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之豺【终章（下）】

小说 2022-04-30 01:38 山东

【神都，陌境山脉】

石头雕刻的小小棋子刮划着光滑的棋盘，它落在格子上，「笃」的一声。

【混沌】堵死【异王】前进之路。

诺薇长舒一口气，自信地直起腰，得意地审视着棋局的势态。

可是对方迟迟没有反应，她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光咏正把脑袋支在手上打瞌睡。

女孩感到有些气恼，她站起来，绕过棋盘，想叫醒自己的对手。

破败大殿的深处，看上去已经沉睡很久的纯白色的魔龙突然睁开仅存的那只眼睛，狠狠瞪着诺薇，把女孩吓了一跳。

魔龙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它把眼睛闭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诺薇撇撇嘴，她小心翼翼地靠到光咏身边，想将她推醒。

可是手举起来的时候，女孩却犹豫了。光咏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陷入了某种梦境，毫无防备，脆弱的像一片花瓣。

一直以来，诺薇都不曾肆无忌惮地注视过她。在光咏的气势之前，诺薇总是感到自己渺小而形秽。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光咏闭着眼睛，无论怎么看她，她也不会知道。

所以诺薇伫立在光咏身边，贪婪地看了她很久。沉睡中的她没有了凌厉和冷酷，只有令人陶醉的光彩。

诺薇瞥了魔龙一眼。在确定魔龙没有在意自己之后，女孩弯下身子，想要靠的更近一些，看看她的独角。

光咏骤然醒来。

诺薇连忙向后跳开，险些踉跄倒地。光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她涨红了脸，垂着脑袋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我只是想叫醒你！」诺薇假装用手理顺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把头埋到自己的膝盖之间。

光咏没有指摘她刚才的行为，而是专心地看向棋盘。但诺薇隐隐感觉，其实光咏什么都知道。想到这里，她更加尴尬了，手指甲几乎要刺到掌心里。

「好棋。」

光咏简短地念出一个词，然后挪动了自己的棋。

【异王】退至深渊，出现在棋盘对面腹地的神都。

轮到诺薇，但是诺薇没动。

「哎，你知道嘛？我在下面镇子里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诺薇两只手捧着脸，胳膊支在膝盖上，饶有兴致地闲聊起来。

光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之前不是也有别人上来和你下棋的吗？他们都被你身后的龙惊到了。后来啊，他们越说越离谱，不知道是谁编出的故事，煞有其事地说，你的龙才是真正的考验。」

「该你走了。」光咏没有反应。

「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龙仆’！在他们眼里，你是龙的仆人，下棋赢过你之后，就要和龙战斗，然后就可以成为战士！哈哈哈！特别好笑！你不觉得吗？」

「该你走了。」光咏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笑，可身后的魔龙却在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像忍得十分辛苦。它动作很轻，但是对那种体型而言，发出的噪音实在无法忽视。

光咏皱着眉头，从高背椅探出身子，盯着魔龙。魔龙眼都不睁，假装不知道。

「我走完了。」诺薇的声音将光咏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一次她走的很快，就好像早已算好了光咏的步子。这是很少见，尤其是在对弈如此激烈的情形之下。

诺薇的【沽名者】吃掉了光咏的【暴君】。先前的【暴君】已经冲到了最前线，原本可以和【异王】一起将敌方后部搅个大乱，可现在那枚仅存的棋子却只能落得一个被围困原地的下场。

这依旧在光咏的意料之内，但她突然注意到，那枚【庸人】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

虽然光咏让了诺薇一枚【庸人】，但她很少会真的动用它。弱小的棋子，被诺薇搁置在最后面的地方。

光咏就这么愣在了棋盘之前，内心如遭雷击。

她似乎看懂了很多东西，这盘棋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对弈、棋局的走向、以及不是棋局的棋局。

她的手臂在颤抖。她将手伸过去，绰起冰凉的棋子。【异王】轻轻挪动，落在了【庸人】的身边。没有任何能够讲通的战略，也没有什么符合棋路的规范，棋随心动。

诺薇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不知道这是光咏万中无一的失误还是某种自己难以参透的陷阱，不可抵挡的诱惑就在眼前，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女孩连忙捏住【庸人】，吃下了光咏的【异王】。

