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果【八章】
文摘
小说
2022-11-30 22:58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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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因微微有些紧张，因为罗努曾经对自己的朋友做过同样的事。那个法阵杀了敌人，也杀了他的朋友。可是如果那欧要杀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况且，面对这些手持枪械的敌人，自己也没有当诱饵的价值。那欧结阵之后，一个灰色的半透明护罩将凯因护在了里面。人类士兵在看清那欧模样的时候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们一边发出颤抖的叫喊声一边向后退却。在他们嘈杂混乱的吼声中，凯因依稀听到了一个词。凯因印象中，弗兰奈尔的能量爆发充满了暴力和狂躁，就像一颗巨大的炸弹被直接引爆。而那欧·阿卡梅隆的能量爆发却有些含蓄，像是从池中溢出的水。可是一秒钟之后，凯因就发现自己错了。阿卡梅隆的能量缓缓推开了四周所有障碍物，池水变成了巨浪，那股灰色的能量把四周所有东西绞了个粉碎。爆出的能量缓缓张开了十多米，猛地向它们的主人收缩过去。它们在缩回那欧体内之前呼啸着变成了巨大的风暴。风暴疯狂地盘旋着，在一瞬间席卷了周围几十米内的所有东西。那欧的灰发在风暴中心狂舞，仿佛要将黯淡的太阳从天空扯下。周围的士兵被暴风高高地吹向空中。他们一个接一个摔下来，密密麻麻的骨骼断裂声如同巨兽踩断了满地的枯枝。六艘悬停在半空的运兵船开足了所有动力开始向远方逃窜，可是他们的运气不够好。那欧·阿卡梅隆浮在气旋中央，将手里的利刃依次瞄向那些逃窜的飞船。身周的气旋仿佛得到了杀戮的许可，无数道半透明气流蹿了出去，将那些坚硬的金属飞行器撕成了废铁。凯因惊讶地发现，自己本来所在的溪谷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仅仅留下一大片荒芜的空地。整个战斗过程对他而言仅仅是一场模糊不清的风暴。天空开始降雨。那是被气旋卷到了天上的溪水，它们欢快地敲打着保护着凯因的防护罩，发出悦耳的声音。在地面变得泥泞之前，这场非自然的小雨便停歇了。「我们往另一个方向走。人类定位到了我，接下来会派更多人过来。我不能把他们引到弗兰奈尔那边。」那欧示意凯因跟上自己。凯因看着那个强大到无以复加的男人，热烘烘的血液在脑子里打转。人们总是崇拜着强大的力量，尤其当他们需要那种力量的时候。几分钟前，这个男人还想过要杀死自己，可是凯因却无法憎恨对方。那硬币的把戏如同一个恶劣的玩笑，可是荒诞之下却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个人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在荒野中同行着。正如那欧所说的，人类为了杀掉落单的魔界之王，动用了能够想象的所有力量。人类派出了机械化的装甲师，使用了精确制导的导弹，又让一大群机械铠甲士兵在黑夜里发动突然袭击。这些战术无一例外地令人类失望了。那欧·阿卡梅隆和他身后的平民少年依旧活着，他们向着阿卡梅隆最后的城市缓缓前进，并在身后留下了大批袭击者的尸体与残骸。可是凯因清楚，那欧·阿卡梅隆大概已经受了伤。虽然身体并没有被攻击直接命中，但不断防御单方面的远程进攻对他造成了不可忽视的损伤。而人类似乎也发觉了唯一可以战胜这个家伙的方法——消耗战。敌人开始从那欧·阿卡梅隆无法触及的地方展开攻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不计损耗的袭击变得越来越频繁。这使得那欧失去了充分休息的时间，哪怕坐在树荫下喘口气，他也不得不撑起护罩来防备突然而至的高空打击。那欧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更加不可能入睡。过度疲劳，会在沉睡中剥夺本能的警惕性。凯因看着那欧血红的双眼，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光泽，但是却没有一丝的迷茫或动摇。他刚刚斩杀了四名人类的A级战士，正在清理剑上的鲜血。「你睡一会儿吧，我们暂时应该安全了。我来放哨。」凯因说。那欧看了看凯因，摇摇头，「我手里有两条命……你的，和我的。我不会拿承诺过的东西赌博。」其实凯因是清楚的，假如那欧当初一个人上路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只要把凯因留在溪谷，那欧便可以利用强大的能量高速跋涉，现在大概已经重归王都，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了。「四天，或者五天。只要穿过漆黑之阵的边界，我们就安全了。」说话的时候，那欧轻轻咳嗽起来。「累了，而且冲击造成了一点内伤。不过不用担心，这和我作为战士之时遇到的状况相比还差得远。」