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果【四章】

文摘   小说   2022-10-31 23:23   山东  

四章
人类坎贝军团入侵阿卡梅隆地区第42
岩洞中的人数明显多了起来。当凯因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躺下休息的空间了。原本待在旁边一米远的人被逐渐挤过来,洞穴变得愈发潮湿闷热。
战士的数量也变多了。
这一日,整个洞穴都回荡着铠甲的摩擦声。在凯因来到这个洞穴的第二十九天,终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一个战士在不远处大声说着什么。凯因知道那个战士的名字,他曾经听到别人叫她奥拉蒙希丝。她经常在自己待的这片区域维持秩序、分发食物。
「所有人带好自己的东西,跟着我走!马上!行动有困难的人在原地等待,有人会来帮忙!」奥拉蒙希丝清脆疲惫的声音在石壁之间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她的触探覆盖了凯因所在的位置。于是人们站起身,纷纷向她靠拢过去。
人们机械地抬起腿,凯因被他们缓慢地推挤着,挪动自己的步子。他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可是他必须去面对。
甬道逐渐变得宽敞起来,两边涌出了越来越多的族人。大家默默跟随着自己熟悉的战士,一言不发,岩洞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不停回荡。
这些声音淹没了隐隐的潮水声,凯因突然意识到,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视野再次开阔起来,凯因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更大的洞穴。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还有更多的同胞在向这边靠拢。
地势相对较高的岩层上站着一些战士。他们中间则是众人的「王」,那欧·阿卡梅隆。
阿卡梅隆扫视着仰望于他的人群,淡淡地发话了,就好像他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关。
「我的国度受到了人类的攻击,很多城市已经不复存在,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毁灭,也亲身经历了伤痛,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
「因为某种原因,我们的神已经不复存在。不过就像你们所看到的,我们仍然能够活下去。我的部队已经将阿卡梅隆大部分活下来的居民疏散到了王都,只剩下你们仍然被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那欧·阿卡梅隆轻轻把散落前额的头发向后拨去,他扫视着身边的战士。
「我和这些战士会护送你们去往王都。就算拼命努力,最多也只有一半人能够活着抵达目的地。但是不要放弃希望,作为你们的‘王’,我会留下为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那欧·阿卡梅隆在说话的时候没有放出任何触探,可是所有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一些神经脆弱的人已经开始流泪,因为恐惧,也因为无法触摸的未来。
「行动没有障碍的人,离开岩洞后由穆兰和艾瑞德进行分队。」
随着那欧·阿卡梅隆的话语,两个战士站了出来,率先向斜后方一个微微散发光亮的甬道走去。
「现在,给你们一分钟,向已经不存在的神祈祷。」阿卡梅隆说。
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几百名里林一起低下头,开始轻轻诵读自己最喜欢的那篇祷词。
可是几秒钟以后,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几十秒以后,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的祷告。
凯因突然感觉到了很久都没有出现的触探——来自大家的触探。熟悉的温暖湖泊再次浸没了此地,凯因几乎想大哭一场,而有些人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所有人都开始明白,既然神真的不在了,那么祈祷也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接下来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的双脚和同伴的剑锋。
当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股强大而隐秘的触探正在从自己的意识深处轻轻褪去。正是这道触探在暗中将大家连接起来。里林们在他的引导下得以再次放开彼此的触探,重新变回了那个相互扶持的族群。
人们望向这道触探的主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出发。」
「王」那欧·阿卡梅隆大声说出了众人所期盼的那个词。
凯因和所有人一起,向着许久未见的日光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阳光似乎太过强烈了一点,凯因习惯了能量光源的眼睛花了很久才勉强睁开。
洞口外面停放着八艘亚能源低空悬浮飞艇。一些战士正在将无法自由行动的伤员抬到飞艇上,另外一些战士则用成箱的食物和水填充着剩下的空间。
身后是波涛汹涌的镜之海。近三十天,凯因和他的族人就在波涛之下的岩洞里苟延残喘着。他从来没想过走出那个洞穴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色,内心深处的绝望与无助会剥夺人们对未来的想象力。
凯因仿佛可以听到,那暗淡的太阳正在天空用力地喘息。天空仍然是深深的紫色,那颜色似乎意味着以往的日子不会再回来。
