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人类坎贝军团入侵阿卡梅隆地区第61日
人们以为，朝雾弥漫的树林能够很好地掩盖队伍的行迹。可是当天空突然响起尖啸的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那种念头只能用来欺骗自己。
「趴下！」
吼声和触探猛地扩散开来，战士们将能量聚集在一起，撑起了一个巨大的防护罩。
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接触护罩，发生了剧烈爆炸。爆炸一次接着一次，护罩在冲击中嗡嗡震动，很快变得不再稳定。
凯因根本没时间品尝重新燃起的恐惧。护罩在爆炸中崩碎，他提升能量向外围跃去。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行动之前抓住了奥索维的胳膊。
这个下意识的选择救了他和他的朋友，战士们凝聚的护罩无法再阻挡人类的炮击，呼啸的炸弹落在他们身后，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爆炸。
爆炸声震得凯因耳膜嗡嗡作响。他抬起头，天空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飞行器，一群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从战舰跃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凯因隐约看到了几个拿着剑的敌人。
「头好痛……」身边的奥索维急促地喘息着，勉强挤出一句话。
凯因也是一样。战士之间的触探就像不断敲击脑海的钢锤，不计其数的触探源头遍布在战场，信息的乱流裹挟着辛辣的情感，灌满了少年的意志。
里林的战士没有一直保持防守。少数几个战士拼命撑起护罩，而其他战士则在护罩的保护下一心一意地提升着能量。然后在喘息之间，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火焰占据眼眸，巨响堵塞双耳，里林战士的能量刃和人类士兵的能量子弹一起在天空狂舞起来。
平民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任凭漫天的尘土和草屑打在自己身上。
「王在哪里……王在哪里……」
凯因的脚踝被一只手抓住。他低头看去，一个男人正躺在脚边，口中不断重复着那个问题。他的胸口被金属片穿出一个大口，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地面已经被染红。
奥索维跪在他身边，试图用手去捂住他胸口的伤。
「我看到王冲到人类那边去了，他很快、很快就会回来。」少年结结巴巴地说。
凯因也看到了，在攻击到来的第一时间，那欧·阿卡梅隆就独自一人冲向了敌人。不过他没有说话，因为浓稠的血正从男人的耳朵里流淌出来。
「你们跟着我！」
一直带领着凯因他们的「战士」奥拉蒙希丝对他们大喊着，她和另外两个「战士」揪起一个个神智不清的平民，用力推搡着他们前行。
凯因是在触探中最清醒的平民之一，他帮着奥拉蒙希丝拉起旁边呆滞的同胞，向灌木丛生的树林深处逃去。
其他战士也开始带着自己引领的平民们分散开来，停留在原地的物资车很快被炸成了一团团火焰。树林被点燃，背后战斗能量的震动越来越浓烈。
奥拉蒙希丝跑在前面，用身上的能量罩撞碎纵横的枝杈，勉强开辟出一条窄窄的道路。凯因紧紧抓着奥索维的衣服，帮他在奔跑中维持着平衡。
他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奥拉蒙希丝，阴暗的想象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也许一枚炸弹会从头顶落下，把自己炸得支离破碎；也许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会从天而降，人们身上被子弹开出无数弹孔；也许一艘战舰会从后面追上来，舰炮射出的暴雨把所有人都打成稀巴烂……
每一个场景，凯因都已经亲眼见过。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六个人类挡在了队伍前面，六个人类全部拿着剑。
凯因听到，奥拉蒙希丝的喉咙里发出了窒息一般的吸气声。
奥拉蒙希丝刚刚用触探发出最简单的逃跑指令，一把带着能量的大剑就和她的武器撞在了一起，溅出的气流把奥拉蒙希丝的黑发吹得狂舞。
虽然凯因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也学会了能量的使用，但他至少清楚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战斗能力的平民爆发出自己所有能量四散逃开，凯因也只有这一个选择。身后传来密集的武器撞击声，飞溅的能量烤灼着他们的后背。
