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枯草一般的死寂。
斯盖纱坠在队伍末尾,没有人再和她说一句话。
她想过要去和伊芙拉道歉,为自己鲁莽和草率,也为自己的无知和傲慢。然而伊芙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在斯盖纱飞近自己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挪到了队伍另一边。
在伊芙拉那里,自己或许已经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代名词。可斯盖纱不知道该怎么样修复彼此的信赖。
中午休息的时候,斯盖纱总算来到了伊芙拉面前,说出了对不起。然而伊芙拉也只是嗯了一声,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斯盖纱的余光似乎看到,不远处的杰兹嘴角微微上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可是女孩已经麻木了,她疲惫地度过了休息的时间,然后随队伍再次启程。
沉闷的气氛终于在午后被打破,一股触探远远地传了过来。在接到那股单方面的触探之后,沙法兰率先停了下来。
「你们感觉到了吗?」他回身向自己的队员们确认。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是战士的广域触探,而且是特别训练过的广域触探。只有军团之间负责传讯的战士才能够将广域触探放出这么远的距离。
而那股触探的内容很简单,那名战士受了伤,正在试着发出呼救。
「我们去吗,队长?」帕切问。
「当然要去。」溪牙插嘴道,「这附近根本没有别的战士,我们是唯一能帮上忙的。」
「不能去。」斯盖纱在沙法兰开口之前发出了反对意见,「我们身上有任务,不能冒险去支援别人。」
「冒什么险?如果那边有危险,他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发出求救。」溪牙说。
「四天,队长。我们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有这个时限吗?这个时候出现求救,太可疑了。」斯盖纱浮在沙法兰面前,咬着那个时间。
溪牙非常不屑:「可疑?!哈哈!你是说有里奥雷特挟持了我们的战士,逼迫他发出求救?如果有这种高等级智力的里奥雷特跑到这里,早就建起新的黑巢了!」
「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我只知道手头的任务最重要。」斯盖纱没有松口。
沙法兰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其他三个人:「你们怎么想?」
「我们不可能看着自己人受伤不去管吧?」帕切说。
「我无所谓,我听队长的。」伊芙拉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同意救人。」
「杰兹!」斯盖纱怒道,「你不能因为……我们的任务怎么办!」
「你这么急着做任务,不如自己先去吧。」杰兹冷冷地说。
「你们废话太多了。」沙法兰说,「我们去查探一下,如果有危险就立刻撤离。」
「可是……」
「不可能见死不救的,雷依诺恩。如果身处险境的是我们,你希望路过的支援就这样走掉吗?」
沙发兰说着,带队向朝触探的方向飞去。斯盖纱只好默默跟了上去。
飞了大概十几分钟,沙法兰的广域触探也终于连接上了对方。互换了一下消息之后,他看起来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和我们一样的传令者,路上被魔兽刮了一爪子。后来因为有些失血,无法继续赶路了。」这么远的距离,广域触探无法传递详细信息,沙法兰只能抓取几个词汇作出推测。
「所以没有什么危险?」溪牙问。
「嗯。」
「我早就说了嘛。」
斯盖纱觉得那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不过她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放松下来。
「队长,还是小心点……」
「当然。」沙法兰挥手示意她闭嘴。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但沙法兰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队伍来到了岩架区域,一座座风化岩柱组成了石林,伫立在千疮百孔的戈壁上。沙法兰示意队伍散开,等大家分别占据了最高的几座岩柱,这才继续向前靠了过去。
很快,他们看到了躲在岩柱阴影之下的那个战士。他满身是土,捂着肚子斜靠在那里,剑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边。肚子上缠着两圈绷带,有血,但已经止住了。
「你们总算来了……」他抬头看着站在岩柱上的战士,有气无力地说。
溪牙刚想跳下去,却被沙法兰用触探暗暗阻止。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受的伤?」沙法兰自己从岩柱上降下来,站在距离战士三米远的地方。
「22号黑巢。咳咳……妈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低级魔兽偷袭了,真是太丢脸了……」
「还有能量吗?」
「有,只是随身包裹在混乱中弄丢了,现在饿得头昏眼花。你们有吃的吗?」
沙法兰将手伸进衣服里去掏干粮。他刚一低头,眼前就闪过一道精光。
本来就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在剑光出现的瞬间沙法兰立刻向后跃去。一把匕首从喉管前方堪堪滑过,两侧衣服领子被划开了一道整齐的开口。
幸亏保持了距离,沙法兰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对方在洞察了他的状态之后依旧发动了攻击,这是对自己能力的极端自信。
沙法兰在闪过攻击之后立即竖起了护罩。他发出撤离的触探,爆出能量向上高高跃起。
他听到了怒号。另外一个家伙正从帕切所在的岩柱窜向另一侧,溪牙狂吼着向他打出一连串的能量弹,能量爆炸追在那家伙的身后,却被他全部躲了过去。
帕切脖子上的伤口喷出了血泉,他捂着脖子摔倒,血液在眨眼间就染红岩柱。
——飞起来!!向我靠拢!!