飞艇安置于队伍中央,战士们护在平民外侧,一支斥候队伍远远散开作为预警。五百名平民,一百五十名战士。这支略显臃肿的队伍在看不到边际的平原上缓慢行进着。
人类的联络技术异常发达。只要触动信息网中的一个奇点,人类的军队就会变成敏捷的蜘蛛,迅速扑向网中的猎物——这是战士们用血换来的教训。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多少人相信自己可以活着到达王都。
凯因感受着脚下柔软的青草和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试着活动基本伤愈的手臂。他不在乎自己是否能活着到达王都,因为一切都被改变了。家乡被毁灭的记忆在几十日里不停在脑海回放,不论在清醒时还是在睡梦中。
苟延残喘的挣扎不仅悲哀,而且可怜。凯因仇恨这样的感觉。他只想提起剑,将它刺入人类的胸口,就像他在家乡被摧毁的那一日所做过的那样。
只有那个场景,才能勉强抑制凯因心中的愤恨。
「你看起来很不好,需要帮忙么?」一个略微稚嫩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凯因侧过脑袋。因为左眼已经不复存在,他不得不给仅存的右眼一个可以视物的角度。
那是一个比自己年龄小一些的孩子,应该只有十二三岁。他留着清爽的短发,说明在洞穴里的时候曾经打理过。这个小孩失去了一只右手,不过看他轻松的样子,说明伤口已经愈合。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里面轻轻摆动着,不时地甩到那孩子身后。
「我很好,不需要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凯因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他忍住了触探对方的想法,因为之前这么做的时候他只能沾染到从对方心口溢出的黑暗。
「可是,如果你真的很好,就不会走得歪歪扭扭的。」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这让凯因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表情了。
「少了一只眼睛,走歪很正常。等我习惯以后就不成问题了。」
「说的也是,我已经习惯用左手了。」小孩抬起手里那根用来当手杖的木棍,在凯因面前打了个转。
凯因看着这个微笑的少年,试图看清他笑容的源头。
大概他还没有真正体味过人类的残酷。可是,这孩子失去的右手却是反驳这个猜想的最好证据。
就在凯因疑惑于对方的开朗之时,一股再平常不过的触探伸了过来——就像战争之前凯因每天都可以感受的触探一样。
「振作点儿,我们一定能到王都。」少年的目光闪闪发光,「希望还能见到我的老爸老妈。」
「他们还活着?」凯因问道。
「说不准,也许在暗面被里奥雷特干掉了,也许早就死在阿卡梅隆的战场上。可是如果我的运气足够好,说不定真的能见到他们。」
「暗面?」凯因惊讶地看着少年,「他们在暗面做什么?」
「我的父母是‘战士’,我出生以后只见过他们几次。」
凯因从来不知道「战士」也可以相互结合,孕育出下一代。不过既然这个少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说明那也不是什么被禁止的事情。
听起来,「战士」的孩子大概是没有办法跟随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毕竟「战士」的责任和平民不同,留在一个地方抚育后代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少年已经解答了凯因最初的问题。他那开朗坚韧的触探,或许就是继承了战士的特质。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了吧?」凯因忍不住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哈哈哈,你的问题很有意思。既然我没有试过和亲人一起生活,又怎么用得着‘习惯’自己生活呢?」独臂少年笑出了声音。
凯因被这个家伙感染,也露出了一个短暂的微笑。
「认识一下吧,」凯因停下脚步,向少年伸出自己的手,「凯因·雷依诺恩。」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是奥索维·康夏。我们走吧,不然要跟不上队伍了。」
有人一起交谈,一起保持着触探,心情终于不易察觉地明亮了些许。有那么一小会儿,凯因甚至忘却了心里的伤痛。
队伍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向着已经被毁灭的萨阿行进着。

人类坎贝军团入侵阿卡梅隆地区158日前
被战士们带回镇子以后,凯因只来得及对自己的姐姐喊一句「好好养伤」。
看着斯盖纱被人抬进医疗所,凯因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可是他没有办法陪在姐姐身边,因为森赫斯亲自将他送到了镇子边缘的一幢独屋里。
战士们的常识中,如果平民与高等级里奥雷特接触,精神便有可能被对方污染,导致性情的畸变。为了镇民和凯因自己的安全,森赫斯不得不将他暂时隔离。
战士们特意给凯因准备了一个清静的小屋暂住。如果观察期间一切正常,他很快就可以回教塔和其他孩子上课了。
而那个人类,更是被森赫斯视为没办法控制的大问题。鉴于对方态度友好而且没有什么伤害性,他选择将他暂时和凯因安置在一起。巴伦索姆,作为曾经唯一接触过人类的战士,被留下作为监护。
不过大多数时候巴伦索姆都没有呆在屋里,只有在用餐的时候才会帮两个人带来一些食物。
先是一场艰辛的试炼,然后又在恶兽群中跟着浮拉里斯突围……在疲惫的支配之下,凯因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那个人类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旁边。