光咏的颤抖消失了，她全身都松弛下来。诺薇好像看到，她的嘴角挂上了解脱的微笑。

胜负的天平已经失衡，光咏再无反击之力。她扫乱棋盘，对诺薇说：「你赢了。」

诺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原地呆了很久，然后生气地站起来。

「你放水！这盘不算！我不能以这种方式获得战士的资格！」

光咏摇摇头：「不，你早已有资格成为战士了。这盘棋，不是在考验你，而是在考验我。」

噬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谢谢你。」

诺薇愣愣地看着她：「你是说……结束了？」

光咏点点头，她抬手指向诺薇的身后，那里已经出现了一道能量光门。在光咏弃盘的时候，一直锁定这里的无阖维尔便给诺薇制造了离开【神都】的通道。

这突如其来的结局让诺薇手足无措，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我、我还不够资格！我想多留一会儿……你还可以继续教导我战斗！我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一直都在吃亏，都是你的作战方式太奇怪了！你……你教我怎么用剑好吗？」

诺薇语无伦次地说着。她在闲暇时和光咏进行了无数次战斗练习。只不过，最高阶里奥雷特的战斗方式和里林战士完全不同。光咏传授的经验，没能让诺薇在与同族的冲突中占到任何便宜。

「不需要了。」光咏说，「当你成为战士以后，最先要面对的敌人就是我们里奥雷特。」

「可是我……」诺薇一时之间焦急的说不出话。

「走吧，里林。」光咏朗声说，「未来，我们将在永恒的战场上相会。希望那个时候你已拥有足以和我厮杀的力量。」

诺薇犹犹豫豫地向光门走去，她只迈出了一步。

女孩忍不住转过身向光咏跑过来。她紧紧地搂住了里奥雷特的身体。

那是光咏很久以来都没感受到的温暖，她叹气，然后轻轻拢住了诺薇。

「记住，永远不要对里奥雷特产生亲近怜悯。正如我们绝不会怜悯里林。如果沉溺在你我相伴的回忆中，你必然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诺薇将脑袋用力埋在光咏的肩膀上，她无助地点头。

「我会很想你……」

「我们已被命运以某种方式相连，只是我们还未能看清。」

光咏吻了诺薇的额头，像亲吻自己的子嗣和仆从。可诺薇并不是子嗣和仆从，她是光咏的执念所残留的印痕。这印痕被彼此的相伴所扩大，长出了属于自己的花朵。

这个里林身为种子的时候面对了人类，在发芽的时候又与里奥雷特相伴。光咏想，诺薇在回归光面之后必然会成为一个异类，这将让她面对难以估量的磨难，同时也会给她无法想象的际遇。

让她就这样走下去吧，她绝不会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她目送着诺薇，直到她消失在面前的门里。然后光咏低头望向那已经被打乱的棋盘，呆呆地站了很久。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石块被踩碎的声音，魔龙从沉寂中苏醒，身后苍白的翅膀高高地舒展开来。

「我能够嗅到，你做出了某个决定。」魔龙说。

「是的。」

「你要去往人类的世界了？」

「不。你陪我去见凯因·雷伊诺恩。」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魔龙呲着牙，对光咏的措辞不满。

「因为你喜欢看我的故事。」光咏挑衅般微笑。

魔龙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过去，被光咏轻巧闪开。它的惩罚没能得逞，但也没有继续追击。

「我已经向瞳族次元城发出了呼唤。」魔龙说，「他很快就会收到传信。」

「我在这里等他。」

魔龙摩擦着牙齿：「虽然不希望你就这么死掉，但我不会参与王与王的战争，你要清楚这一点。」

「我不会和他打架的。」光咏伸手拍拍魔龙的脖子。

一分钟后，空间开始震动。那震动越来越剧烈，直到裂缝出现。

灾宴之王的双脚落在了地面之上。

「【独音】，【噬心之嗣】，【新深渊】，光咏，噬族唯一的王……很高兴和你再次相见。」

这一次，灾宴之王率先诵读了光咏的称号。她已赢得了混乱天平的尊重。

而光咏故意没有报以他同等待遇，作为小小的报复。

「我要和你下一盘棋。」光咏干净利落地对他说道。

凯因·雷伊诺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说：「看来，你已经看懂了逐神棋的意义。」

逐神棋的对局并非在于胜负，而在于洞悉欲望，以及那欲望牵带的所有因果。因果交织之下，每一枚棋子为之而动，动机、执念与潜在的纠绊全部映射于棋局。光咏意识到，诺薇在懵懂的巧合之间，甚至比自己都快了一步——她早早地捏住了那枚【庸人】。

