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一缕阳光从眼前抹过，凯因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掉落的地方是片草地，但摔落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多少。他恼火地揉着后背，恶毒的谩骂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头顶的能量洞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凯因站起身，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起了自己的袖子。
正如男人所说，他的左臂出现了一个由二十道黑纹组成纹章。毫无疑问，那些黑纹就是所谓的刻印。
他向四周看去，白色的世界已经变成了起伏的丘陵。这里树木稀疏，白色的岩石组成了这片丘陵的基调。天空不再是外面世界的紫色，而是熟悉而美丽的深蓝。
凯因望着蓝色的天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喉咙里翻滚着。他知道这抹蓝色并不真实，但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了希望与期盼。
希望有一天，能让外面世界的天空重新恢复原本的蓝色。
一座城镇静静地躺在远处丘陵的怀抱中。那个城镇不算太大，层叠的房屋随着山坡缓缓起伏，占据了半个山腰。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凯因自然而然地向那个镇子迈开了步子。
气温凉爽，太阳也只是透过云层向大地投下一层薄纱。可不知道为什么，凯因只是翻过了一座小丘，便觉得左边的脸有些发烫。
他躲进一棵树下的阴凉休憩了片刻。等那股微微的燥热从脸颊退却，凯因前行。
一大朵云彩飘过来，将原本就没有多强的阳光涂抹得更加轻柔。然而燥热感却又一次缠上来，凯因的额角很快沁出了汗水。
凯因疑惑着，抬头看向太阳，那躲在高高云朵后面的光团绝不可能是罪魁祸首。
他一边纳闷着，一边四下扫视起来。当视角滑向镇子外侧的时候，那股燥热突然变成了细微的灼烧感。
凯因捂着脸俯下身子，痛得倒抽几口气。
那不是脸在发热，而是那只失去眼球的眼睛在隐隐作痛。
他记得那种感觉。当他从洛特镇的废墟中醒过来的时候，左眼的剧痛几乎夺走了所有意识和尊严。
干瘪的眼睑之下，沉寂许久的伤口仿佛再次开始翻滚抽动。虽然与曾经体味过的痛苦相比，现在这点疼痛微不足道，但它依旧夺走了凯因的冷静。
凯因的冷静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当他劫后余生，从病房醒来之后，成为战士的理想便遮盖了先前的绝望挣扎。这给了他短暂的安宁。他昂着头颅与阿卡梅隆的王者交谈，又与王的直属战士平等地对视，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和他们一样优雅与从容。
凯因见过因伤痛哭泣流涕的人，也见过因伤痛而退缩怯懦的人，可他不属于这两种人。
那点疼痛并不比一枚小小火星的烧灼更疼，可是他的血与骨却是等候被点燃的枯草。
疼痛仿佛是有生命的，它会先征服肉体，然后支配精神。在第一次与魔兽战斗的时候，凯因便领悟到了这件事。它有着令人屈服的力量，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他只是难以忍受低头认输的结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它变成愤怒。
或者，一切完全相反。
他不是因疼痛而愤怒，而是无法忘却给予他痛苦的罪魁祸首。那就像是一个不断提醒自己的符咒，它烙在脊柱上，当疼痛贯穿它的时候，便会提醒凯因，自己为什么会失去一只眼睛，自己又为什么会孤独地站在这里。
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了。成为战士，出去，我的战争还在等着我。凯因这样对自己说着，加快脚步向镇子走去。
凯因偏过头，让视线远离着那个方向，眼窝中的灼痛就这样消散了。
很蹊跷，凯因抚摸着缺失的那只眼睛，疑惑着，但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解答。
他距离镇子越来越近，人也渐渐多起来。人们在镇口的大道上漫步而行，与凯因擦肩而过。
他原以为那些人理应和他一样，是为了成为战士而出现在这里的。可是很明显，其中大多数人都像是最普通的里林，穿着日常的衣服，脸上挂着安静祥和的微笑，如同自己镇子里的居民一样。
凯因走进镇子，在街道上毫无头绪地转悠着。
从原野一路走来，他没有感到过无助，直到此刻才微微有些紧张。面对着这个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聚居区，凯因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庞大。
小镇的居民们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凯因想找个人谈一谈，可所有人都对他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问什么。
凯因隐约能够猜到，这些人们并不是真人，而是某种不具备独立意识的存在。
正当他苦恼的时候，一个人突然站到了他的面前。
「新来的？」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高大，二十多岁的模样，面皮干枯发黄。他腰悬长剑身穿皮甲，肩膀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有些疲惫。