沙法兰连续重复了三次命令触探,溪牙这才勉强放弃攻击,和其他人一起聚拢在空中。
沙法兰浮在那里,扫视着身下的岩架。隐藏的敌人只有一个,其他人没有遭到攻击,这已经是很幸运的结果了。
「妈的!!那个混蛋是从岩柱后面爬上来的!!帕切完全没看见他!!我们也都……」溪牙大叫着。
「冷静下来!你再不听命令我们都要有大麻烦!」沙法兰吼道。
「先离开,队长!」斯盖纱用力拉了他一下。
这里是敌人选定的战斗区域,率先脱离是最理智的选择,沙法兰立刻对其他人下了命令。众人顾不上回收帕切的尸体,只能以最快速度飞走。
身后传来了能量波动,清晰而强烈。敌人的确只有两个,他们远远地跟了上来。
「他们速度不快。」沙法兰试着感应了一会儿,「应该不打算和我们正面交手。」
「你怎么知道?!」溪牙说。
「有那种身手,他们的能量等级绝对不低。只要他们全速追击,以我们整体行动的速度根本逃不掉。」
斯盖纱意识到了什么:「队长你们先走,不用照顾我的速度。」
「不行,我们的人数优势是他们唯一忌惮的。他们的诱敌战术就是为了尽可能削减我们的人数。」沙法兰从空中降下来,「不要浪费能量了,我们这样不可能甩脱他们。」
「好!那就和他们干!才两个人而已!」溪牙咬牙切齿地拔出剑。
「那是什么人,是流亡者吗?」伊芙拉嗓子绷得紧紧的。
「流亡者没胆量这样追过来。」沙法兰立刻否定了她。
流亡者是指那些偷偷脱离了王之统治的战士。他们通常只会在罕无人迹的野外徘徊几年,靠抢劫为生,然后被其他战士抓捕之后送归神都。这种人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小队停止能量飞行之后,那两个战士为了不丢失他们的踪迹,便立刻开始提速。他们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对他们封闭触探,谁也不许说话。尤其是你,溪牙。」沙法兰全神贯注地盯着越飞越近的两个人。
「我懂。」
当那两名战士看到伫立在前方的五人之后,便从空中降了下来,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们在消耗时间。」斯盖纱提醒道。
「闭嘴!我刚才说的话全都忘了?!」沙法兰发出怒喝。
「脾气很大呀。」刚才伪装成伤员的家伙走在最前面,他身上的尘土已经在高速飞行中吹了个七七八八,露出了下面的铠甲。那身铠甲隐隐带着魔力的流光,绝不是普通军队中的制式防具,更不可能是流亡者。
后面那个人的装备和他不相上下,只是个头矮一些。
「你们是谁的人?」沙法兰问。
那个家伙根本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起话来:「看你的反应能力,大概是个作战队长之类的,能量的话差不多是黄昏级。」
他猜得很准,但那对沙法兰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借助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了一下对方,然后触探了身后的队员们。
——他身上的伤是真的——
沙法兰曾经仔细看过那家伙身上的绷带,上面的血迹不是假的。而现在,绷带上的红色比之前扩散开了些许,说明那不是单纯的伪装。
「我们其实是自己人,所以我也不想杀你们。我只要你们一件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活着离开。你们该明白,我如果真想杀人的话,你们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男人拔出剑随手一挥,一道巨大的能量刃被甩了出来。它发出刺耳的尖啸,在地面割出一道长长的伤痕。毫无疑问,那种高效的能量凝聚方式和攻击,是夜级战士才能做到的。
斯盖纱看到伊芙拉在发抖,杰兹也是一样。她咽了一口唾沫,双手用力捏紧了剑柄。
令她稍稍安心的是,沙法兰没有动摇。
「或许你没有说假话。全盛期的你的确可以轻松击败我们。但很不幸,如果你不是急着把我们吓倒,我也不会这么确定你的状态。那么就来打一场吧,看看最后站着的是谁。」
沙法兰举起了剑,其他四人也做了同样的事。但他并没有用触探传递攻击命令,这只是在装模作样。
他的演技奏效了,那个男人立刻举起手掌,示意他们停手。
「等一下!我还有一些话想说。」
这无异于证明沙法兰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想要避免的就是自己必须争取的——这是战略上的基本原则。可是沙法兰没有抓紧这个机会,因为他还有需要确定的事。
「说。」
「你该清楚的,我们也是因加斯贝昂人。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建议你把提问换成坦白。我没有太多耐心了。」
「我只要那枚触探熔熄。不,你们甚至不需要把它交给我,只要将它毁掉,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谁的命令?」
「你无权得知。」
「这是王的触探!任何人不得亵渎!」沙法兰大声喝道。
「王下的命令也不代表就是王的意愿。」
「或许吧,但那轮不到你来诠释。除非你拿出证据,证明你是代表我们的王出现在这里的!」
「抱歉,这件事绝不可能泄露。」
「那我就放心了,你绝不可能是王派来的。我们的王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的确。」
没等沙法兰做出反应,男人和他的同伴便向后疾飞而去。沙法兰想要第一时间命令大家追击,但已经来不及了。
「走!」沙法兰带队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溪牙紧紧跟住沙法兰身侧:「什么意思?他们放弃了?」
「当然不。那人身上的伤会影响攻击动作,所以他只会尽量寻找偷袭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
「靠地形甩掉他们。」
不是什么完美的办法,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小队在全速飞行半个小时之后钻进林地,他们不再使用能量,改换成徒步前进。
「这已经不是原定的方向了,队长。」斯盖纱观察了一下太阳。
「他们很清楚我们的行动路线,所以才能半途截住我们。继续往前走只会落入伏击。」