那个五十多岁的人类的动作利落,仿佛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座位旁边躺着一个巨大的旅行袋,桌子上也零散地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凯因从床上跳下来,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瘀伤。
那个家伙有着不算短的络腮胡,眼中带着老练的淡定。当两个人目光相对的时候,男人露出了微笑。
尽管知道结果,但凯因还是忍不住向他放出了触探。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察觉,凯因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在看什么,孩子?」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真的是人类?」凯因大着胆子问。
无法与对方触探,也就根本没办法掌握对方的情绪,所以凯因说起话来十分小心。
「是的,我是。」那个家伙郑重其事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与此同时,他拿起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奇怪的东西。那大概是一支笔,凯因猜道。
「那么,如果你叫我人类的话,你们怎么称呼自己?」那个人类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发问。
「我们……」凯因迟疑了一下,「我们是里林。」
「有趣的称呼。」人类小声嘟囔着,手里的笔动个不停。
「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凯因的好奇心被对方无限放大着。
「在回答问题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认识一下。」那人笑起来,「你可以称我为沙利叶。」
「我叫凯因。」
「我是一名神职人员,我带着虔诚的信仰来到这里,探寻属于神的真理。」
对方的话让凯因一头雾水,但是他至少听懂了「神」这个词。
「神职人员?那是做什么的?」
「我们向人们传递神的旨意,带领人们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凯因恍然大悟:「明白了!你是‘战士’!」
「听你的意思,你们的战士就是神职人员么?」沙利叶抬起了眉毛。
直接为神的指令所动,以触探引导平民,那当然是「战士」的工作。凯因毫不犹豫地对沙利叶做了肯定的答复。
沙利叶低下头,在精致的笔记本上记下「魔族核心宗教成员等于暴力工具」的话语,然后继续了他和凯因的对话。
孤独的小屋是一个不错的交流空间。除了用餐和休息,两个人几乎一刻不停地交谈着。
凯因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属于人类的物件,他望着沙利叶手中的长方形物体,目不转睛。
胡乱猜测了半天,凯因终于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种问题已经被凯因问了无数遍。这段时间,沙利叶已经习惯了少年的好奇,所以他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摆弄着手头的东西。
「这是我们的通讯器,可以用这个和其他人讲话。可惜在你们这里似乎无法接收其他同伴的信号。」
「是不是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来到我们这里了?」
「具体的数量我不清楚,但我认识的都是某个领域的顶尖学者。希望他们没有和飞船一起变成尘埃。如果能找到他们就好了,我有很多东西想和他们分享。」
「你要分享什么?」
「当然是从你们这里获得的知识。」沙利叶笑了,「我不仅仅是神职人员,也是一个社会学教授。我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你们的社会形态。你们这里有很多令人惊讶的特质,比方说,给陌生人食物却不收钱。」
「钱是什么?」
沙利叶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答案:「钱就是交易过程中的中间介质。你身上的衣服,吃的食物和日用品,不是你自己能够生产出来的。就像你说的,你姐姐在面包房工作,那么她会用面包交换其他你们需要的东西。看来,你们的社会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还没有萌生等价交换物的概念。」
凯因更糊涂了:「就算斯盖纱不去工作,我们一样可以去镇上的仓库拿我们想要的。」
「怎么可能?」沙利叶带着些许不屑挥了挥手,「如果是那样,她为什么还要工作?」
「她很喜欢做面包,也喜欢别人称赞她做的面包。」
「那是因为她很高尚,不代表其他人和她一样。」
「大家都会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怎么会有人不想工作呢?」
沙利叶忍住了反驳的欲望,他沉默地打量了凯因半天。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但他理应对自己生存的社会有着基本认识。如果他不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笨蛋,那就意味着少年的话中隐藏着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如果里林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么最苦最累的工作又由谁来做呢?」
「所有工作都差不多吧,哪有什么最苦最累的?」凯因不解道。
「就比如,你姐姐烤制面包所需要的农作物总是要人去耕种的,那种工作难道不是很辛苦吗?」
凯因皱着脸望着面前的人类,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语:「划出一块地,青麦就会吸收能量塔的能量自己生长,有什么辛苦的?根本没人管它们。」
沙利叶的嘴唇抽搐了几下,他拿起盘子上的一颗果子:「那这个呢?」
「镇外面的树林要多少有多少,想吃就去摘点。」
「鱼呢?」
「早上摆个网在河里,晚上全镇就可以一人一条鱼。」