「是的。」凯因打量着他，轻轻点点头。
「我想，你应该会需要一些帮助。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凯因没有点头，他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
因为对方递来一股触探，那股触探友好、温暖、坦诚，就像一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长辈。触探中，这个男人正设身处地地为自己而着想，在他说出「交易」这个词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点愧疚似的无奈。
但凯因并不是他看上去那样一无所有，他早已紧握着不被触探束缚的自由。他从男人的言谈举止中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那味道与对方的触探之间有着不易察觉的错位。
对于凯因露出的一点警惕，男人只是笑了笑，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可以对我提问，我会尽可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而作为交换，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一个刻印。或者，你一口气给我十个刻印，而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并给你一些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的建议。」
这个交易听上去不错。可是十个刻印的代价对现在的凯因而言仍然过于昂贵，而对方现在拿出的信息，也不过是这里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东西。
「十个刻印太多了，我想，我还是先自己摸索一下吧。」凯因对男人说。
「我觉得你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一个陌生人。希望在被逐回自己永生世界之前，你能学到点儿什么，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瞎转上。」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了？」凯因问。
「一个问题一个刻印。」男人认真地对凯因伸出一根手指。
凯因摆摆手，径直向另一边走开。可是那个男人没有轻易罢休的打算，他立刻跟了上来。
「如果我降低一下要求，你会和我交易么？」男人不屈不挠地问。
凯因思索了片刻：「我给你两个刻印，你回答我的问题，然后给我一些建议。我满意之后会再给你三个刻印。这是我的底线，你接受么？」
男人笑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需要这么麻烦，你可以在满意之后把五个刻印一起给我。」
「你不怕我说谎？」凯因皱起眉头。沙利叶曾经告诉他的事情一直钉在他的脑子里。
「你已经懂得说谎这个概念了？你完全不像是刚刚从自己永生世界觉醒的家伙……」男人笑着，「但是我的确不担心你会说谎。因为我只要把你杀掉，你就会损失一半刻印。虽然我的实力不强，但干掉你这个新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自尊心被刺了一下，但凯因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的交易算是开始了么？你叫什么名字？」
「波尔若。」
「波尔若，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刻印全部耗尽就可以出去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答案让凯因眉头紧皱，因为那句话和放屁没有什么区别。
波尔若看着他的表情后开始哈哈大笑：「我只是开个玩笑，放松点儿。」
「我不喜欢玩笑。」
波尔若晃晃脑袋：「好吧。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因为那些得到战士资格的人会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除了他的朋友或者敌人，别人不可能知道他达成了什么条件。我们准战士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断搜集情报，组成自己的情报网。等情报网里出现了某个比较可靠的消息，再去努力尝试。」
「比如？」
「比如刻印。」波尔若指指自己的左肩，「现在整个世界都知道的情报是，当你拥有一定数量的刻印之后就能成为战士。但很可惜，没有人知道具体数目，有人说是一千，也有人说是一万。需要说明的是，我的情报网中，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刻印一定与成为战士相关。只不过，很多人都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你对这个答案满意么？」
凯因点点头，「还有其他可靠的说法么？」
「你不能太贪心。」波尔若笑着，「有一些情报可是我用很高代价换来的，总不能为了五个刻印就告诉你。不过，大多数人都认可的条件有两个，格斗大赛和众神之光。」
「那是什么？」
