亂、飢荒、貧困、糧食短缺,老百姓始終吃不飽。或許正因如此,這短短幾字成了關切他人過得好不好的一種表達方式。
然而這句話也隨著時代演變,如今世界各地的華裔族群間,同樣聽得到大家彼此這樣招呼。我們也確實分布在世界各個角落,正如廣東話有句諺語說的:「一鍋走天涯」。
無論去哪裡,都找得到中餐館。
中國菜也已經入境隨俗,化身為美式、古巴式、牙買加式、秘魯式等等,悉聽尊便。就像住在加爾各答的葉森盛(Samson Yeh)和我聊起印度式中國菜時說的:「是我們去適應新環境,不是環境來適應我們。」他說的或許也是海外華人的處境。
我是貨真價實的海外華人。我在香港出生(那時香港還是英國殖民地,尚未交還中國),成年之前分別住過新加坡、香港和日本。後來到美國念過不同的大學,移民到加拿大,也曾在歐洲、中東、非洲、亞洲等地工作。我會說三種語言,外加兩種中國方言。
我於1976年從舊金山出發,一路向西環遊世界,以多倫多為終點,也就是我日後的僑居地。正是在這趟旅程中,我首度在伊斯坦堡的「中國飯店」(China Restaurant)用餐。
根據我那本《Let’s Go旅遊指南歐洲篇》(Let’s Go Europe)所說,這間餐廳的老闆是一路「從中國走來」的。那次用餐給了我拍攝《中餐館》(Chinese Restaurants)系列紀錄片的靈感,也讓我在首次造訪的二十五年後又回到了同一間餐廳。
拍片的四年間,我走遍世界,在海外華人圈中尋覓美食與動人的故事。最終成就了一段南至亞馬遜、北至北極圈,總長超過二十萬公里的探索之旅。
家族經營的中餐館代表全球皆知的三大含義:移民、社群、美食。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找得到中餐館——它們是勇敢上路的旅人在異鄉的文化據點,供應港式點心、北京烤鴨,和各種各樣出人意表的混合菜式。
初來乍到的華裔移民,融入當地社會最快的方式就是經營中餐館。這是其他國家移民難以匹敵的獨門生意,也為新移民提供就業機會(無論合法與否),協助他們安身立命。
但美食只不過是個起點。
只要往中餐館廚房裡看一眼,不難發現文化遷移與世界政治交織成錯綜複雜的歷史。從非洲到南美洲,許多大城小鎮都有的「翠園」(Jade Garden)、「金龍」(Golden Dragon)中餐館,與社會上各種分裂現象及政治運動密不可分。也正是這樣的分歧與一波波的政治運動,推動世界走向現代。
這個全球性的故事,是許多人生經歷的結晶,來自遍布六大洲的中餐館內,各形各色的創業家、勞動者、夢想家。他們在社會、文化、政治這幾股力量影響下,各有不同的生命際遇。
海外華人如今已超過4,000萬人,能在這世上意想不到之處相逢,都是難得的機緣。我行遍天下,結識散居各地的海外華人之餘,總會想到一個問題:定義我們的是國籍?還是種族?國籍是法律所定,別人可以輕易給我們國籍,也能輕易奪走它。種族則始終和我們綁在一起,是我們與生俱來的。
儘管我有好幾本不同的護照,經過不同文化的洗禮,但心底很清楚自己的種族是華人。一路走來,我始終以某種方式保有中華文化的特質。
華裔加拿大記者南西·伍(Nancy Ing-Ward,音譯)是華僑第二代,她曾對我說:「我們或許再也不講中文,也不照著中華文化的方式生活,但我們無形中始終背負著老祖宗留下的包袱。」她舉了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好比說我們就是非吃米飯不可。」
有一回,在當年稱作列寧格勒(Leningrad)的那個城市,我遇見一個華裔老人。我們當時在橫跨涅瓦河(Neva River)的橋上,他走在我對面那側的人行道。我們朝對方頷首致意後,我刻意過馬路去跟他聊聊,他就請我去他家坐。他住在一間蘇聯時期興建的公寓。我也見到他的妻女——女兒已成年;妻子是俄裔,兩人結婚已四十年。大家一起晚餐後,他講起自己怎麼會離家千萬里,來到鄰近波羅的海的這個城市定居,也聊到他與妻子這樣的跨種族婚姻,在蘇聯面臨的種種試煉與煎熬。
如此的偶遇,是我們生命歷程中珍貴的時刻。我們在許多方面似乎跨越了地理、歷史、政治的模糊界線,彼此相繫。
然而儘管我們如此不同,方言和語言這麼多種,差別又這麼大,卻有一套共同的價值觀——我們同樣重視家庭關係、中華文化和教育。更重要的是,我們對中國菜的愛至死不渝。
意思就是,好吃的話,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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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沒?——探訪全球中餐館,關於移民、飲食與文化認同的故事》
作者:關卓中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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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吃飯沒?——探訪全球中餐館,關於移民、飲食與文化認同的故事》,獲大塊文化出版授權使用,標題為編輯所擬。
(本文圖片來自出版社提供及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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