与灾宴之王对弈，会让光咏看懂更多东西，所以她在这里提出了邀请。

「那么，到底下不下？」她不客气地问。

「你还没有这个能力。」

看到光咏皱起了眉毛，灾宴之王继续解释起来：「现在的你，给不出我所需要的答案，那么我与你的对局便毫无意义。那只会是一场供你自娱的游戏。变强吧，噬之女王，你很快就会拥有与众王对弈的资格。」

「你依旧在小看我的力量……」光咏缓声说，「你会发现，自己错了。」

「不，我从没有小看你。相反，【新深渊】的战斗方式，是瞳族最不愿意面对的那种敌人。可是，你只有你自己，你的族群太弱小了。他们也是你的一部分，你不能将他们扔在身后。因为你是噬王，而不是阿纱嘉。」

光咏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就想要愤怒起来。可是她没能做到，她知道灾宴之王说的对。

许久的沉默，直到混乱天平再次开口。

「光咏。」

「嗯？」

「仍然打算去复仇吗？」

「是的。」光咏毫不动摇地说。不过她顿了顿，「但不是现在。」

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凯因·雷伊诺恩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将它扔向女王。

光咏凌空接住，她惊讶地看到，【魔龙之眼】正躺在自己的掌心。

「你不怕我现在过去？」光咏发现自己战意再次被激起。

「宫族已经有了自己的次元城。你想要复仇，不依赖族群已经做不到了。所以，等待吧，哪怕你忘却了那份仇恨，噬族也有不得不面对旋涡的一天。不会很久的，几十年的时光而已，你将意识到噬族的时间比想象中更紧迫。不过，如果有一刻你认为时机已到，就用【魔龙之眼】实现你的愿望吧。」

灾宴之王说到这里，目光落到她身后的魔龙身上：「况且，它真正的主人就在这里。」

魔龙伏在地上，把头拧在翅膀里，看上去完全不把里林之王的存在当做一回事。

「我仍然没有想通，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选择。」光咏摩挲着失而复得的圣物，喃喃着。

灾宴之王侧过身，望着一望无际的绿色山野：「你的从兽，被别人偷走了，对吗？」

光咏心头一凛。罗格纳和自己失去连接已经很久，但这件事是不应该被对方知道的。

可能性只有一个……

「你认识囚禁了罗格纳的人，对不对？」

「是的，一个老朋友……」凯因·雷伊诺恩沉吟着，「我说过，噬族无法躲过这一世代的旋涡，因为那个人与你们有无法斩断的连系。」

光咏冷冷地笑：「不要假装在乎我们。你不在乎噬族，不在乎骸族，甚至不在乎瞳族。你只想操控一切，让里林与里奥雷特都为你所用，成为你的工具、武器和阶梯。」

「我不必。」雷伊诺恩说，「光面与暗面，乃至每一个被神都与深渊注视之人，都无处可逃。」

【A.D．2881 结晶大陆，奇诺诺城，龙族聚居区】

铁灰山脉中一座不起眼的小丘，一栋栋房子依丘而建，镇中唯二的两条道路沿坡而上，走起来令人大腿发酸。不过只要稍微坚持一下，就可以来到镇子中心，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丘顶。

丘顶广阔而平坦，拥有绵绿色的草地。就这样在下午的阳光里躺下，睡上一觉，会是不错的享受。而对有的人来说，在这种好天气睡觉是一种浪费。

清水飞起一脚，狠狠将球踢向远处。一个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小男孩兴奋地追过去，他甩着笨拙的双脚，反复跌倒，却毫不在意，连滚带爬地把球扑在怀里，然后咯咯大笑。