人群走散了，只有奥索维一个人跟在凯因身后。出乎意料，奥索维对能量的掌握远远超出了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凯因忍不住想，这也许就是身为「战士」后裔的天赋。
战场已经越来越远。在视线完全被树木遮挡之前，凯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个里林战士和两个人类已经倒在地上，四个残余的敌人将奥拉蒙希丝一个人围在了中间。
他们跑了很久。
远方隐隐轰鸣的衬托之下，树林深处显得愈发安静。两个少年在浓密的树丛中奔逃着，直到其中一人筋疲力尽。
身后，奥索维的喘气声在胸腔里隆隆作响。凯因回头望了他一眼，不得不停下脚步。
脚步一顿，奥索维立刻坐倒在地，凯因也靠着旁边的树干坐了下来。掉落的枝叶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中腐败着，散发霉味的泥土将少年们的衣衫沾染得斑驳不堪。
麻木的双脚传来撕裂感，小腿肚子也在作痛。凯因平缓着呼吸，用手不断按摩着酸痛的肌肉。没有人说话，远方战斗的声音也在不经意中停歇了。
寂静中，响起了一声啜泣。
凯因扭过头，看到奥索维瘦削的双肩正颤抖着，小小的脸上已经淌满了眼泪。他努力抑制着嗓子里的声音，但是失败了。
凯因想问一句「怎么了」，可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问出口的问题。第一次攻击到来的时候，就有平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微薄的希望漂浮在绝望的海面上，经不住轻轻一翻。能坚持到现在，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言已经非常不易。
哭泣是抚慰伤口的良药。很多次，凯因也有过哭泣的冲动。不过眼泪每一次都会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愤怒会将它蒸干，仇恨会将它吞噬，这一次也一样。凯因忘却了哭泣这个选项，他伸出手，盖在奥索维的肩膀上，将他搂紧。
自从被那欧·阿卡梅隆拯救的那一日，某种狂躁的念头就一直刺在凯因的心脏上。彻夜难寐之中，死亡变得不再可怕。他匍匐在黑暗中，幻想着用这条性命为代价，杀掉一个敌人……哪怕就一个，然后就可以摆脱这种折磨，获得安宁。
可是那愤怒与仇恨却在奥索维的抽泣声中被遗忘了。
这个孩子曾经开朗地向自己放出触探，作出无比坚强的模样。而现在，他蜷缩在自己的臂弯之下，封闭着触探，像失去了所有希望。
不过只要给他一个站起来的机会，他一定能再次露出笑容，重新变回那个开朗的孩子。
没有理由的，凯因突然觉得，那就是自己现在的责任。
带着他活下去。
他和奥索维连接在一起，任凭黑沉沉的恐惧浸没自己的触探。但那渺小的触探和「战士」相比微不足道，凯因在奥索维黑暗的漩涡里伫立不动，像一只锚。
奥索维摇曳崩塌的意识缠在凯因的锚上，颤抖了很久。但它最终还是稳定下来，逐渐恢复了轻盈。
「康夏，」凯因轻轻叫着同伴的名字，「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奥索维用仅存的左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对凯因点点头。
两个人重新上路，用双脚度量着仿佛无穷无尽的树林。
战斗的声音和能量的波动都不见了，但神经依旧处在于高度集中的状态。当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传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停下脚步，将身形藏在了灌木后面。
铠甲的反光从不远处的树丛间闪过，凯因和奥索维立刻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兴高采烈地向那边跑去。
那是浑身浴血的奥拉蒙希丝，她身上的轻盔甲布满剑痕，破损的地方也有着明显的血迹。她的左前臂被利刃斩断，但断面的血管已经用能量烧焦的方式勉强止住了血。
奥拉蒙希丝也被突然出现的声响吓了一跳。当她看清两个少年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筋疲力尽地坐了下来。
「还以为被埋伏了……」由于失血过多，奥拉蒙希丝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也细不可闻。
「你的伤怎么样？」凯因半跪在她身边。
「没有致命伤，只是消耗过度。」奥拉蒙希丝摇了摇头。
「你把那四个人类都杀了？」凯因忍不住问。
奥拉蒙希丝有着一双清澈温柔的眼睛。就外表来看，她和斯盖纱的年龄相差无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能够以一敌四。不过凯因知道，「战士」的年龄不是通过外表就能看出来的，对方很可能是因为小看她而吃了大亏。
「只干掉三个。领头的那个太强，我只能逃跑，他应该还在追我。」