「格斗大赛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游戏，准战士可以在斗技场对战以取得积分，分数最高的一批人可以进入每年的决赛。在冠军诞生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胜者凭空消失在了擂台上。不过也有说法是，曾经的几个冠军仍然在某些地方出现过。或许赢得冠军并不能得到战士资格，又或许他们只是主动留了下来没有走，对这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那众神之光是什么东西？」
「那是这个世界里的一座高塔，坐落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城市中央。塔顶有一颗巨大的光钻，你可以将自己的魔力灌输进去。关于它的说法是，如果你的魔力足够强大，你就会获得战士的资格。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进入那座塔，想进去就要达成另外一些条件。我这里有一些可靠情报，但是很抱歉，我不可以告诉你。」
「我理解。」
「知道这些已经够了，你距离那些东西太远。在慢慢变强的路上，你会获得各种各样的情报。甚至传言说，有人在杀了一万个准战士以后获得了战士资格，那种情报的可信度非常低，但也并不是百分之百没有可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
「在我看来，你需要的并不是关于‘如何出去’的信息，而是怎么在这个永生世界活下去。被从这里排除会带来很多麻烦，也会浪费很多时间。」
最后一句话点中了凯因的额心。
「你说的没错。怎么样才能获得新的刻印？」
「你可以像我现在这样贩卖情报。虽然挺方便的，但如果一些珍贵情报就这么散播出去，难免会影响你自己的计划。如果被别人抢先一步，你之前几个月或者几年的准备都会白费。情报就像拼图，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是不是别人需要的最后一块。」
「最常用的办法就是交换了。用装备与其他准战士交易，或者满足咱们周围这些家伙的要求。」波尔若向附近的镇民瞥了一眼，「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制作的投影人物，多和他们说说话，可能能找到一些得到刻印的机会。」
凯因会心地点头。
「最后还有一种手段，」波尔若的脸色沉下来，「如果实力足够强大，你就可以威胁其他弱小将一些刻印交给你。只要你要求的数目没有超过一半，大家都会妥协，除非是傻子。」
「很卑鄙。」
「我将它告诉你，不是觉得你会用到它，而是让你认清这个世界的现实。」
「没有人管吗？」
「哈哈，你觉得谁会管这种闲事？」
「当然会有。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成为战士的，我不相信所有人都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脑子倒是不错。但这里只不过是曾经的‘王’所构建的一个巨大游戏。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真正死去。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也算不上多么严重，你说呢？」
凯因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但总算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怎么样，还有别的问题么？我可是把该说的都说了。」
「最后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个地方无论是住宿还是填饱肚子，都需要一种叫做‘钱’的东西。广场附近就有用刻印换取金币的地方。」
很早以前，凯因就从沙利叶那里学到了关于钱的知识。沙利叶将它描述为「一切罪恶的根源」，而弃晶则狠狠嘲笑了他。这个世界的管理者很清楚金钱会将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凯因唯一能想到的结果就是，它会把准战士们变得越来越像人类。
可是，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我们成为战士吗？凯因没有办法轻易接受这个念头。
「既然没有问题，现在是不是该付账了？」波尔若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谢你的帮助。」凯因一边说一边尝试了管理者说过的那个指令，「给予五刻印于波尔若。」
左臂传来了一点点温热，而对方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而在凯因准备离开的时候，波尔若却拦住了他。
「是十个刻印，不是五个，你弄错了。」波尔若突然说。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凯因感到莫名其妙：「我们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十个刻印，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对方的语气带着不容辩驳的压力，「我的情报本来就价值十个刻印，你不要想赖账。」
凯因现在才明白，自己最初从他身上闻到的味道，叫做「贪婪」。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你的胡言乱语？」
面对凯因的抵抗态度，波尔若却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只有十五个刻印了。如果你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用这把剑杀了你，那时候你损失的可就不止五个刻印了。现在把刻印交给我，我就会立刻离开。」