少年一句一句话戳在沙利叶的咽喉上,顶得他半天说不出话。如果不是凯因一脸直率,沙利叶甚至以为这小子是在故意使坏。
但是他模糊地抓住了背后的真相——在这个富饶的里林世界之中,维持基本生存资源似乎确实不需要付出什么成本。
他沉思了片刻,又问:「凯因,如果这里有很多人希望成为‘疗’,但一个镇子不需要那么多,又该怎么办?」
沙利叶的问题毫无预兆地在凯因胸口打了一拳。不过,这一次他控制住了令人烦躁的刺痛。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离开的。」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
「哦?」
「像这种类似的问题,都会由战士们解决。不同聚居地的战士们会相互沟通,哪个地方需要新的‘疗’,就会从别的地方调配。我父母很多年前就被分去了别的地方。」
「他们没有反对吗?就这样把你和你姐姐留在这里了?」
「战士是‘王’的使者,‘王’是神的使者,他们的决定就是正确的。」
十几岁少年的强作镇定被沙利叶轻而易举看穿。
「很正确……但你讨厌这个决定。」
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凯因更讨厌在一个人类面前展露里林不该有的负面情绪。
「我们都会跟从神的引导,而神也必然会将我们引向完满的结果。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心悦诚服地听从神的引导,然后等待。」
虽然是教塔导师教导过的祷文,但凯因在这一刻背诵得诚心诚意。
一个自上而下的社会,物质丰足,精神充盈……沙利叶思索着,不禁微微有些发呆。
「这不是魔界……这是乌托邦……」他喃喃念道。
凯因有时候完全不理解对方的反应。对凯因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却会令这个人类狂喜乱舞或者瞠目乍舌。他看着老人的模样,心中生出一种异样。
「沙利叶,我也想了解你们。你们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沙利叶从贴身的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圆片,他将它放入凯因手中。凯因捻起金属片,仔细打量着上面雕刻的精美花纹。
「这是什么?」凯因问道。
「刚才你问我,钱是什么。这就是钱。」沙利叶沉声说,「它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也是人类的罪恶之源。它让人类迈向了无尽的繁荣,也强化了人类贪婪的本性。人们可以为了它自相残杀,可以抛弃背叛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这样一个简单的符号,却凝汇成了欲望之塔的尖顶。想了解人类,就要先了解金钱。」
凯因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但是却诞生了更多问题。
然而还没等凯因发问,一个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不过也对,你们人类最喜欢把自己的罪恶归结到别的东西上面。」
凯因和沙利叶顺着声音望去,他们看到的是一张死灰色的脸。
凯因惊恐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个险些杀掉自己姐姐的里奥雷特正靠在窗台外边,用他促狭的眼睛望向屋里的两个人。
「你来干什么!?」
「给我闭嘴,里林。」里奥雷特露出一副凶恶的嘴脸。他赏玩着凯因如临大敌的表情,得意地笑了。
「别紧张。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们的战士有着契约,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坐回去吧,里林。我只是对你们的谈话很有兴趣。」
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反驳对方,凯因只得警惕地向后退去,站到了房间深处的角落。
负责看管的巴伦索姆不在,但战士们的触探一直都锁定在这个里奥雷特身上,他应该没有胆子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很抱歉,我是沙利叶,请问你是?」沙利叶试图弄清对方的身份。在树林里的时候,他远远目睹了里林战士和这个家伙的冲突,但当时的对话在他听来和胡言乱语没有什么区别。
「人类啊人类……呵呵……」里奥雷特摇摇头,他直接从窗户跳进屋内,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窗户下面的地板上。他的身体用一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在你们眼里,我们是同一个种族。对么,人类?」里奥雷特指了指自己和凯因。而沙利叶茫然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们人类自以为是的地方。我是里奥雷特,而他是里林,就是黑色与白色的关系。」
「可是你们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沙利叶皱起眉头,略显无措地用手指扫了扫眼前的两个家伙。
「人类和里林一样愚蠢。」里奥雷特咧开嘴笑了笑。
凯因对他的发言感到愤怒。他张开触探,想把这股愤怒传给对方。可那是徒劳的,房间里的其他两个家伙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论调十分有趣,」沙利叶露出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在你的眼中,我和凯因是相同的东西。而在我眼中,你们也没有什么区别。这样说来,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里奥雷特微微一愣,然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沙利叶,我真的是太喜欢你们人类了。比起古板到极点的里林和无聊到极点的同胞,人类真是非常有趣的种族。但是你要知道,你们和我不同的地方,便是你们的无知。」