清水也忍不住跟着他笑，她踮起脚，踩着柔软的青草，高声呼唤男孩。

「约布！把球踢给妈妈！」

男孩嘴里叫嚷着意义不明的词语，一脚一脚戳着皮球，张着小手维持平衡，拖泥带水地向清水冲过来。

皮球蹦跳着，磕在一块小石头上，歪歪扭扭地滚向了错误的方向。

一只手捡起了险些滚下山坡的皮球。

清水抚开被风吹乱的发梢，想要对那个人说一声谢谢。可是当她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之后，女孩的表情僵硬了。

她快步向男孩跑去，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不要紧张，清水小姐。」男人带着疲惫的声音，对清水挥了挥手。

海斯佩尔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旅行斗篷，头发乱蓬蓬的，两年前的精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清水警惕地向四周查看，而海斯佩尔则脱下斗篷，迎着风，用力抖着上面的尘土。

「只有我一个人，」他说，「你知道的，我没有什么能量等级。」

清水从靴子里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将它隐在小臂之后。然后她抓着孩子的手，一步步向远道而来的男人靠近。

「看到海蓝大陆的访客，难免会紧张，希望海斯佩尔大人不要见怪。」女孩不卑不亢地说。

「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呀……」海斯佩尔苦笑着摇头，「对了，有水可以喝吗？要是有点能填肚子的东西就更好了。我这几天只吃了两袋面包。」

清水绝不会因为对方的示弱而放松防御，她上下打量着对方，问了另外两个问题。

「你来做什么？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有事情想和奈什劫尔谈。至于找你们，其实也不是太难，只是把我带的钱全都花光了。」

是食影者，清水很容易就能想明白。海斯佩尔作为【白色庭院】曾经的首脑，利用一下原本的情报路径不是什么难事。

「来吧。」清水把刀插回靴子，她抱起男孩走在了前面。

「你们在这里过的怎么样？」海斯佩尔跟上去。

清水向小丘最上面的几栋房子指了指：「蒙克斯和列京就住在那边。你如果看到列京坐着轮椅一路冲过下坡的话，绝对会吓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你们都跑到龙族聚居区来了？」

「奈什劫尔决定的。我们都觉得很好。」

他们慢悠悠地走到半山腰处的一栋两层楼房。楼房很小，是与其他五栋民居顺在一起的联排建筑。清水用肩膀把门顶开，门根本没有上锁。

「看来是个治安很好的地方。」海斯佩尔走进去，脚下的地板咯吱作响。他把斗篷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又理了理头发。

「因为屋子里实在没什么可偷的东西。」清水笑着，把孩子安放在他自己的小房间里。房间的地上铺着儿童软垫，还有乱七八糟的玩具。

小男孩自顾自地抓起地上的玩具往嘴里塞，清水无奈地叹气，然后给客人倒了水。

「昨晚剩了一些烤鸡。」她把盘子递到海斯佩尔面前。

海斯佩尔一边把食物往嘴里送，一边扫视着逼仄的客厅。很狭窄，但是很温馨。窗台上有花，壁炉边堆着两只小小的塑料南瓜作为装饰。

「他叫什么？」海斯佩尔向房间里的孩子扬了扬头。

「约伯乌斯。」清水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餐桌的斜对面。

「奈什劫尔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呐，一大早就跑去奇诺诺主城看球赛了。要到晚饭才能回来。」

「你们没有分开？我是说，【瘸狼】。」

「为什么要分开呢？」清水托着腮，看着面前的客人，「我们都是异乡人，不管游荡到哪里，这个标签都很难摘掉。」

「是。」海斯佩尔忍不住回想自己旅途中的经历，「这里，和那里不一样。」

「你……见过左格尔了么？」清水问。

「是的，他与我讲述了你们那场战斗的真相。不过，现在海蓝大陆已经没人在乎这些东西了。」

「他还好吗？」

「【龙炎】接纳了他，他应该很好。其实，能活着，就很好。」

清水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她站起身走到孩子房间里，陪着他玩起了游戏。

就这么被晾在客厅里，海斯佩尔有些发愣。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清水并不在乎海蓝大陆发生的事，也不在乎他此行的目的。女孩甚至连基本的客套都不屑于表演，她已然活得十分自由。