凯因向四周看了看，这附近有着准战士模样的人不多，但至少也有七八个。
「我不信你敢当街杀人。我只要引起别人注意，你一定会有麻烦。」
「别把我想得那么蠢，我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你清楚得多。我的剑不会让你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虽然非常生气，但凯因还是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留在面前只有两条路，顺从或者反抗。顺从，就能够保留十个刻印；反抗，刻印只能留下七枚，
无非是三个刻印的区别。换做以前，凯因绝不会向这种家伙低头。但现如今的少年已经不像曾经那么冲动了，他强忍着怒意，尝试着另一种选择。
给予对方刻印，然后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向周围的准战士公布波尔若的所作所为。如果运气够好，或许能在其他人制伏他以后得到一些补偿。就算拿不回来，至少也不会落到任人摆布的境地。
「好吧……」他摆出怯懦的表情，然后使用了指令，「给予五刻印于波尔若。」
在凯因做完这一切之后，便死死盯着波尔若，等着他走出一段距离。
可是波尔若只是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剑光便从凯因的眼中一闪过。
凯因从最初进入永生世界的地方苏醒，而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他浑身颤抖着爬起来，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重重一拳捶在了地上。
他拉起袖子向左肩看去，刻印只剩下了五枚。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从心里钻了出来。他现在才想明白，从自己拒绝波尔若的时候开始，他就注定要被杀死这么一次。或者说，在波尔若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自己就注定要损失十个刻印甚至更多。
完全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凯因喘着粗气，脑袋几乎都被血液冲昏。
但他仍然努力推演着，试图看清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清楚，只有思考才能让心中的怒火缓和一些。
无论是否同意和对方交易，对方最后都会使出威胁手段来要求一些刻印。无论给还是不给，对方为了留下逃走的时间也就必然会杀了自己。
凯因差一点就对波尔若生出真正的信任了，因为他拿出来的信息的确有一定价值。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凯因对他感到更加恶心。
波尔若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赦免自己的负罪感。他会告诉自己，在那场交易中自己也付出了该付出的东西。自己欺骗自己，对自己说，我仍然是一个好人，于是就可以在夜晚安然入睡。
触探是假的，表情是假的，善意是假的，只有贪婪是真的。
这就是自己要在这个地方面对的一切？一群几乎和肮脏人类没有区别的里林？
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当这个念头即将侵蚀思绪的时候，几个身影从脑海中划了过去。
他想起了浮拉里斯，想起了弗兰奈尔，想起了奥拉蒙希丝，想起了罗努。
那些被自己仰慕过的战士们，那些无法伪装的信念和意志……谎言和自我欺骗是不可能赢得这些东西的。
凯因呼出一口气，遏制了心脏的激烈跳动。
仔细想来，在对方提出非分要求的时候，反过来试图威胁对方是最错误的选择。对方远远比自己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有着准备。
唯一可能赢得机会的办法是，在第一时间用能量加速逃开，并大声喊叫引起其他人注意。可如果对方下定决心灭口，自己仍然逃不过被杀的结局。
归根结底，当自己以一个懵懂的新人状态暴露在波尔若眼中的那一刻，一切就再也没有了回转的余地。没有行囊，没有装备，带着一脸迷茫，独自在街头转悠，简直就是一块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吞吃的嫩肉。
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凯因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开始仔细打量自己。
身上是一件合身的旅行长袍，里面还有一件外套和两层贴身衣物。脚下的皮靴很厚实，用布绳紧紧地扎起来。
记忆中，所有离开洛特远行的人都会穿这种装束。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新人都会穿着同样的衣服进入世界，但自己至少要像模像样地伪装一下。
他撕下旅行长袍的袖子，将里面那一层翻转到外面，再把袖子扯开搓成布绳，穿过长袍的袖洞。当他把布绳系紧之后，原本的长袍就变成了一件简陋的斗篷。
凯因又从树上折下两根木棍，用剩下的布条将木棍捆在了身上。穿上斗篷之后，木棍鼓起的部分看起来便和剑柄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脱下皮靴，将它在石头上蹭了半天。当靴子再也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时候，凯因知道自己可以上路了。