「既然有兴趣参与我们的对话,那么可以请你详细解释一下么,里奥雷特?」沙利叶诚恳地说着,同时利落地抄起了自己的小本子。
里奥雷特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开口了:「里奥雷特只是我的种族。和你们一样,我也有名字。我叫弃晶。」
「很高兴认识你,弃晶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我们的谈话么?」沙利叶说。
弃晶皱着眉头打量了沙利叶很久,最终没有继续冷嘲热讽。
他把自己的目光转向凯因:「身为里林的他们,如果愿意,可以永远存在下去。可是他们的求知欲少的可怜,他们被自己的保护者引导着,不愿意去寻找任何真相。他们像动物一样活着,就仅仅为了活着而已。」
「是这样么?」沙利叶疑惑地看向凯因。
凯因有些混乱。最初看到弃晶的恐惧还没有消散,现在又被这个家伙出言羞辱,凯因本应该怒火中烧,但奇怪的是,他隐隐又觉得对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看到凯因没有反驳,沙利叶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弃晶身上:「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没有求知的欲望?」
「你可以这么认为,如果你对这个答案满意的话。」弃晶歪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可是事实是,他们拥有着可以用来相互理解的触探。」弃晶看向一边的凯因。
「凯因,什么是触探?」沙利叶看向凯因。
对凯因而言,触探这种东西和视觉、听觉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感官。相互触探可以将两方的感觉和情绪完整地传给彼此。如果两个成年里林在交谈时不进行触探,对话几乎没办法进行。对于里林来说,这已经成为了最最基本的交流习惯。
「啊……就好像我们喜欢察言观色,而你们是通过触探来做这些。」沙利叶试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你错了,人类。里林和我们最根本的不同在于,他们的触探是毫无保留的。」 大概是凯因听错了,弃晶的话语中似乎带了一点点的羡慕,「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撒谎。」
沙利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是他似乎并不完全相信。
「凯因,你们里林是从来没有谎言的么?」
「谎言是什么?」凯因皱着眉头问。
从来没有过谎言的里林,在语言中甚至没有相关的词汇。当沙利叶告诉凯因谎言代表的意思之后,凯因更是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他们的触探就是他们内心所想的全部,所以他们不懂什么叫撒谎。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会毫无保留地相信比自己有资历的人。无论对方通过触探告诉他们什么,他们都会简单地奉为真理。当里林的战士告诉平民,‘某件事不需要你们知道的’,他们就会完全服从。所以,里林就是一群被战士圈养的牲畜。如果要我说,他们甚至比牲畜还要听话,哈哈哈哈!」弃晶不厌其烦的向沙利叶解释着。
一旁的凯因对里奥雷特的论调嗤之以鼻,沙利叶自然也不会简单地接受他所说的东西。然而,沙利叶心目中「魔族」的社会模型已经自发构建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种族似乎就是人类所期盼的某种终极。
弃晶从老人微微凝滞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想法,他邪恶地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
「如果你觉得,里林代表着你们人类的善。那么我们里奥雷特,就是你们人类所有恶念的体现。」
「我们身处的暗面,混乱程度是你难以想象的。里奥雷特可以因为任何一种理由相互残杀。强大的里奥雷特可以用触探支配弱小者做任何事情,而兽型的里奥雷特更是经常被当做食物吃掉。」
听了弃晶的话,沙利叶才明白为什么凯因在看到弃晶的时候是那样一种表情。他微微后怕,如果不是对方和里林战士的契约,说不定自己真的会被这个里奥雷特不明不白地杀掉。
弃晶看上去对沙利叶流露的负面情绪甘之如饴,正如他刺激凯因的时候一样。
「弃晶,我今天学到了很多东西,非常感谢。」沙利叶偷偷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可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信息的呢?」
「因为里奥雷特是与真理连接在一起的。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知道这些。不过,如果可以汲取到你蓬勃的情绪,对我来说也是不错的收获。」弃晶呵呵一笑,「你喜欢真理么?」
沙利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任何学者都会如饥似渴地获取接近真理的知识。」
「里奥雷特是人类恶念陋习的体现,这可不是单纯的比喻。里林拥有人类的容貌人类的肉体和人类最美好的性质。而你们人类的恶念变得强烈,我们里奥雷特就会随之壮大。你知道么,最近暗面的里奥雷特数量突然激增,甚至很多兽型里奥雷特已经变成了人形。我之所以会意外掉到光面,大概是暗面人满为患,把我硬生生挤过来了,哈哈哈哈!!我很好奇,你们人类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沙利叶直愣愣地与弃晶对视着,他很久没有开口。
「察觉到了吗,人类?还是说,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弃晶饶有兴趣地看着沙利叶。