「那我们快走吧。」凯因皱着眉头说。
奥拉蒙希丝点点头，撑住树干试图站起来。但是她之前说的并不是假话，双腿松弛之后几乎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在她再次摔倒之前，凯因伸手扶住了她。
搀扶着负伤的战士行走比想象中困难，速度也慢了很多。凯因从来没意识到，一个瘦小的女性在穿上盔甲以后会这么重。好在有奥索维帮忙提着女孩的佩剑，这多少让凯因轻松了一些。
奥拉蒙希丝每走一步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凯因的衣服甚至已经被她的冷汗浸湿。可是她依旧努力地走着，试图减少一些拖累。可那十分徒劳，坎坷的林地迅速消耗着所有人的体力。
一个残疾的战士，两个平民少年，这个脆弱的队伍根本不可能躲过追兵的搜索。
凯因感觉到肩膀上的手猛地一颤。紧接着，他也感觉到了一股飞速接近的能量。
他紧张地望向奥拉蒙希丝，而「战士」面露苦笑，对他摇了摇头。她放出的触探没有任何回应，所以那不是同胞，而是敌人。
奥拉蒙希丝从奥索维手里拿过自己的武器，她将剑驻在地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你叫什么？」她看向一直搀扶着自己的少年。
「凯因·雷伊诺恩。」
「凯因，你带着他往那边……」
「我不跑。」凯因咬着牙说，「我们和他打！打不过，就死！」
奥拉蒙希丝看着他，送去强大的触探，想要强行改变他的意志。但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没能做到。
十几秒之后，能量团呼啸而至。那个人类头发散乱，胳膊上留着一大片血迹。他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机械铠甲，手中是一把宽刃剑。
「想不到你能跑这么远。」那个人仔细看了看虚弱的里林战士，忍不住笑起来。那是胜券在握的笑容，他有信心随时夺取对方的性命。
「你们还不走！」奥拉蒙希丝紧盯着敌人，对身后的少年大声说。
「你觉得，如果我要杀他们，你拦得住么？」
那个男人戏谑的表情激怒了凯因，但是他没有动。
「我杀了你三个部下，如果你想试试，我不介意也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一股浓烈的杀意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刺得凯因心脏狂跳不止。
听到里林战士的话，那个人类竟然踟蹰起来，「我不相信刚才那招你还能用第二次。」
奥拉蒙希丝冷冷地笑着，「你想赌，我就陪你赌。」
看上去，奥拉蒙希丝之前给男人留下的印象很可怕。男人的表情渐渐凝重，他没有发动进攻也没有离开。几秒钟后，他摆出防御姿势，然后打开了挂在耳朵上的通讯器。
「发现落单敌人，请求支援。重复一遍，请求支援。」
奥拉蒙希丝的眼中溢出了绝望。只要对方拖延下去，等支援一到就全完了。她想立刻攻过去，可是对现在的奥拉蒙希丝而言，哪怕只是保持站立都非常困难。如果不是有最后同归于尽的手段，她早就放弃了。
这时候，凯因的声音响了起来：「奥索维，把剑给我。」
奥拉蒙希丝惊讶地看向他，而凯因已经伸手握住了奥索维递过来的剑。
拿剑的手微微颤抖，凯因努力在脑海中重复着曾经学过的咒术。
那是在自己故乡，名为罗努的战士在死前教给凯因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魔力完成那个法式。
那个人类立刻嗅到了危机感。他瞪了凯因几秒，然后用手掌打出数枚能量弹。凯因咬住牙，凝聚护罩准备硬抗。
能量罩破碎了，但凯因没有受伤，因为奥拉蒙希丝率先用护罩挡在了他的前面。里林战士的防御崩溃，能量弹正中她的身体，整个人被炸飞到三米之外。
剩余的几枚能量弹击中凯因的护罩，他也被炸得向后退去。
——手印和咒语必须同调，在能够同调的基础上，想多快就有多快——
罗努曾经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响着，凯因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好在身处海底岩洞的时候，无所事事的少年已经将这套手印和咒语练习了无数次。
「不可阻挡的狂想与赤红色的呼吸，听从我的召唤。做我的左手和右手，做我的渴望和祈求！」
或许是死去的神眷顾了他，敌人在冲过来之前竟然犹豫了几秒。凯因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完成了手印和咒语，然后用剑将手掌插在了地上。
「天藏之缚！」
罗努告诉过他，如果能力不足，可以用血液作为代价超负荷释放法式，很多因加斯贝昂的「战士」都会这么做。
凯因几乎没有感觉到疼，他全身都因为紧张而发抖。罗努说过，这是个非常强大的法式。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如果失败了，所有人都会死。
他用力睁大自己的眼睛，这一秒钟仿佛被拉长到了一年。当十数道光束从被染红的土地中窜出来的时候，凯因的心脏几乎都要跳碎了。