「你以为我生来就是王么？」那欧依旧面无表情，但凯因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笑意。「王也会死的。」那欧缓声说道，「和所有战士一样。我曾经也身为平民，身为战士，最终在上一任王死后占据了王位。」凯因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至高无上的王，从没有比现在距离自己更近；但同样的，他也从未觉得「王」距离自己是这么遥远。教塔书本上对他的描画，在此时变成了干瘪的残渣，「王」的光芒之后，是凯因无法洞视的悠远岁月。那欧扭过头，注视着少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望向远方。是被绿色树冠铺满的谷壑，是托着森林上扬的丘陵。它们轻柔地起伏，穿过山麓间浓白的雾色向地平线伸展，最后在隐隐约约的远方推挤成了厚厚的峰峦。「看着这些无边无际的绿色，甚至会忘记视野尽头那些模模糊糊的山脉。山脉后面，被它们遮挡住的地方，还有着可以靠想象来描绘的广阔大地。而在想象之外，更有那些无法被想象的域境。」那欧静静地说道，「这片绿色、山脉、大地……乃至你可以想象或不能想象的域境，都属于我的国度。」澎湃的触探撞在意识上，任何一个平民都会被冲得晕头转向。但凯因没有，那欧知道，已经打开牢笼的少年可以承受自己些许的放纵。「它们将在几年之内被人类变成一望无际的焦土，然后再被我夺回。你问我是否会害怕……我当然不会害怕，我要做的事情早已被决定。」凯因没有完全明白他所说的话，可是他明白那欧现在的触探意味着什么——那欧·阿卡梅隆在一定程度上信任着自己。凯因想要给予他一些回应。但他清楚，自己心中那强烈的悸动对那欧太过渺小。哪怕将全身的血液倾入河流，河流也不会改变颜色。那么何必这么做呢？凯因锁住自己的触探，没有对那欧送去任何一丝回应。就在这个时候，人类的下一次袭击到来了。凯因很庆幸，那欧没有接纳自己的建议沉睡过去。无数的定向爆弹从空中的导弹舱内倾泻出来。那欧立刻撑起护罩，任凭四面八方被炸成一片火海。能量罩可以抵御弹片、气流和冲击，但是却隔绝不了燃烧带来的高温。那欧用护罩包裹住自己和凯因，向火海外面疾冲而去。熊熊烈火烤得两个人嘴唇干裂，凯因甚至误以为自己的头发都在燃烧。两个人刚刚冲出火焰的包围，铺天盖地的能量刃就射了过来。那欧连续做了几次能量加速变相，闪开了大部分攻击。对方在看到那欧身影的时候立刻开始撤退，但那欧没有给对方跑远的机会，他用自己的能量刃给他们回了礼。最后面的几个战士试图用能量罩防御，可是那护罩就像薄薄的丝绸一样被瞬间割碎。长剑命中他的躯干，而他身上的机械铠甲突然发生了爆炸。爆炸震得凯因头晕目眩。当他恢复清醒的时候，看到那欧的手背上多出了一大片烧伤。那欧的脸色非常难看。虽然爆炸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外伤，却依旧震伤了他的内脏。那欧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慢慢坐到了地上。两个人不知道，此时此刻透过高空侦察机观察他们的人类，正在为那抹红色而忘乎所以地欢呼着。他们在这个家伙身上浪费了几乎一个师团的战斗力和几十名珍贵的能量实验体战士，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没有等那欧重新起身，天空就响起了熟悉的尖啸，密密麻麻的导弹向这边飞了过来。那欧没有露出慌张的表情。他轻轻念了一个咒语，脚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能量洞。无穷无尽的丝带状能量窜向空中的导弹，把它们一个不剩地引爆。「想要我的命，是没那么容易的。」那欧发出一声哼笑，然后做了全能量提升。他拉起凯因浮上半空，然后向王都方向急窜而去。尽可能缩短与王都之间的距离，这是那欧现在唯一的选择。人类在他们前进路线上做好的埋伏完全丧失了作用。当他们飞过一个山坡的时候，凯因看到不少人类士兵从埋伏着的地方走了出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目标飞速从头顶掠过。可是那欧不可能一直保持这种飞行速度。他用某种法式击毁了盘旋在高空的侦察机，又躲过了几波伏兵，最后在入夜以后停了下来。「这个法阵能起作用吗？万一他们再发动攻击……」凯因忍不住说。「它可以将我们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完全隔绝，所以不必担心会被人类发现。」「释放这种等级的法阵，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不会用到它。」那欧随意解释着，然后依着旁边的树干迅速进入了睡眠。那欧似乎已经计算好了一切，无论是能量分配还是行动路线。于是凯因也放心地在他身边躺下，等待着「王」的再次醒来。凯因从没见过这么强烈的光，那光芒竟然能够将紧闭的独目照得一片雪亮。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睁着眼睛，大概会彻彻底底地变成盲人。连熟睡的那欧都被瞬间惊醒了。