沙利叶缓缓点头,「我相信你。你们的世界,光面是里林,暗面里奥雷特。倘若能把你们结合在一起……」
「不错的领悟力。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就是人类。他们是你们在觉悟上不断追求的彼岸,而我们则是你们努力遏制的本性。按照里林的说法,将我们称作‘恶’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侮辱。」
沙利叶突然抓到了某种念头,他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而弃晶则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人类?」
「你们里奥雷特……生来知晓真理……」沙利叶轻声复述着自己之前听到的话。
「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里奥雷特都还差得远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越强大的里奥雷特,就越接近那个词。」
沙利叶感到有点头晕。虽然只是一名邪恶异族仅凭一张嘴说出来的东西……没有证据,没有逻辑,甚至没有任何善意。可是直觉仍然刺着他的后背,让他无法把这种论调丢在脑后。
「难道,寻求真理就是人类最大的恶?」
凯因代替沙利叶吐出了那个令他动摇的句子。沙利叶坐在那里,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沉重。
「我可没有这么说。」弃晶嘿嘿一笑,「事实只不过是,我们就是人类的罪恶,而我们也无比接近真理。」
「不。求知是人类前进的根源,而求知的欲望是没有罪的。」沙利叶皱着眉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没有了长者的优雅。
就在这时,小屋的房门被推开了。
「不要被蛊惑了,人类。玩弄别人的情绪,是里奥雷特最喜欢干的事。」
身穿铠甲的巴伦索姆提着武器走进来。虽然是在对沙利叶说话,可是这名战士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窗户旁边的弃晶。
在巴伦索姆进来的一瞬间,弃晶的笑容凝结成了冰块,只残留了一丝细微的恐惧。
「或许那个里奥雷特说的并不全错,可是我想告诉你,我们里林也有罪恶。我们也会愤怒,也会相互仇恨。嫉妒、傲慢、贪婪,这些恶念我们一样也不少。只是我们拥有神赐予的触探,所以我们可以彼此理解,将那些恶念稀释在巨大的善意中。身为‘善’的我们,仍然拥有‘恶’;你又怎么知道里奥雷特没有一丝‘善’呢?」
「闭嘴吧!!」弃晶突然大叫了一声。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双手不停地颤抖,「里林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东西!」
话音未落,弃晶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听了巴伦索姆的话,沙利叶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苍白的面孔慢慢恢复了血色,呼吸也不再急促。巴伦索姆没有多说什么,他像往常一样把带来的食物交给了凯因,但是却没有再离开。他在弃晶曾经待过的位置坐了下来,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弃晶没有再出现过,沙利叶似乎也没有了谈天的兴致。又是安静漫长的几日,没有异状的凯因可以回家了,而沙利叶也被允许进入镇子生活。

虽然战士早就告诉过凯因,斯盖纱恢复得很好。但在离开小屋之后,他还是立刻跑去了镇里的诊疗所。
「怎么样?好点没有?」凯因擦着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走进姐姐的病房。
女孩的手折了几根骨头,被仔细处理固定之后便没了什么大碍,反倒是身上的淤肿看起来更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几天不见,凯因觉得斯盖纱的头发似乎长了一些。她将头发仔细在脑后扎紧,露出耳朵与脖子。女孩看起来多了一分宁静,少了一些豪放。
「好得很。」斯盖纱瞟了凯因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好多天没去教塔了吧?课程落后很多了,可不能偷懒啊。」
凯因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
「你身体里的东西,战士们准备怎么处理?」
面对凯因的关心,斯盖纱沉默了很久。这几天深深困扰她的便是这个问题,她一直都在思考该用什么方法让凯因接受战士们的决定。
有些事情,无论思考多久都无法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斯盖纱索性放弃了挣扎。
「‘巧手’露提拉准备动身去神都了,战士们决定让浮拉里斯护送我们一起上路。去到王都,会有人帮我的。」
「什么时候走?」
「很快。」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嗯……还要去教塔拿几本书。」凯因点点头。
斯盖纱忍着疼痛站起身,慢慢走到凯因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战士们说,你不能一起去的。你还要回教塔上课,去到了王都,也没人能照顾你……」
斯盖纱的声音逐渐变小,而凯因愣在了那里。
他试图保持冷静,试图用不久前刚刚塑就的些许成熟去面对这个结果。他无法接受,但他还是努力伸出触探,想要得到宽慰和理解。
可这一次,封闭了触探的却是斯盖纱。那缕脆弱的触探从女孩身边滑过,无处着力。
「去了那边,我可以……那个,我自己照顾自己!」凯因慌了。
「战士们已经决定了。你乖乖在洛特待着,等我治好了,很快就会回来。」斯盖纱说。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治好了就回来。」女孩重复着刚才的话。
「什么时候治好?」
「很快。」
「很快是多快!?」