高速冲刺的人类士兵还没来及反应，那些能量束已经将他击中。
光束没能击破能量罩，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然而他还是惊慌起来，因为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身体仿佛都被凝固了。
无法维持平衡的他变成了死沉沉的炮弹，朝凯因的方向落下来。在落地前的一瞬间，士兵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连忙聚集能量，想要给自己缓冲一下。
可是在他聚出能量之前，凯因已经狂吼着将剑挥了过来。
凯因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剑是如何割碎了血肉，斩裂了骨头。这一击用尽了他所有能量，剑身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巨大的惯性将凯因带倒在地。
身后传来肉体重重落地的声音，凯因回头望去，祈祷着对方不要再站起来。
那个人类横瘫在地上，身体上的巨大伤口几乎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眼里充满了恐惧，咳出一滩滩血沫。很快，他的眸子里就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凯因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的尸体。他原以为，亲手消灭一个敌人就会得到平静。的确，内心淤积的愤怒和仇恨不见了，可是取而代之的不是满足，而是无尽的空虚。
他几乎想自嘲地笑一笑，可是他没有时间做这种事情。
奥拉蒙希丝捂着胸口，在奥索维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她惊讶地看着拿着血迹斑斑的武器的少年，然后又看向那具尸体。
「你为什么会使用因加斯贝昂那边的法式？」
「一个战士临死之前教给我的。」凯因疲惫地说。
「你怎么会这么厉害！！」奥索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凯因，几乎让凯因脸红。
「快走，他叫的援兵就要来了。」凯因伸手去拉奥拉蒙希丝的胳膊。
然而奥拉蒙希丝却拨开他的手，向他摇摇头，「是时候让你们独行了，活下去吧。」
听到她的话，凯因和奥索维才意识到面前的「战士」已经没办法继续赶路。凯因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办法继续背负她。而奥索维年龄太小，缺失了一只右臂的他更是做不了什么。
人类只要看到她，就不会意识到两个少年的存在。用自己的生命守护平民，这么做本就是「战士」的责任。
如果是以前，凯因会做战士让他做的任何事，因为战士说的话都是真理。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动。
「我们一起战斗过，所以已经算是战友了，我不能丢下战友。」凯因以一个微笑回应着她，向她传递着最坚强的触探。
这是某个人对他说过的话，他知道自己很久都不会忘记。
奥拉蒙希丝忍不住大笑出声。大笑似乎触动了她身上的伤口，她的笑容夹杂上了一点儿痛楚，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可爱。
「这一定是罗努和你说过的，是不是？」
萨阿附近的战士们相互之间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凯因点点头：「是的，刚才的法式也是他教的。」
奥拉蒙希丝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眯起眼睛看向紫色的天空，「那个家伙就是特别喜欢和平民混在一起……你刚才说，他死了？也对，早就该想到的，那个混球一直驻扎在洛特。」
凯因惊讶地看着泪水从女性战士的脸上滑下来，奥索维更是手足无措。一直都只会用强大的触探安抚他们的「战士」，同样有着脆弱的时候。
「你们听着，我们战士在这个地方，唯一的目的就是尽全力保护你们。」奥拉蒙希丝将目光转向凯因和奥索维，就好像从未哭泣过，「你们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继续往北边，‘王’就在那里等着你们。」
「奥拉蒙希丝！」凯因毫不客气地叫出她的名字，打断了她要说的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平民在你们眼中渺小、可怜、无知，而你们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保护我们。可是很可惜，你错了。」
凯因死死盯着目瞪口呆的女孩，「也许你们没错，可我是不一样的，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我已经没办法回到笼子里去，继续做被‘战士’精心呵护的种子，我走出来了。」