「我他妈真的不明白!那两个混蛋到底为什么要和我们过不去!」溪牙骂道。
「不明白最好。」沙法兰闷头走在前面。
但斯盖纱似乎已经明白了。有人不希望熔熄中的命令送到裂隙壁垒。这个人不仅知道熔熄的内容,也有派人截取它的胆量。
她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派人拦截触探熔熄的是裂隙壁垒的王属战士厄撒泽尔。只要这个命令不送达,他就不需要带着军团奔赴阿卡梅隆的战场。
但另一个王属战士卡图维兹说过的话打消了这份担忧。他建议斯盖纱不要对厄撒泽尔提旅途中发生的事,这意味着坐在幕后的是另外一个人。
卡图维兹很清楚会有人拦截小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军督也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设了四天的时限。
四天时限代表的不是任务难度,而是给了他们免责的机会。这是一场因加斯贝昂内部的赌局,小队的队员很「可靠」,因为他们不属于任何一边,所以才能做合格的棋子。
斯盖纱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消耗了。距离时限还有一天,按照这种步调,恐怕任务是无法完成的。她深知,其他人过了第四天之后他们就会立刻放弃任务,哪怕是沙法兰也没理由赔上自己的性命,他已经足够尽责,她无法责怪他。
事到如今,她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队长,停一下,我有话说。」
「有话留到安全的地方再说。」沙法兰头也不回。
「必须现在,队长,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所有人都转过头,带着各异的目光。斯盖纱目不斜视,只看向沙法兰一人。
「队长,你明白的,有他们盯着,我们不可能再使用高速能量飞行赶路。这样一步步走下去,四天时间只会毫无意义地耗尽。我当然可以继续前进,但你们没有义务继续冒着生命危险继续这个任务。」
没有人说话,沙法兰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我们走直线,不用再绕路了。哪怕徒步,第四天也能够抵达雾蚀裂隙。你们只需要保护我抵达雾蚀裂隙之外。」
「你打算横穿雾蚀裂隙?凭你一个曙光级战士?」沙法兰紧皱眉头。
溪牙忍不住哈了一声,直到他看见斯盖纱坚定的模样,才意识到那并不是玩笑。
斯盖纱继续说:「雾蚀裂隙的黑巢主体在峡谷里面。我会潜行到悬崖边,然后全速能量飞行。只要魔兽群短时间内没有追上我,裂隙壁垒的部队就会前来接应。」
听起来很简单,但沙法兰知道,雾蚀裂隙中蛰伏的魔兽根本不是34号黑巢能够相提并论的。只要有一名人形里奥雷特现身,面前这个曙光级的战士就会命丧当场。
可是他也清楚,对她而言这是唯一一个完成任务的机会。
「好像行得通。」溪牙说,「那两个家伙只会在绕道的路上设伏,等他们发现我们改变了路线,我们已经快到了。」
「是。」斯盖纱对他点点头,「就算他们追上来,你们也不需要和他们拼命,只要能帮我拖延一点时间就足够了。」
「那就这么办吧,队长。」溪牙对沙法兰说。
沙法兰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他对斯盖纱点点头。
斯盖纱朝杰兹走过去,向他伸出了手:「杰兹,把触探熔熄给我。」
她尽可能的没有夹带任何感情,然而杰兹还是露出了尖刻的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勇气穿过裂隙壁垒?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在第四天的时候放弃任务。」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斯盖纱扼制着自己的遐想和偏见,「但我有信心将熔息送到。」
杰兹瞪了她很久,终于把手伸进衣服。然后他将手掌打开,亮出了躺在他手心的触探熔熄。
「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你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把身边的人当做没有任何价值的存在。只有两种东西能这么做,那就是王和畜生。你不是王,雷依诺恩。」
斯盖纱看着曾经的伙伴,喉咙抽动了两下。她将触探熔熄捏在了自己手里,没有辩解。
他们向着雾蚀裂隙走去,直到黑夜降临。这一夜,他们没有点燃醒目的篝火,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散成一圈。
只有沙法兰和斯盖纱呆在一起。
「今天晚上好好睡觉。我们会守夜。」他对她说。
「谢谢你,队长。」斯盖纱贴着一根枯树干躺下来,身下落叶的叶柄扎在后颈上,微微刺痛。
「这是你的责任。睡吧。」沙法兰坐在枯树上,背对着她躺下的地方。
斯盖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闭上眼睛,她原以为自己脑子里会混乱的无法安眠,可是身体却迅速地沉静下来。她缓缓地呼吸,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在入睡之前,她好像听到沙法兰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句「他是错的」。
第四日到来,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小队穿过山林与岩地,直指裂隙壁垒而行。
横亘在裂隙壁垒之前的雾蚀裂隙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需要考虑这道障碍的只有斯盖纱一个人。
那两名不速之客也如计划中一样,整整一上午都销声匿迹着,直到午后。
两股能量波动清晰地纳入了众人的感应中。在小队没有特意掩饰自己行踪的情况下,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脚印之类的线索,然后把他们拦住。
小队加快了脚步,但也不过多走了几公里的路,高速能量团就从后面直冲而来。