按照常理判断，波尔若在得手之后一定会迅速离开镇子。可是凯因还是谨慎地绕过那条大路，从镇子边缘穿了进去。
他一边沿着墙根低调地行进，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身边的人们。当一些准战士和他眼神相对的时候，凯因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起了应有作用。那些眼神和第一次进来时所看到的眼神已经大不相同，那些人甚至对自己也露出了一点点防备。
似乎不用担心再被波尔若那种混蛋盯上了，凯因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
按照波尔若说的，凯因来到了镇子的广场。这个广场很小，还有一座干枯的喷水池占据了中间一大块地方。一些人坐在喷水池前的石台上吃着手里的东西，还有一些人在广场边缘的公共座椅上打盹。
刻印置换所并不难找，但倚在门口的两个家伙很难不让凯因心生警惕。
站在门口犹豫是非常危险的，凯因只能摆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走了进去，然后在置换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死死地把目光扔在那两个家伙身上。那两个家伙背对着他，仿佛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凯因仍然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们很久，两个家伙终于像妥协了一般从门口走开了。
看着两人知趣地离开，凯因这才走到柜台前，用一枚刻印换取了一千金币。
置换所里的投影人物看起来和真人没有任何区别，当凯因一脸肉痛的时候，投影人物的脸上竟然露了安慰性质的微笑。
凯因仔细收好钱袋，离开了置换所。他走到广场边，忍不住向后看去，发现那两个家伙又折返了回来，继续守在了置换所门口，似乎是在等待新的猎物。
有一点庆幸，因为自己的机敏应对；也有一点不安，因为这个世界四伏的危险。
普通店铺找起来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凯因第一次尝试了与投影人物的询问式对话，那些投影人物竟然也拥有自己的性格。有一些看上去好说话，也有一些看上去粗鲁冷漠，从他们嘴里吐出的回应截然不同。
旅行者店铺是最先需要光顾的。
一张地图竟然花费了一百金币，凯因在交出金币之后就立刻后悔了。十分之一枚刻印的价值，对于只剩下四枚刻印的凯因来说非常要命。
因为这张地图仅仅把镇子附近的区域作了标注，外围的区域大部分是一片空白，地图上的其他城市也只是简单地标注了方向。至于城市之间有没有河流峡谷，是不是需要提前准备，那就不是地图制作者的责任了。
看上去短时间内只能在镇子附近活动了。凯因开始仔细研究地图上有详细标注的区域，一直到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价值五枚金币的面包，虽然吃起来还算能咽下去，但昂贵的价格还是让凯因生出了自己抓鱼吃的念头。可哪怕是最近的河流也有魔兽出没，凯因只能泄了气。
凯因嚼着面包，跑到武器店里转了一圈。他很快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因为最最便宜的金晶石短剑也需要十道刻印为代价，更别提玻璃柜里那把暗红色的长刀了——凯因连询问价格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节省二十枚金币的住宿费，凯因甚至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墙角对付一晚上。可是如果这么做了，有心人立刻就会看出自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新人。他不得不叹着气，将二十枚金币放在了投影人物手里。
虽然精神和肉体都很疲惫，但凯因并没有立刻入睡。他掐着大腿，努力保持清醒，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左肩，一条刻印缓缓消失掉了。
刻印消失的时间是在午夜整点……他把这条信息牢牢记在了脑子里，然后倒头就睡。
凯因今天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越了解永生世界的规则，就越可能成为赢家。他知道，今后自己一定会有用到这条规则的时候。
时间还剩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得到新的刻印。
一大清早，凯因来到了广场上的任务公会。清晨的公会很冷清，这个镇子的公会房间也只能容纳几十人。凯因从投影人物那里要来了一本任务手册，开始一个个筛选能够接纳的任务。
大概是因为镇子太小，这本任务手册也很薄。上面的任务描述相当简单，无非是搜集一些不常见的果实或者矿石。一些例如狩猎野兽魔兽的任务被凯因直接跳过了，毕竟现在连武器都没有，只有身后斗篷里用来装样子的两根木棍。
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认真挑选，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凯因才把地图收了起来。整个任务手册已经被他勾画得一片狼藉——好在公会里的笔是免费的。
杀龙果实，苍色原石，德拉泽，凯因精心挑选了三个任务。参照地图，采集杀龙果实和苍色原石需要两天往返。如果时间充足，在回来的路上可以顺便试着杀死一头德拉泽。自己在浮拉里斯的教导下成功狩猎过那种魔兽，区别只在于现在手里没有武器。