奥拉蒙希丝脸上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她失神地呢喃着：「神啊……你和里奥雷特交谈过……」
「没错，那个里奥雷特打开了我的牢笼。所以，不要再俯视我。」
「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你知道你在平民里是被怎么称呼的么？」奥拉蒙希丝的脸颊轻轻抽搐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被里奥雷特污染的人’。可是你们战士有什么资格说我呢？」
「哈哈，你说得对。不过，你被‘污染’得还不够。如果能活下来，去做战士吧，你将来一定强得可怕。」女孩的表情慢慢放松，语气里都带上了一点点欢快。
「有几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凯因听到了远处人类飞行器发出的细微轰鸣。但他依旧没有逃的打算，他重新把插在地上的武器拔了起来。
「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拒绝了，我对他们说，我想当邮差。」
「可是，牢笼被打开以后，就再也没办法满足了吧？」女孩再次发出哧哧的笑声，仿佛即将面对死亡的并不是他们。
「也许吧。」凯因慢慢提升着刚刚恢复的一点能量，「可是我不知道。」
「我也想做战士。」奥索维在旁边懵懵懂懂地插了一句嘴。
凯因和奥拉蒙希丝看了看他，然后对视着笑起来。
「我们不能就这么打开另一个无辜者的牢笼。」奥拉蒙希丝带着笑意摇摇头。她踉踉跄跄站起身，从护胫里拔出一把短刀。
五个手持冷兵器的人类在树丛中显露了身影，但他们没有立刻冲过来。
「不是开玩笑吧，尼拉克的队伍竟然全灭了？他好歹也是个D级！」其中一个人看着地上的尸体，发出了散漫的惊叹。
「废物。」另一个人吐了一口唾沫，「我就说，冲锋队的那些人真是不知死活，才D级就敢出来做截击任务，到头来还是要我们擦屁股。」
「够了，安静。」领头的人打量着面前的三个里林。一个重伤的里林战士，两个未成年平民。三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的目标，竟然能够干掉D级战士，简直可以算是奇迹了。
不过他从不相信奇迹。
「别大意，准备能量刃，保持距离。」他冷酷的声音回荡在树林里。
凯因已经抱定了赴死的决心，但是现实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当一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的时候，凯因吓了一跳。
「你们人类最喜欢屠杀的就是伤员和小孩，对么？」
身穿重型铠甲的男人走到凯因他们的身前，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
树林里的气氛在男人出现的时候完全变了。人类的队长摆出了戒备的姿势，身后的部下也开始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能量。
凯因疑惑地看向奥拉蒙希丝，
「他是‘王’的直属战士，弗兰奈尔·卡嘉斯！看他护手上面的咒文，那是王属战士特有的刻印！」奥拉蒙希丝的脸上突然充满了明亮的希望。
凯因不明白「王」的直属战士意味着什么，但是奥拉蒙希丝的表情已经诠释了一切。
「这不会是你做的吧？」弗兰奈尔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凯因。
他笑着，那种自信的笑容就好像在说，有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们了。他有着褐色的齐肩发，身材虽然没有多么高大，但在铠甲的包裹下却显得压迫感十足。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做的？」凯因指了指奥拉蒙希丝。
「肆无忌惮地把能量负载在武器上，才能造成这么过分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菜鸟干的。」弗兰奈尔戏谑地说，「好了，剩下的工作留给我就好，你们往后退。」
「喂！」对面领头的人类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你的对手？」
「噢？」弗兰奈尔扭头看向他们，「我可没有看到什么对手，只有一群丑陋的屠夫。」
「队长，我觉得应该呼叫一下总部……」一个人类的士兵说。
「你是打算说什么有趣的笑话么？」为首的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们是先遣队里面最强的小队，不要给我的队伍丢脸。」
「我对最强这两个字很有兴趣。」弗兰奈尔挑了挑眉毛，用一如既往的轻蔑语气说道，「那么，人类，一起上吧。」