「他们很慌,要硬上了!」沙法兰大声吼道。
突然转变的行动路线打乱了那两个战士的规划,在意识到小队决意横穿雾蚀裂隙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冒险正面开战了。
高级战士的能量刃有着惊人的速度和致命的杀伤力,当他们毫无保留地将攻击释放出来之时,小队队员们只能狼狈地在树林里乱窜躲闪。
一棵棵粗大的树干被拦腰砍断,它们的枝干发出噼噼啪啪的折断声,轰然倒下,压倒了更多的树。
没受伤的那个男人从一棵栽倒的树冠中猛地窜出,一剑劈向沙法兰。
「走!」
沙法兰一声令下,斯盖纱、伊芙拉和杰兹转身逃向了远方,而溪牙则和沙法兰一起与第一个男人缠斗起来。
对方不知道熔息在谁的身上,就只能胡乱碰运气。这比所有人拼命拦下两个高等级敌人要有效的多。
虽然斯盖纱的速度比不上伊芙拉与杰兹,但作为熔息的保护者反而更加隐蔽。她看着那个身上有伤的男人冲向杰兹的方向,三秒之后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她沉足气,没有拼命冲刺。后面的路还很长,她只希望自己的同伴能争取足够长的时间。虽然沙法兰和溪牙的能量等级是队伍里最高的,而且有着默契的配合,但他们终究不可能真的将敌人打败。
杰兹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猛烈的能量震荡,敌人的飞行能量波动朝着伊芙拉的位置开始移动。
斯盖纱没有放任自己去担忧杰兹的命运,因为那不是多么难以想象的答案。
求饶,生还;或者战斗,死去。
她飞着,飞着,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身后激战的震荡。
这时候如果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许敌人就会丢失她的踪迹。可是她没有停,她必须赌一次,赌自己的飞行能量波动不会被对方感应到。
树林里安静极了,只有树叶被能量激起划过的唰唰声响。她一心一意地飞着,而一到广域触探突然将她笼罩。
——救命——
来自伊芙拉的触探。非常简单的信息,却夹杂着无可言说的痛苦。那剧烈的痛苦在广域触探中胡乱冲撞,把呼救声撕得鲜血淋漓。
他抓住了她。
——接下来砍掉的是她的左腿。回来,我放了她——
——斯盖纱,回来,斯盖纱,回来,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痛,好痛,痛,痛——
一轮一轮的广域触探冲刷过来,如同触探主人的生命力飞速地泄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枚熔息在胸口变得滚烫,那是一种错觉,真正灼烧她心脏的是另外一种东西。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只可恶的肮脏的畜生,就像杰兹说的那样,他没有说错。
斯盖纱紧紧咬住牙关,她没有回头,她没有办法回头。
——回来,斯盖纱,回来……畜生,婊子,叛徒——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你——
伊芙拉的触探消失了。但她最后烙下的那个字眼已无法从斯盖纱的心口抹除。
她感到无法呼吸,但向前飞驰已经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她冲出树林,来到广阔无垠的原野。高高的野蒿在她面前分开,被她身上溢出的能量扬向天空。然后它们落下,抽在她的脸上,而她浑然不觉。
能量团追了上来,从身后的斜上方。那是对方为了确定她的位置而升上了高空。身处没有遮蔽物的平原,被发现也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而一股阴紫色的浓雾也在地平线上出现。雾蚀裂隙就在那里。
新的触探从后面刺过来,男人像是急疯了。
——停下!停下!——
——我是直属战士麾下侍卫,【兽鳞之剑】里耶卡,服从我!!——
——以【王】尼泊龙·因加斯贝昂的名义!!王的命令你也敢违抗吗!?——
两枚压缩能量弹在飞行路径上爆开,几乎将斯盖纱掀翻。她身形一顿,在原地打了个转,里耶卡已经从天上直冲下来。
他射出了更多能量弹,挡在了斯盖纱前面。斯盖纱深吸一口气,猛地调转了方向。
不是向左,不是向右,而是向上。
她和里耶卡错身而过。
像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鹰。斯盖纱向天空最顶点飞去,她将积攒的能量全部放出,推着她急速升起,越来越高。
在落到地面的瞬间,里耶卡猛地爆出能量做了反向加速。他向上飞起,紧追女孩不放。
能量的等级差距非常明显。距离一点点拉进,里耶卡感到一阵轻松。没有任何遮蔽物,没有迂回的意义,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她已无处可躲。
然而女孩还是孤注一掷地向上飞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如同一条跃上河畔的鱼儿,只能绝望地使出全部力气,等待最终的窒息。
她逐渐慢下来,她没有能量了。
里耶卡也慢了下来,他有不少能量,他只是本能地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他是对的,意外发生了。
他看着头顶不远处的女孩竖起了自己的剑,他甚至能够清晰看到剑刃上的一道道缺口。谁都能够看出,那把剑已经用了很久,但令他奇怪的是,它的剑柄似乎很长。
女孩将剑柄轻轻一扭,它的剑身从空中掉落下来,擦过里耶卡的身边。
和剑身一起滑过来的,还有来自女孩的触探。
——我是阿卡梅隆人,我不需要听从因加斯贝昂的命令——
——我是阿卡梅隆【纵法师】斯盖纱·雷依诺恩——
青色魔铜铸就的魔杖从中空剑身中拔了出来,它顶端的晶石发出夺目的红色光芒。
斯盖纱将魔杖高高举起。
「天坠。」
不受控制的魔力从她身上喷涌而出,它们在瞬息间将天空染成红色。云彩变成岩浆,和风变成火焰,然后熊熊燃烧的天空就这样向下坠落了。
唯一的敌人拼命向外冲去。但没有人能够逃出天空,烈焰缓慢而坚定地下降,他变成了一只想从巨浪之下逃走老鼠,只能徒劳地用尽所有力气。