「很快就是很快。」
只要你用触探告诉我,一切都好,我当然会接受……凯因向她一次又一次放出触探,但一无所获。
明亮整洁的病房浸没在寂静之中,凯因看着在自己面前竖起坚壁的斯盖纱,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原本想说的话噎在凯因的喉咙里,「我真的搞不懂你!!」
斯盖纱的脸颊微微抽动:「你不会以为我不回来了吧?我当然会回来。我保证!」
「对,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战士们一触探,他们就理解了,就释然了,就丢下了你和我!」
「我也不想是这个样子,可是没办法。」斯盖纱叹气。
凯因烦躁地抓揉着头,努力压抑着的情绪也逐渐脱缰。
「所以你当初跑出来干什么!那时候战士让所有人都留在镇子里,你为什么就非得自作主张!」
这种指责毫无意义,但他控制不住。他的潜意识明白,如果换作斯盖纱在镇外,他也会和姐姐做一样的事。可是少年强作成熟的壳子被敲碎了,火舌从缝隙里探出,猛烈地灼烧着房间里的人。
被烧到就会退缩,斯盖纱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你打架惹事,就不会去试炼,我也用不着自作主张!」
「是的!都是我的错!最后家里只剩下我一个,都是我自找的!」
凯因在墙上狠狠砸了一拳,摔门而出。
他撞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浮拉里斯,战士向他投来复杂的眼神,但凯因无暇去分辨。他夺路而逃,生怕浮拉里斯会用触探强行抹平属于自己的感情。
浮拉里斯没有这么做,他默默看着凯因的身影消失,然后走进了病房。
「后悔了?」 他看着正在用手背擦拭眼泪的女孩。
「不。」斯盖纱抬起头,用坚定的双眼看着浮拉里斯,「只要尽早回来就可以了!那时候,他应该已经不生我的气了。」
「没有那么容易的。」
「我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他一起去。」
浮拉里斯用触探慢慢裹住女孩,他没有支持她,没有安慰她,他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对她触探着——我会和你一起。
人们开始在洛特镇的小广场上聚集。沙利叶远远看着他们,然后向一直陪同着自己的巴伦索姆发问:「这是在做什么?你们的某种集会?」
「按照你们人类的理解,用葬礼这个词比较合适。」巴伦索姆略加思索以后说道。
「抱歉,是什么人去世了?」小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所有镇民都来了。死者应该是个重要人物,沙利叶想道。
「去看看吧。你不是很想了解我们的文化么?」
「喔?你能够理解文化这个词么?」沙利叶挑了挑眉毛。
「我在你们的世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要我说,文化这个词其实被你们复杂化了。」
「哈哈,你说的也不错。从社会学角度讲,人类必须赋予社会成员的行为一个明确目的,然后用文化来填充其中的意义。人类的行为越来越复杂,文化的内核也越来越丰富。所以,通过文化考究一个社会的思维形态,是个不错的方法。」
「可是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
「我们不是人类。里林的行为模式不会无止境地扩张,所以他们也不需要那些虚幻的词汇来填充意义。」
沙利叶没有和旁边的战士争论,因为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你说……他们?」沙利叶好奇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不是里林?」
「哈哈,说漏了嘴。从人类的角度讲,我是里林。但作为战士,我们和平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这个答案对身为社会学教授的沙利叶来说既可笑又匮乏意义。他并不想花费更多的心思给这个里林的战士上一节社会学基础课,可是内心的求知欲告诉他,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幼稚。
「但在我看来,你们没什么不同。」
「我们战士,是神的使者。而平民只是还没萌发的种子。」
当对方再一次提到神的时候,沙利叶回避了这个话题。
在与里林少年的交谈中,沙利叶得到了一些关于里林宗教的信息。沙利叶曾经因为里林战士的地位而产生过错误的判断,以为里林的宗教是通过暴力和强权维持的。然而在短短几天中他却发现,这些所谓的战士们对平民而言强大而亲切。他们的暴力并不指向平民,似乎也不指向异教徒——这里根本没有异教徒。
这就是说,里林只有一个信仰,而且笃信者占了百分之百。
沙利叶本能地对这个结果产生了怀疑。但那是徒劳的,尽管他无法理解这种奇迹似的信仰普及率,却无法反抗自己的双眼。
他可以看到傍晚时分里林们所做的祈祷。每个里林的祷词都不尽相同,但是听起来优美而朴实。和人类一样,里林的祈祷同样包含赞美和感恩两个部分,这使得沙利叶更加确信这是一个值得沟通的文明。
只是,某些紧握着权力的家伙,可能不会相信自己的结论。
不远处的葬礼似乎开始了。整个广场不大,所以显得略微有些拥挤。没有任何特别的装饰,也没有人类葬礼上略显庄重的统一颜色。
一个年迈的女性走上了中央的木质高台,向大家说着什么。那位女性穿着一身轻巧干练的短衫,好像是旅行用的装束。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侧耳聆听。沙利叶站在广场边缘,无法听清女人的声音。
「那位演讲的妇人,她是这里的领袖么?」
「不。她身后的那个男人才是这个镇子的‘裁’。」
「那么,这一定是她亲人的葬礼。」
巴伦索姆露出略带戏谑的笑容,「因为这是她的葬礼,所以她才在那里讲话。」
沙利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笑容了。巴伦索姆对人类世界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他常常用理念的错位来戏弄人类访客。
「里林的战士都像你这么坏心眼吗?」老人无奈地说。