能量已经有了不可小觑的成长，这给了凯因尝试的信心。就算运气不好，自己也只有一道可供损失的刻印。
他不知道杀龙果实和苍色矿石能换多少刻印，因为投影人物告诉他，提供采集物的人越多奖励就会越少。这种浮动奖励令人相当头疼，凯因讨厌将命运放在别人手里。
不同于采集任务，杀死一头德拉泽就能稳稳获得五道刻印。虽然路上要耗费大量时间，但反复两三次就能换取那把短刀。只要良性循环起来，自己便可以在永生世界踏踏实实立足了。
买了一些生存必需品，凯因踏上了征途。
找到杀龙果实以后，凯因深深体会到了管理者的某种恶趣味。有着霸气名字的果实实际上是一种调味原料——用辣味就可以杀死巨龙的果子，凯因完全没有胆量把它放进嘴里。
他在地图标注的地方找到了果树。虽然那棵树上没有结太多果实，但也足以让凯因完成任务。他把果实尽可能多的塞进价值三百金币的背包，将剩下的一半空间留给苍色原石。
寻找苍色原石也没费太多功夫，它们只是一些闪闪发亮的石头。只要在夜晚进行搜索，完成任务再容易不过了。
然而这些采集物本就不值一提，凯因一路上都在思索该怎么对付德拉泽。
所能依仗的只有曾经的战斗经验和罗努教的法式，但如果总是以血为代价发动天藏之缚，那个法式只会变成在这里生存的阻碍。
不是不想真正掌握天藏之缚的力量，凯因在空闲时已经练习过很多次，可是除了流失大量魔力和体力之外，他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就算不用法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绝大部分新人都没有这种东西可以依赖。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正经的武器，凯因不得不另外寻找制造致命伤害的手段。
做好战斗准备花费了小半日，寻找德拉泽又花掉了剩下的半天。
凯因躲在树上，看着那头魔兽从树下走过。他提升能量，一跃而下。
凝聚了大量能量的肘部借着重力加速，狠狠地凿在德拉泽身上。魔兽嚎叫着窜出去，它用爪子刨着地面，与凯因对峙着。魔兽的动作有些滞涩，肘部鹰嘴骨的凿击给它造成了明显的伤害。
但那还远远不够。
战斗的记忆被逐渐唤醒，凯因将大部分能量聚在后背上，凝成厚厚的护罩。他向着魔兽逐渐加速，扬起的气流吹起了大片落叶。
巧妙地躲闪着对方的反击，凯因不断用带着能量的拳头轰在魔兽身上。可是他现在的能量强度太低，就这么用拳头把魔兽活活打死完全是妄想。
凯因知道自己必须实行计划了。
他转身向预定地点逃去，而德拉泽立刻追击过来。凯因引着里奥雷特在树林中穿梭着，后背的防护罩两次被德拉泽撕破。
那片铺满落叶的空地出现在了眼前，凯因猛地加速将德拉泽甩开。他落到地上，压低身子半跪下去，紧紧盯住德拉泽的位置。
魔兽喉咙中发出重重的喘息声，它冲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改变方向一绕，直扑凯因的后背。
德拉泽有着从背后发动攻击的习惯，这是凯因在试炼中学到的。在魔兽跃起的瞬间，他猛地转身，一把拉起藏在落叶之下的木矛。
德拉泽的攻击动作已经停不下来了，那根石片削制的长矛将干净利落地贯穿它的脑袋。
然而就在凯因转过身，全神贯注地瞄准魔兽大口的刹那，左眼突然疼了起来。
同样的方向，同样的灼烧感，刺得凯因一个哆嗦。
攻击错位，木矛豁开了德拉泽的半张脸，却没能刺入头颅。狂怒的德拉泽用利爪扯碎了凯因的护罩，在前胸留下了两道伤口。
凯因惨叫着倒在地上。他努力向胸口看去，断裂的肋骨从创口狰狞地裸露出来，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巴，整个胸膛都被豁开了。
瞳孔中只剩下了德拉泽的血盆大口，凯因清晰地品尝到了利齿穿透脖子的滋味。
少年背着他的背包，垂头丧气地向镇子走去。左肩的刻印只剩下了一道，在今天过后它也会消失掉。
中午时分，凯因终于回到了小镇。他带着果实和矿石疲惫地来到任务大厅，却得到了一个更加沮丧的消息。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儿报酬！？」 凯因大声对投影人物吼道。他的声音引来了不少目光，还有幸灾乐祸的笑声。
对着投影人物大吼大叫完全是徒劳的。投影人物没有理会他的愤怒，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改变。
一大包采集品，最终只换来了八百金币。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是当凯因得知金币无法兑换刻印的时候，心里只想把置换所砸个稀巴烂。
他焦急地在广场四处打转，不得不做出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回到德拉泽的领地，再打一次。反正今天过后就要被排除了，他没有任何可以损失的东西。
夜幕降临的时候，凯因终于赶回了德拉泽的出没区域。他又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找到了那头严重受创的德拉泽。
头顶的镜面太阳已经临近中央，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就要过午夜了。
握紧精心挑选的坚实木棒，凯因爆出全部能量向魔兽冲了过去。
木棒的第一击被一层完全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凯因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德拉泽毫不客气地反扑过来，却同样被凯因身上的一层东西阻止了。
凯因突然回忆起了某个人曾经告诉过他的话……
「当刻印总数为一时，会被禁止使用攻击行为，也无法被任何人攻击。」
「妈的！！」凯因将木棍狠狠扔在了地上。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