焦热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他想要呼吸,却只能将灼烧吞进肺里,化成焦炭。
火焰降下去,降下去,最终铺洒在地上,变成覆盖大地的火海。
天空没有真的坠落,女孩也没能真正掌控自己的魔力。她还无法将魔力转化为法式,只能尽可能接近天空,动用她在神都中获得的,属于【纵法师】的特权。
将自己的魔力变成媒介,便可诱出藏于天顶之上的力量。那不是任何一种法式,只是一种奢侈无度的挥霍。
天空偏爱着【纵法师】。
女孩摇摇晃晃地从天上落下,用刚刚恢复的一点能量推着自己跨过地面的火海。
浓雾已经弥散至她的脚下。她闻到了诡异的味道,微微的甜意之后带着干枯的苦味。她落入其中,向前迈步,没有心思去思考这雾里是否有毒。
她引发的巨大的魔力动荡沿着大地和空间蔓延着。几分钟之后,浓雾中远远传来了细微的骚动。没有办法悄无声息地潜至峡谷边缘了,裂隙中的魔兽已被惊醒。
斯盖纱没有回头,因为身后还有另外一个想要截杀她的战士。
身体被抽空魔力,连呼吸有些困难,双腿也几乎软得走不动路。她把珍贵的魔杖被当做支撑身体的拐棍,一步步向前挪动着。
地面细不可查的震动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对这种震动太熟悉了,那是不计其数的魔兽正从黑巢中蜂拥而出。
浓雾中传来层层叠叠的嘶吼和尖啸,她还看不到它们,但它们很快就会冲破周围的氤氲,嚼碎面前的一切。
斯盖纱早已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也早已下定决心,但此时此刻,她依旧产生了片刻的踟蹰。
她很清楚,自己不会再做别的选择,已经走到这里了,她绝不可能放弃。可是,在丢弃曾经死死咬住的信念之时,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她将意识沉下去,一直沉到身体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团阴晦的光团,她向它伸出了手,义无反顾。
光团改变了形状,它向内陷去,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洞穴。磅礴的能量从中涌出,灌满她的身躯。
黑洞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连接了无尽虚空中的另外一段。窥视着她的眼睛从黑暗中睁开,发出志得意满的笑声。
「我说过,你早晚要使用我的力量。」
那枚光团是一名里奥雷特强行置入她身体的枷锁。她在神都中找到了驯服它的力量,将它锁在了灵魂深处。可是她没有办法将那股能量从体内剥离,而它原本的主人则不遗余力地寻找着连接她的机会。
那个里奥雷特名为弃晶。
好在斯盖纱一直将它锁得很牢,里奥雷特无法越过屏障蛊惑她的心神。她曾经下定决心,永远不会动用这份力量。
她违背了对自己的诺言。
「冲吧,雷依诺恩,冲吧!冲吧!」那名里奥雷特在遥远的虚空中欢呼雀跃着,发出肆意无羁的呐喊。
斯盖纱向前冲去,比最快的鹰隼更快。那从未掌控过的强大能量让她几乎失控,但意识另一端的里奥雷特却帮她稳住了激涌的能量流,她掠过一只只奔腾的魔兽,朝着雾蚀裂隙绝尘而去。
一头头魔兽向她扑来,它们的攻击全部落空,搅得浓雾旋转舞动。兽群逐渐密集,然后是更多攻击。
当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还能冲多远的时候,一头魔兽突然停在了她的面前,像撞上了一堵墙。它迟疑片刻,猛地咬向另一头靠近的魔兽。
「帮你支配了几只小伙伴,好好谢谢我吧。」里奥雷特在斯盖纱耳边低语。
对高级里奥雷特而言,支配低级魔兽再简单不过了。那个家伙已经把自己变成桥梁,拥有了干预这一侧世界的能力。
女孩从小就被教导着,里奥雷特是怎样的一种邪恶。而心中的黑洞深处,寄宿的正是里林永恒的敌人。现在,她向恶魔放开了自己的一切。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无法再保持独立的灵魂?
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能任由心底的恶魔放声狂笑。
魔兽们在她的身边相互撕咬,辟开了一条血肉模糊的道路。在它们咆哮嚎叫的地狱中,这个渺小孤独的里林心无旁骛地前行着。
面前的雾越来越浓,浓得连近在咫尺的敌兽也无法看清。头顶的日光变成了融化的阴霾,雾气糊住她的口鼻,让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然后雾突然不见了。
斯盖纱从浓雾中冲出。她看到,那逐渐下沉的夕阳遥遥将辉光洒向她的脸颊。清爽凛冽的风扫过她的头发,刹那间的明朗让女孩猛地清醒过来。
她的身下,即是雾蚀裂隙。
这里竟然没有雾,真有趣……她想。
她飞越上空,那宽达百米的裂隙就像一只张开的大口。她看到密密麻麻的魔兽在裂隙之中涌动,如同一座被挤满的巨大蜂巢。它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向她高高举起手臂与利爪,像是要摘下挂在天空中的太阳。
身后追逐她的魔兽前仆后继地从悬崖上跌下。它们翻滚着,砸在那些正在攀爬的同类身上。
一道能量光芒从余晖中闪过,斯盖纱立刻蜷起身子,用能量罩紧紧将自己裹住。峡谷深处袭来的能量正中护罩,爆炸气流将她狠狠从空中顶飞。
女孩努力稳住身体,但还是像一块被抛出的石头,向对面的峭壁砸去。
猛烈的冲撞几乎折断她的脖子,她在头晕目眩之中用手死死抠入岩缝,阻止了下落的态势。在魔兽扑来之前,她爆发能量将自己抛了上去。
左手传来钻心的疼痛,食指和中指已经永远卡在了峭壁的岩缝中。滑腻腻的鲜血在掌心流淌,溅上她的铠甲。
头顶的短暂光明在女孩冲进雾墙的时候再次消失不见,十数个强大的能量团从身后的裂隙中升了上来。
与此同时,裂隙壁垒的方向传来了里林们的触探。
那是最终的目的地。斯盖纱也释放出自己最强烈的触探,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一道又一道强大的能量体从要塞方向腾空而起,向她冲来。
里奥雷特从后面发动了能量攻击,能量爆炸仿佛橙红色的花,在女孩身周绽放。斯盖纱凝聚出最后的防护罩,榨干了身上仅存的能量。
她被爆炸震翻在地,再也无法保持能量飞行。
但裂隙壁垒的战士们到了,他们冲向兽群,挥动利刃,能量对撞的爆破声几乎要将浓雾炸散。