海斯佩尔也便不再遵守客人的礼仪，他没有征得主人允许便在旁边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并很快陷入了梦想。

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瞬间，当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睁开眼，发现天色已深。

奈什劫尔、蒙克斯、列京和阿修鱼贯而入，身边还跟着不停聒噪的阿夏和拉佛伦茨。他们手里提着巨大的塑料袋，里面传来诱人的香味。窄小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拥挤无比，悬在头顶的灯影都被蒙克斯巨大的身材遮挡住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卧沙发上的海斯佩尔，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清水！约伯乌斯！」奈什劫尔大声叫着自己家人的名字。

「你们回来了？家里来了客人哦。」清水抱着孩子走出房间。

听到女孩的声音，奈什劫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不用这么警惕吧，」海斯佩尔揉着被压扁的头发，「我记得我们以前的合作十分融洽的。」

奈什劫尔盯了他一会儿，扭头招呼同伴，一起整理着装食物的塑料袋。阿夏和拉弗去厨房拿了盘子和餐具，摆了满满一桌。

「椅子不够呐！」阿夏说。

「我坐沙发。」阿修说。

「我坐轮椅。」列京说。

海斯佩尔看了看站的直直的列京，露出奇怪的表情。

「据我的情报说，你的腿应该断了……」

列京自顾自展开折叠轮椅坐上去，然后拉起了自己的裤脚。

裤子下面是一条机械假肢，里面镶嵌着某种晶石制品。

「结晶大陆的东西。挺先进吧？」奈什劫尔漫不经心地说着，抬手把袋子里食物倒在盘子上，「用能量驱动就可以走路。不过他大多数时候懒得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家伙可以享受很多福利，比如进入球场时的残疾人专用通道。」

「真悠闲啊……」海斯佩尔感叹道。

无人应声。

大家纷纷在餐桌旁坐好，开始从盘子里抢夺美味，谁也没客气。清水把餐具塞到海斯佩尔手里，便没有再理他。

「有酒吗？」奈什劫尔问清水。

「没啦。」

「我们那有。」蒙克斯闷声闷气地应道，「阿修，你去拿。」

「不去，懒得动。」

「那就没有了。」蒙克斯对奈什劫尔说。

奈什劫尔对海斯佩尔笑笑：「看来没有办法给你举办个欢迎会了。」

「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海斯佩尔淡淡地说，「我注意到，你有一个同伴不见了。」

「卡缪啊，他总是不能满足于呆在一个地方，两年之前就已经和我们分开了。不过，偶尔还能见上一面，给我们一个赚钱的机会。」

闲聊随着用餐一起结束。其他几个人似乎对海斯佩尔的出现没有太多兴趣，他们填饱肚子之后就离开了，甚至连清水都带着孩子们去了蒙克斯他们的房子。

于是，海斯佩尔得以和自己此行的目标单独交谈。

「海蓝大陆怎么样了？」奈什劫尔倚在沙发上，对他发问。

「你们这里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海蓝大陆的人还活着。这就意味着，宫族还没能战胜你们。」

「你知道吗？皇帝失踪了。」

「嗯，听说过一点点。这两年，每年都会有几个从海蓝大陆跑过来的家伙。我一直在帮奇诺诺城邦联盟处理这方面的问题。」

「你在奇诺诺扎下根了？」

「只是给他们做一些顾问的活。他们给的报酬不低，至少可以供我抚养三个孩子。」

奈什劫尔笑着。但海斯佩尔知道，那笑容中埋藏着别的东西。

他说：「我从前完全没想到，结晶大陆竟然也知道宫族要出现的事。那甚至不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预言，而是变成了整个城邦联盟遵循了数百年的法条。结晶大陆组织军备，训练战士，一直准备着与里奥雷特作战。但可惜的是，宫族没有落到他们这边……我们的运气真差……」