五个士兵给自己加上了一层厚厚的防护罩。队长的长剑对准弗兰奈尔挥出一道巨大的能量刃，其他四个人几乎同时从原地窜了过来。
那四个士兵已经提前做好了战术安排，他们根本没有攻击弗兰奈尔。士兵加速的残余能量画出了四道弧线，他们绕过最强大的目标，向三个没什么战斗能力的人冲了过来。
攻击被保护者可以极大地牵制真正的目标，这是非常有效的战术。不过之前弗兰奈尔的自信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躲过能量刃，然后张开左手，一个灰色的能量球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用力捏碎了那个东西。
半圆形结界突然从弗兰奈尔脚下爆开，在一瞬间包裹住了试图绕过他的四个人类士兵。
「死斗结界……」凯因听到奥拉蒙希丝轻轻吐出一个词。
「那是什么？」
「这种结界可以维持二十到三十分钟，从外面打破它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结界内只剩下施法者自己，或者施法者死亡，结界才会提前消泯。可是做这个结界是要画法阵的，就算是王的直属战士也不例外。」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应该是在现身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这是唯一的解释……这个家伙真可怕。」奥拉蒙希丝喃喃道。
他们的交谈还没结束，结界就突然消失了。弗兰奈尔站在那里，而四个人类已经变成了他脚边的尸体。地上有几道能量刃和爆炸的痕迹，以及大片的鲜血。
弗兰奈尔的武器甚至没有出鞘，就好像他是徒手干掉那四个家伙的。
唯一剩下的人类队长脸色非常难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冷笑。
「真是厉害的陷阱。可是如果不使用这些阴谋诡计，你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凯因听到对方的话以后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人类似乎还没有分清结界和攻击法术的区别。
「如果是你，能杀死这四个废物么？」弗兰奈尔面无表情地说。
「那是自然的，不然我也没有资格做他们的队长。」
「那说明我们还有得打，你提升能量吧。」弗兰奈尔用舌头舔舔嘴唇。
那个人类没有再废话，他慢慢提升着能量，又用左手凭空操作了什么。他身上奇怪的机械盔甲排出了一些蒸汽，微微改变了形态。
提升能量，完成防护罩，武器能量加护，当他做这些的时候，弗兰奈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直到对方的能量强度达到稳定。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人类里是什么级别？A？还是B？」弗兰奈尔问道。
「看来你们也获得了不少情报，」那个人类僵硬地笑了一下，「我是A级。」
「那么你的部下呢？」
「他们是C级。」
弗兰奈尔点点头，「今天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尽全力吧，人类，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获得一点尊重。」
那个人类的面颊抽动了一下，手上的剑突然爆出一道雷光。防护罩也开始被细小的雷光缠绕。他慢慢向弗兰奈尔走过来，剑尖拖在地面上。
「嘿，把你的短刀借我用一下。」看到对方剑上的雷光以后，弗兰奈尔扭头对奥拉蒙希丝说。
奥拉蒙希丝微微一愣，然后把手里的短刀丢给了他。
那个人类在同时开始加速。他的速度不算非常快，在弗兰奈尔接住短刀的刹那，闪着雷光的武器刚好挥动起来。
砰——
长剑与短刀开始频繁地撞击在一起。弗兰奈尔完全处于了被动状态，而人类士兵则不断发动追击。
人类挥剑的速度极快，凯因只能勉强看清雷光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那家伙的攻击动作干净利落，能量使用效率也非常优秀。尽管周围树木繁密，可是没有任何一棵树被失控的能量波及。
连凯因这个剑技新手都能看出来，那个人类的剑招非常漂亮，没有给弗兰奈尔留下什么反击的余地。如果那人不是在爆发力上有特殊优势，就一定是对近身格斗有着很深的体会。
可是两分钟以后，战斗突然停了下来。完全占据优势的人类向后跳去，和弗兰奈尔拉开了距离。这让观战的几个里林十分不解，弗兰奈尔也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你的武器太吃亏了，换一下吧。」那个人类说道。
「怎么？你觉得自己能赢？」弗兰奈尔笑着说。
「我不傻，我知道你完全没有使出真本事。可是我想告诉你，我也有所保留。你很强大，我想和你公平较量。」那个人类沉声说。
「有趣……你是想暂时忘却这场战争，以战士的身份和我决斗么，人类？」
「是。」