两只手抓住了斯盖纱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起。两名战士一左一右将她架在肩膀上,向裂隙壁垒飞去。
「我是来自34号黑巢的传令者,我要见厄撒泽尔大人。」她喘息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一个零星的字眼。
救援者没有废话,他们带着她开始加速。
夜色已至,裂隙壁垒在暮光中静静地伫立。黑沉沉的坚壁高耸,上面镌刻着永不熄灭的结界符文,仿佛一块不可摧毁的巨大铁锭。城堡周围布满了临时营地,人声鼎沸,宛若一座小城。密密麻麻的营帐中间,一条大道直抵城门。
斯盖纱扭头向后看去,浓雾中依旧有无数火光升起,但它们正在变少,裂隙壁垒的部队正在慢慢撤出。
魔力从要塞的城墙上闪过,结界张开了一道口子。沉重的铁门在咯吱作响中缓缓升了起来。
王属战士的近侍就站在城门口,等待着她的到来。那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华丽的铠甲,在城门口的灯火辉煌之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你闹的乱子可真不小。」
搀扶她的两名战士松开手,女孩险些软倒在地。不过她依旧强行挺住身体,直视面前的家伙。
「请让我去见厄撒泽尔大人。」
「触探熔熄给我,你可以去休息了。」男人伸出手。
「不。」斯盖纱生硬地说,「我必须亲手交给他。」
「很尽责么。那,跟我走。」
侍卫带着她穿过青石铺就的大道,走上宽阔的台阶,进入了城堡最高的那座建筑。他们穿过灯火辉煌的长廊,向尽头的房间走去。
斯盖纱用魔杖支在地面,努力跟上前面的人。它点在地上,伴随着脚步发出咄咄的声音。
那个侍卫扭头瞥向她手里的东西:「你是法师?」
「不。剑坏了,拿了同伴的手杖。」斯盖纱撒了谎。没有依托的独狼,在这里暴露力量会带来无法想象的麻烦。
侍卫没有发出质疑。在他眼中,斯盖纱穿越裂隙时所展现的能量不是普通法师能够拥有的。如果一个法师拥有那种等级的能量,绝不会做一个被人呼来唤去的传令者。
可是她的谎言没办法瞒住所有人,她心底的恶魔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你意识到了吧?你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陪你出生入死的同伴到死都不知道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你可以救她,但是你没有,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早晚都是你的牺牲品。」
斯盖纱麻木地走着,心弦已无力拨动,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那道大门。
「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那就是下次你还会这么做。你将一次次把别人当做垫脚石,像一头毫无廉耻的畜生。你配不上任何人,雷依诺恩,只有我可以和你为伴。和我为伴,你就可以成为王。」
那些话被斯盖纱当做了最熟悉的魔兽尸臭,她如若不闻,只是一步步前行。
恶魔安静了,但它不会气馁,因为它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蛊惑她。
「厄撒泽尔大人,传令者到了。」
侍卫将门推开,橙黄色的灯火从缝隙中扩大,罩在女孩身上。
金碧辉煌的房间,一尘不染的地毯,以及精巧繁复的装饰品。那华丽的摆设让女孩微微发愣,她没想过,距离黑巢咫尺之遥的要塞会是这样富丽堂皇。
房间深处有一张木质书桌,它雕着优美的纹路,油亮的清漆泛着光。执掌第四军团的王属战士斜倚着桌沿,手里捧着一本书。两名征召来的平民侍女静立在两旁,如同精美的雕塑。
「厄撒泽尔大人,我是34号黑巢的传令者,这是来自上面指挥层的触探熔熄。」斯盖纱大声开口,冰冷而坚定。
厄撒泽尔将目光从手中的书上抬起,望了斯盖纱一眼。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相貌平平,齐肩的头发被扎成一绺一绺的精致小辫子,十数枚束发扣在灯火下闪着金光。他没穿铠甲,只有一身宽松舒适的华贵长袍,连剑也没有佩戴。
厄撒泽尔轻轻晃了一下头,似乎用触探对身边的仆从下了令。两名身着薄纱的侍女向斯盖纱走过来,她们对她毕恭毕敬地躬下身子,举起了手里的白银托盘。
右边托盘是空的,左边托盘则放着一杯葡萄酒。
喉咙早已干渴得如同刀割,斯盖纱将触探熔熄放入托盘,然后抓起杯子,将血红色的液体灌进口中。
「你可以走了。」侍卫对她说。
然而斯盖纱如同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纹丝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王属战士。
侍女退回去,厄撒泽尔丢下书,将那枚触探熔熄握在掌心,然后用手指画出一个符咒。他捏着熔熄沉默片刻,把失去了光泽的晶核扔回到了托盘之中。
他抬起头,重新将目光落到斯盖纱身上:「还有什么事?」
尽管身躯看起来是年轻的,但他发出的沙哑声音却仿佛来自一具干枯腐朽的尸体。怪异的反差让斯盖纱头皮发麻。
「厄撒泽尔大人,我想知道那道命令的内容。」
旁边的侍卫用铁钳一般的手掐住她的臂膀:「这不是你该问的,出去。」
不过他的手在一秒钟之后就松开了,因为厄撒泽尔对他摇了摇头。
「一路把这东西送过来,很不容易,是么?」王属战士对斯盖纱说。
「我们出发的时候是八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斯盖纱猛然想起卡图维兹的忠告,她作了隐晦回答。
「做的不错,战士。想要什么奖赏吗?」厄撒泽尔勾了勾手,旁边侍女为他端来一杯酒。
「命令的内容,就是我想要的奖赏。」
厄撒泽尔晃晃脑袋,喉咙中的嗓音咯吱作响:「是来自王都的换防命令。第二军团会前来裂隙壁垒,接替第四军团的防务。这个奖赏满意吗?」
「然后呢?」斯盖纱追问道。
「然后什么?」厄撒泽尔死水般的表情微微摇曳了一下。
「然后你们会去阿卡梅隆,支援与人类的作战,对吗?」