海斯佩尔叹气：「是的，我在结晶大陆的近海看到了他们的海军。现在想起帝国历代皇帝想要征服结晶大陆的雄心，简直是一场笑话。」

「但是，你看上去一副完全笑不出来的模样啊……」

「你想知道这两年海蓝大陆发生了什么吗？」海斯佩尔问。

「当然，这可以给我的顾问工作增添不少便利。不过，我想这不会是免费的情报。」

「我没有想要跑这么远来和你做交易。」海斯佩尔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

「先付款？」奈什劫尔根本不买账，「我喜欢这种交易。」

海斯佩尔没有在意他的玩笑：「你曾经的同伴，用某种魔法阵劫持了保罗十七世大帝。这件事差点要了左格尔先生的命。」

「所以，皇帝确实死了，对吗？」

「有时候，作为陛下最忠诚的臣民，甚至朋友……我希望他真的死了。」

「为什么？」

「因为按照帝国的既定章程，皇帝猝然死亡而储君竞争程序还没能完成，那么将由长子继承皇位。合法的权力交接可以避免可能存在的冲突。而你的那个同伴，非常聪明，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找到陛下的尸体。」

奈什劫尔点点头：「所以，祸乱出现了。」

「深入艾斯卓拉的军团在一夜之间失踪，军团行军途中建立的信号中转站被全部摧毁。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从那一天起，。我们现在将艾斯卓拉和阿玛兰斯称之为【幽地】，将尤拉西亚边境称为【黑线】。前所未见的恐怖魔兽已经占据了整个【幽地】，越往南的魔兽越强大，【幽地】内的情报完全漆黑一片，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奈什劫尔直起身体，他收回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你说‘几乎’？」

「是的，因为【幽地】还残留着一个人类的城市。」

「修然城……」

「没错。因为修然公爵的存在，原本逃入帝国的艾斯卓拉人都回去了。他们在魔兽的窥视和重围下，用两年时间再建了修然城。」

奈什劫尔捂住额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哈……那个女人……」

「很厉害，对吗？」海斯佩尔感叹道，「修然在她手里重生，而我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帝国被瓦解。」

「只要有机会，有几个人不想成为皇帝呢？」奈什劫尔讽刺道。

「拥有继承资格的皇子与皇女，竭力主张保罗十七世大帝没有驾崩，他们势力内的所有贵族都否定了进行长子继承的程序。【金牛座】在艾斯卓拉损失了五个军团，【第一皇后】与【第二皇后】同殿下一起失踪，没有人能够控制局势，每个拥有‘大义’之名的势力都在妄图王座。然后就是历史的嘲弄，那些曾经被帝国阴影所笼罩过的国家，也准备分上一杯羹。」

「六个势力，都称自己为帝国正统。然后是厮杀，然后是帕都斯坦和芬格拉军队以‘帝国正统求援’的借口入境。从此帝国内部便失去了停止战争的机会，没人能挡住了，火焰已经在每一寸土地升腾。【龙炎】对这场颠覆无动于衷，因为他们也忙于镇压内部的动摇。没有人还有精力去关心南边的问题，既然魔兽从没有越过【黑线】，那么真相便无人在乎。」

两个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宫族没有毁灭海蓝大陆，我们自己快要毁灭自己了。」海斯佩尔轻语着。

「你呢？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海斯佩尔自嘲地笑笑：「【白色庭院】是所有势力眼中的钉子。我们从第一天开始就失去了干预能力。他们忌惮着我们，也觊觎着我们，在用过我们之后又会担心我们被别人所用。所以，只有【白色庭院】的消亡，才能让他们安心入睡。」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寻找我？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帮你做什么。」

海斯佩尔慢腾腾地将手伸到衣服里，他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皇帝曾经与奈什劫尔签订的合约。

「你还拥有一片自己的土地，团长先生。我希望你能回来。」

奈什劫尔的喉咙仿佛被堵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海斯佩尔用迷惘的眼神望着他：「我也不知道，团长先生。我曾经追随着大陆上最英明的君王，只想要助他完成丰功与伟绩。我以为自己会在蜿蜒坎坷的道路上献出生命，成为历史书上的一笔文字……可是……」

「哈哈。」奈什劫尔突然笑了，「抱歉，我并不是在嘲笑你，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可以讲讲吗？」