「好吧。」巴伦索姆收回自己的笑容,「如果不仔细给你解释,你会睡不着的。」
沙利叶自然而然地点头。
「大多数里林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衰老程度。他们会在不能动弹之前离开自己的家乡,前往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所有的里林都会得到永恒的幸福。」
「听起来像是天堂。」沙利叶皱起眉头。
巴伦索姆对人类的宗教有所了解,他对那个词并不陌生:「或许叫天堂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把那里叫做神都。」
「所以,在那个妇人死亡以后,她的灵魂会去往神都以不朽,是么?」
巴伦索姆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她如果抵达神都,就不会死亡。」
这种解释对沙利叶没有任何帮助,他仍然无法理解巴伦索姆口中的神都。所以他把这段对话的录音存放在「待考」的文件夹里。在他看来,神都这种概念太过虚无缥缈。不过沙利叶承认,天堂也正是这样的东西,他完全理解这种属于教徒们的崇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巴伦索姆呵呵笑着,「不过你要知道,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每个战士都是。」
「巧手」路提拉告别了自己的亲人与朋友,她走向出镇的大道,而那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候着她。
斯盖纱与浮拉里斯将旅行包裹挎在身上,森赫斯和其他几名战士望着他们,送去告别的触探。洛特镇空缺的战士名额很快就会被新的战士填补,而浮拉里斯会被就近分配到别的聚居地。战士们知道,这或许会是和浮拉里斯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对阿卡梅隆人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罗努对浮拉里斯说,「不过你是个例外。洛特镇不喜欢聒噪的人又少了一个,真是遗憾啊!」
森赫斯用力将罗努推开:「最聒噪的人就是你,真应该让你做这个护送任务。」
浮拉里斯对自己的队长点头致意,而洛特镇的战士领袖伸出手,帮他系紧了剑带。
「遗憾的不是你的离去,而是在离去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根本不了解你,浮拉里斯。」
「抱歉,队长。」安静的战士依旧践行了自己的一贯作风。
森赫斯摇摇头,然后向后退开,示意二人启程。
斯盖纱望着家的方向,她没有等到理应前来送行的那个人。
「他真的很生我的气……我不该说那句话。」斯盖纱对身旁的战士说。
「你已经做了选择。」
浮拉里斯向遥远的地平线迈开脚步,斯盖纱又等待了几秒,然后她坚定地转身,向浮拉里斯追了过去。
从教塔向镇外多走一段路,是一丛小丘。一块巨大的石头斜在小丘之间,支起了一片阴凉。凯因坐在大石头下面,目光呆滞地眺望着远方的山峦。
时间就这样过去,他不想思考,也不想动摇。
但是,他终于还是听到了气喘吁吁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妮娜跑到他面前喊道,「斯盖纱就要走了!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用手撑着膝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镇子一共也没有多少居民,教塔中的同龄人彼此之间都熟得不能再熟。但凯因还是很惊讶,惊讶于对方能找到自己。
不过他还是目视前方,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女孩在对他说什么。
凯因已经做好心理防线,准备无视她接下来长篇大论的说教。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妮娜没有这么做。
「所以……真的不去了吗?」
「嗯。」凯因犹豫再三,勉强从嗓子眼挤出一个音。
然后小丘就静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风声。
凯因又坐了几分钟,女孩既没有走开,也没有继续和他说话。有那么一会儿,凯因甚至以为她凭空消失了。
少年忍不住扭头去看,没看到人影。他又站起来,四下探头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妮娜。
少女盘腿坐在大石头顶上,低头看着凯因。
「是斯盖纱让你来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凶巴巴的。
不过女孩没有在意,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和她告别。很远的路,还有很长的……」
「她不需要我告别。如果她信守承诺,那么她早晚会回来。如果她食言,那么她也没资格让我告别。」
少年说着看似理性和骄傲的大道理,把自己钉得死死的。
妮娜叹了口气,她说:「好吧。」
他只是恐惧着孤独……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不需要触探,至少在这一点上,女孩将凯因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妮娜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坐在凯因旁边一米外的地方。她轻轻把触探送过去,很细很细的,小心翼翼。
五分钟后,触探被连接了。不是很信任,随时都会断开。
妮娜没有去试着理解、安慰、说服,她只是和他若有若无地连在一起,没有传递任何东西。
这对凯因来说足够了。
就像有人在说,你并不孤独。
(待续)
野比大佬带小猫祝大家万圣节快乐


阿卡梅隆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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