女孩的声音微微发抖。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厄撒泽尔皱起眉头,「这不过是例行换防,第四军团已经征战太久,该轮到我们休息了。」
厄撒泽尔的话语变成利刃,狠狠穿透斯盖纱的胸口。她愣在原地,心脏狂跳,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不……不可能……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要特意挑选我们来传令!?这根本说不通!!」
几乎崩溃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来了气力,她挥动着手臂,大吼起来。
厄撒泽尔再次阻止了想要制住她的侍卫,他向她走过来。
「挑选你们?」
「我是阿卡梅隆人!第四军团是要去阿卡梅隆支援才会选我们传令!只有这一个解释!!你欺骗我……你篡改了命令的内容!」
厄撒泽尔猛地掐住女孩的脖子:「敢在我的面前质疑尼泊龙·因加斯贝昂的权威……阿卡梅隆人,你很有胆量。」
他一把将女孩推出去。斯盖纱的身体摔在后面的柜子上,撞翻了上面的花瓶和灯台。
「或许有几个家伙会私下玩些手段,但是记住,敢于在这个国度违抗【绯红之王】的人是不存在的。篡改命令?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斯盖纱扶着柜子勉强站直,受伤的喉咙每动一下都在作痛。但她无法保持沉默:「可那不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你们的军督只是不想介入直属战士之间的矛盾。他选择你们,是为了表明自己中立的立场。每个军团都在黑巢压制部队安插着亲信,破坏一下对自己没好处的任务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所以我们才「可靠」……原来如此……
毫无疑问,前来截杀他们的战士一定来自第二军团。所谓因加斯贝昂试图收回命令的说法,不过是用来震慑小队的诡计。
「直属战士之间的勾心斗角连累了多少自己人,你知道吗?」她颤声说。
厄撒泽尔走到窗边的榻椅上,从窗台的银碗中绰起一颗莓果。他轻轻咀嚼着那枚果子,「这就是因加斯贝昂的规则,羸弱之人自有其命运。」
斯盖纱站在那里,全身的血液都在慢慢冻结。
「把这个阿卡梅隆人领去她该去的地方,她的聒噪我已经听够了。」
厄撒泽尔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女孩失魂落魄地被侍卫拉出房间。她不知自己还能去往何方,只能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侍卫身后。
他们一路走出城堡,来到裂隙壁垒之外的营地中。侍卫将她推进一个临时搭建的巨大营帐,然后便走了。
营帐容纳了四五十名战士,但并没有显得拥挤。那些战士在桌边大声说笑,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酒杯,制造着热闹嘈杂的噪音。
斯盖纱在营帐门边的一排椅子上坐下来,脚掌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受伤的手也如同被点燃。可是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坐着,任凭身体空空荡荡,化作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似乎看懂了。
这些直属战士聚集在绯红之王的麾下,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多么深厚的关系。他们就像一头头凶猛的猎犬,随时都想要将彼此踩在身下,夺取主人的青睐。
她甚至猜想,就算厄撒泽尔知道了第二军团派人截杀的事,也不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只会把这件事变成未来勒索第二军团首领的筹码。
卡图维兹说,不要提路上发生的事,因为厄撒泽尔不会想要让这件事传到其他人耳中。如此想来,就算他生出灭口的打算也绝不奇怪。
太可笑了,这是斯盖纱脑海里残存的唯一一个念头。太可笑了。
自己抛弃一切,去追逐那个小小的希望,然而世界却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巨大的嘲弄声。
还有伊芙拉刺下的那句「我恨你」。
原来自己是这么幼稚,幼稚到自以为能够触摸到改变阿卡梅隆命运的契机。而现实给了她结结实实的耳光,对她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和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无知地将别人变成自己的祭品,又无知地做着别人的祭品。
她垂下脑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鲜血淋漓地大笑起来。
心底的恶魔也露出了笑容。它带着又轻又软的温柔,向她的意识靠过来,似乎要说什么。
可是下一秒,它突然退了回去。因为一个男性战士坐到了斯盖纱旁边的位子上。
「为什么哭泣?」男人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只有最简单的询问。
斯盖纱的手垂下来,她不再笑,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觉得自己如同一汪干涸的湖泊,湖底仅存的淤泥正在将她吞噬。
「因为我恨这个地方……我恨你们因加斯贝昂所有人……」
女孩心中压抑了无数次的黑暗喷涌出来,用最恶毒的方式去撕咬靠近自己的人。
旁边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却没有离开。他将一抹细细的触探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们不是因加斯贝昂人,我们来自阿卡梅隆。」
斯盖纱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灰凄凄的袍子,用那双沉静的眼睛和她对视着。