「我在这里呆了两年，海斯佩尔大人，我看了属于结晶大陆的历史书。妈的，简直不可理喻。每一本书，大人，每一本，都在胡说八道。他们说是保罗一世大帝偷了移民飞船，背叛约定的是海蓝大陆，而结晶大陆才是受害者。」

「那不值得一辩。」海斯佩尔摇头。

「我也这么觉得。」奈什劫尔点头，「但我却忍不住想，如果历史可以以这种方式扭曲，每个人都认为对方是谎言家，我们又该怎么确定自己知道的是真相？」

「你的意思是……」

「我们追求的不是真相，我们追求的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但，这就足够了么？」

海斯佩尔没有听懂对方话语里的意思，他只觉得对方突然低沉起来。

「回去吧，奈什劫尔。」他重复着说过的话，「那边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很可惜，我不懂政治。」

「但你懂战争。你能嗅出战争的气味，你可以透过战争洞察那些号令者的欲望。还记得么，你是【战争之豺】，当你努力保护属于自己的领地之时，你就可以带来秩序。」

奈什劫尔沉默着，【白色庭院】曾经的领袖读出了他的动摇。那不是因为自己的甜言蜜语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对方从来没有丢掉过这个念头。

可是海斯佩尔不明白，为什么他依旧选择留在这里。

海斯佩尔只在奈什劫尔的家中住了一晚。当凌晨的太阳升起之时，他飘然离去。

奈什劫尔与自己的同伴分享了海蓝大陆的情报，仿佛一场闲聊。然后大家将这件事情弃之脑后，如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访客出现。

清水同样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她知道身边的这些男人们心中涌动着怎样的念头。她和他们一样，曾经也是拥有自豪的战士，而那场没能取得胜利的战斗，是他们无法忘却的割伤。他们就那样逃走了，没有别的选择。但当新的契机来临之时，他们一定会再次踏上旅途。

只是，时候还没有到。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怀抱着同一件事。

时候总会到，大家都这样相信着。

世界上的事不会因为人们相信或不相信而被改变，但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五个月之后，当奈什劫尔像往常一样打开屋门，他看到了坐在门口石阶上的她。

蜷缩在墙边的女孩抬起头，她的头发剪短了，但模样未曾改变，只是更加憔悴。

「我……找不到他……也没有地方可去……」

奈什劫尔蹲下身，慢慢捉住她的手背。

艾维昂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气若游丝地诉说着绝望。她腰间的希斯飞尔碰撞地面，发出空灵的回音。

「我想，那是因为他直到最后都在说谎。」奈什劫尔轻声对她说，「他根本没有来结晶大陆，他仍然在海的另一边。」

「我嫉妒你……嫉妒你们……」艾维昂闭着眼睛，额头抵在奈什劫尔的肩膀上，「你们能够拥有彼此的相伴，可我依旧要忍受看不到尽头的折磨……我本该因为这嫉妒而变得强大，不是么？可是我现在却连剑都无法举起……」

「我们都在等着你，等着你找到我们，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但这不是为了复仇，艾维昂，至少不仅仅为了复仇。」

「为什么？」

「因为源川最后没有心怀仇恨，她对我说的是……」

奈什劫尔无法继续说下去，他用尽全身力气，与艾维昂紧紧相拥。

A.D．2882 【瘸狼】佣兵团重返海蓝大陆

A.D. 2884 【瘸狼】佣兵团成功占领位于尤拉西亚王国故土的菲尔伽城

【不死鸟】艾维昂，以【瘸狼】首席战士的身份为那撒琉斯所知

A.D. 2885 卡缪·千禧年被地球送来的第二只探险队成功救援

A.D．2887 帝国分裂为四大公国，帝国内战结束

A.D. 2888 【战争之豺】奈什劫尔于菲尔伽城成立佣兵联合会，其中两项核心机制改变了整个那撒琉斯佣兵生态

A.D. 2889 【瘸狼】通过佣兵联合会发出针对奥索维·康夏的全境通缉

【瘸狼】未能复仇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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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梅隆王城

《终末之果》《神都》《战争之犬》《暗域》在此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