弗兰奈尔收起脸上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人类？」
「我是隶属TriE特别行动团的战斗队长，我叫鲁扎尔。」
「‘王’那欧·阿卡梅隆直属战士，弗兰奈尔·卡嘉斯。」弗兰奈尔微微点头，然后用手掌轻拍胸口，「很抱歉，即使是决斗我也不能用全力。但为了表示尊重，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礼物’。如果你能活过这一招，我就把你的命留到我们下一次见面。」
刚才还稍有自信的鲁尔达脸色一片死灰，但他还是微笑着点了头。凯因突然觉得，人类之中似乎也有一些特别的家伙，自己对人类的看法似乎发生了一点点改变。
弗兰奈尔爆出能量，强烈的气流让远在几十米之外的凯因站立不稳。凯因从未见过的深蓝色能量从弗兰奈尔体内喷涌而出，周围几棵树木被连根拔起，大量尘土被扬上天空。弗兰奈尔将手伸向背后，握住了大剑的剑柄。
「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在这个世界的战士里，我是最强的那一类。如果下一击你还有所保留的话，你一定会后悔。」弗兰奈尔完全开启了战斗状态，神态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身上并没有浓重的杀气，但压迫感却令人喘不过气。
鲁扎尔再次做了某种操作，他身上的铠甲第二次改变了形态。剑上的雷光已经消失不见，他转为了全力防守的姿态。
弗兰奈尔扭了扭自己的脖颈，骨骼发出咯咯的摩擦声。当他将背后的大剑拔出来的时候，凯因看到剑身上的一道纹路发生了变化，仿佛一只独眼正在睁开。
「不要看！！」奥拉蒙希丝猛地拉过凯因和奥索维，用身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气流冲击。凯因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确定，赢的一定是弗兰奈尔。
尘土慢慢散去，鲁扎尔躺在地上，身上的铠甲碎裂得不成样子。电弧光在铠甲上闪烁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一缕缕青烟从铠甲的裂缝中升起。因为距离太远，凯因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被强大能量悬在空中的弗兰奈尔降下来，慢慢收回了能量。
「呵呵，他没死。」感受到三人的疑问触探，弗兰奈尔笑着回答。
他仔细查看了奥拉蒙希丝的断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似乎并不打算在两个平民面前谈论战士之间的话题。他一边帮奥拉蒙希丝包扎伤口，一边看着旁边的两个少年。
「‘王’已经击溃了人类来袭的部队，他正在向王都方向缓慢移动，沿途收拢走散的平民。你们继续往北就可以和他汇合。」
「你不和我们一起么？」这是奥索维的问题。
「我要继续搜索其他幸存者。」
「可是，她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行动。」凯因说。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这样触探着。
弗兰奈尔犹豫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唉……如果被‘王’知道我私自从王都跑过来，一定把我骂个半死……」
「什么？」
凯因完全没明白弗兰奈尔的意思，而奥拉蒙希丝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没发现么，他本来就不是我们队伍里的成员。所有王属战士都聚集在王都，作为最后的防线。」
「是啊，临出发之前，还和其他人吵了一架。」
「那你为什么要来？」奥拉蒙希丝一只胳膊被弗兰奈尔架在肩上，勉强可以继续行动。
「反击。」弗兰奈尔一边走一边说，「实在忍不住了。你知道么，我们阿卡梅隆的战士已经损失了百分之八十！可默拉费蒙传来的指令是由我们龟缩防守，争取时间。妈的，默拉费蒙根本不关心阿卡梅隆的人死了多少。」
「但如果是这样，你就没必要跑到这么南边的地方……」
「本来是这么打算，可是后来发现凭我一个人实在做不了什么。人类就像蝗虫一样，怎么杀都杀不干净，还是多救几个人吧……」
「话说回来，」弗兰奈尔话锋一转，看向凯因，「一个平民，竟然能杀掉人类的D级战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运气好而已。」
「他的牢笼被打开了……」奥拉蒙希丝突然对弗兰奈尔说。
「怪不得他完全不接受我的触探引导。」弗兰奈尔并不惊讶，「那么他呢？」他指向奥索维。
「那个孩子还没有。」
奥索维有些胆怯地看着弗兰奈尔，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请问，你们说的牢笼到底是什么？」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