然后她发现,营帐里的几十名战士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他们正齐齐望向自己所在的地方。
几秒钟后,人群中的另一个战士猛地站起身。他推开身边的人,快步走来。
「是你吗?斯盖纱?」
灰蒙蒙的世界变了颜色。
女孩的两只手不住发抖,她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额头,看着他多出了一道伤疤的脸颊。那和她在梦境中偷偷安放的人一模一样。
那是将自己送去王都的人,他叫做浮拉里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浮拉里斯的触探已经迎了上来,冰凉凉的触探将她裹住,和她曾经浸泡过的潭水一样清冽。那触探撬开了她几乎僵死的意识,像数年前他做过的那样,和她连接在一起。
她再也无法封闭自己。
洪水般的委屈与悲苦扑了过去,她知道他可以容纳她,他已经做过了很多次。
然而那发泄式的触探仅仅激荡了短短一瞬。她站起来,在浮拉里斯面前挺直了自己的身体。
「浮拉里斯·巴印,我成为了战士,谢谢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
这句话已经在心中埋藏了很久很久。我有资格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了。
浮拉里斯伸出手,斯盖纱也做了一样的事。他们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腕。
「你就这样出现,像突然凝聚于叶子上的露珠。」浮拉里斯的眼睛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只是希望,你不会像露珠一样在眨眼间消失。」
斯盖纱想要对他说很多话,但她突然发现,那些经受的苦难已没有那么沉重。他只要站在那里,自己就像是得到了新的支点。
她要在他面前挺起胸膛,而不是曾经那个软弱的女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浮拉里斯?」
「分别之后,我来了因加斯贝昂。现在的你应该明白,我想获得更多的力量,而战斗就是最好的机会。」
「那也不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王都紧挨着位于光面中心的神都,而裂隙壁垒已经是距镜之海最近的要塞,二者之间的距离几乎跨越了整个光面。
浮拉里斯将目光挪向之前坐在斯盖纱身边的男人,「我,还有这里所有的阿卡梅隆战士,是为了跟随他而聚集到这里的。」
那个男人一直都在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此刻。
「你是?」斯盖纱重新望向他。
「我们的王。」旁边的浮拉里斯说。
在斯盖纱的目瞪口呆之中,那欧·阿卡梅隆缓缓起身。
王的触探拂过女孩的眉心。广阔而雄浑,厚重而温柔,像大海,在不经意中就托起了她这只小小舟船。
他就是印在所有同胞心中的烙印,那是属于自己家乡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
斯盖纱单膝俯身,血液沸腾起来。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坐到自己身边,想要消解一个渺小战士的悲伤。她在一瞬间明白了,阿卡梅隆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国度的王,将决定他的战士会是什么样子,决定着这个国度会是什么样子。
「【破弈之王】,我的名字是斯盖纱·雷依诺恩。」
那欧·阿卡梅隆将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起身。
「之前横穿雾蚀裂隙的传令者,应该是你。」
斯盖纱点点头。她紧张得手心出汗,不敢直视王的眼睛。
「我们感应到了你的广域触探。我想,你赌上性命跨越黑巢,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说一说,你经历了什么?」
斯盖纱说出了触探熔熄的内容和中途的截杀,没有夹杂任何情绪,也没有带出压抑的绝望。她讲述着最简单的事实,即便如此,她仍然感到一阵解脱。
「你是以为,那是调遣第四军团前往阿卡梅隆的命令,对吗?」那欧读出了她一路上紧握的念头。
「是……我一直都在没有意义地挣扎。」
那欧没有应话,而是抬手指向她身后,「你看,他们正在庆祝。」
的确,斯盖纱依稀记得,营帐里一直十分热闹。
「你带来的命令解除了第四军团的责任,于是厄撒泽尔终于可以兑现答应过我们的事。没有你的挣扎,我们就必须在这里浪费一两个月之久。对那些还在阿卡梅隆奋战的人们而言,时间就是生命。你的挣扎当然有意义。」
「厄撒泽尔答应了什么?」
「绯红之王的直属战士中,他是唯一可以将我们带去暗面的人。你成功了,所以我们终于可以启程了。」
那欧重新看向斯盖纱:「不过这里的战士不会对你表示感谢,我也不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我们有着相同的归处……」
斯盖纱的喉咙抽动着,无法开口出声。她只能伸出触探,带着胆怯与敬慕,点在王的衣襟上。
——请让我跟随你,无论何处——
「我将会前往暗面。你要一起去吗?」那欧说,「我们将在暗面赢得筹码,向绯红之王换取参战的承诺。」
面对王的邀请,斯盖纱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一切将要从原点开始,但是这一次斯盖纱已经不再孤单。
——你也会去的,对吧?她不敢回头,只能偷偷将触探点在浮拉里斯身上。
——当然——
「斯盖纱·雷依诺恩,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那欧再次开口,「你有亲人吗?」
「我有一个弟弟,我想他已经死在了家乡。」斯盖纱轻声说。
「他叫什么名字?」
「凯因·雷依诺恩。」
斯盖纱看到,阿卡梅隆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露出了浅浅微笑。
(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