他一把拉过凯因，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少年。紧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它裹挟着狂热的温度，将两个人直接吹飞。那欧刚刚凝聚的护罩被冲碎，然后就是他的铠甲。那厚重的铠甲就好像干冰一样开始迸裂，在那欧摔在地上的时候变成了一地碎片。当光芒变得不那么刺眼的时候，凯因睁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方升起的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烟云。浓烈的絮状黑烟夹杂着鲜红的火焰，翻滚着冲向紫色的天际。那欧踉跄地站起身，用力扯下残留在身上的铠甲碎片。他的头发有着烧焦的痕迹，背后的衣服也渗出一些血。身边的树木全都倒向了同一个方向，就像有一只大手将它们全都碾倒在地。「真是大手笔……」那欧望着那翻腾着的蘑菇云，「好吧，你们赢了一招……」人类无法确认他们的位置，于是就用这种可怕的攻击覆盖了他们有可能存在的一整片地域。在之后的几天内，他用出最后的能量，带着凯因不停地赶路，那强大的能量等级让所有自以为了解里林的人类为之折服。那欧不再斩杀那些拦截自己的人类战士，他只是用飞快的速度绕过他们，最多甩出几枚能量弹挡下对方的能量刃攻击。这一日，当两个人看到地平线上一道漆黑的痕迹之时，那欧从空中降了下来。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拉着凯因的手也在颤抖着。但是凯因还没有来得及兴奋，他们的身后就窜出了十个人类的战士。「总算是追上来了。很抱歉，你们永远也到不了那里了！」「魔界之王……」为首的家伙皱着眉头说，「为了杀你，部队动用了太多太多的力量，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放手一搏的时候。我们是刚刚培养出的S级战士，我们会三人一组轮流进攻，直到你筋疲力尽为止。」「想听听更诚实的吗？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策略，总部那边对你已经无计可使。如果这次你仍然能活下来，你就是最后的赢家。」他拿起自己早已经失去剑鞘的武器，凌空挥动了一下：「作为对诚实的尊重，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的魔力已经没办法支持任何一个法阵，能量也剩得不多。可是我依旧有杀手锏，如果你们足够勇敢，现在就可以上了。」人类的队长没有浪费时间。他挥挥手，三个战士向那欧冲了过来。这一次，那欧既没有爆发能量也没有释放魔力，他仿佛一个不会使用能量的平民，简单地举起了手中的剑。能量加速之下，三个人类变成了三支利箭。他们微微散开，然后直冲目标，先后将武器挥了下去。人类的目标只有那欧。凯因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转身逃掉，这些人类大概率不会把精力耗费在他身上。一路跋涉，王都已经近在咫尺，只要拼命奔跑，自己很快就可以抵达漆黑之阵。凯因以为，那欧会用触探命令自己逃走。可是那欧没有这么做，仿佛某种信任。将选择留给凯因自己，就是那欧最大的尊重。凯因默默地退到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战斗。令所有人类震惊的是，那欧的能量使用效率达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水准。他的防御能量精准得令人发指，恰到好处地对冲了所有攻击。在没有能量加速的情况下，那欧甚至在反击中砍中了一个敌人的胳膊。那个家伙的护罩被击穿，但是因为防御能量太厚，那条胳膊没有被砍断。「配合不错，只不过杀气太重，会影响判断。」那欧对撤下去的三个人说。「竟然还有心情教导自己的敌人。魔界之王，你是个伟大的战士，但是别忘了自己的处境。」人类队长回应道。新上来的三个人与之前的三个水平相近。他们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吝啬能量的使用，准备尽快耗尽魔王的体力和能量。而一场战斗之后，那欧的动作已经变慢，对方的武器很多次都差一点穿透他的防御。可人类还是大意了。当他们习惯了那欧没有经过加速的「缓慢」攻击之时，那欧突然提升了能量。他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格开两把剑，然后对第三人当胸直刺。那个倒霉鬼的右胸被穿透，他惨叫着摔倒在地，口吐鲜血。另外两个人来不及救援，立刻向后疾退。那欧做了一个超乎人类极限的瞬间加速，砍掉了其中一人的半个脑袋。他们中的一个装备了带着雷光的机械长剑。凯因察觉到那欧的动作产生了明显凝滞，尤其是双方短兵相接的时候。十分钟后，三个人的能量逐渐见底。他们全身而退，而那欧则多出了一些伤口。那些伤口不算太重，但失血加快了他的体力消耗，持剑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最初的两组人重组在一起，再次冲了上去。因为之前消耗的能量并没有完全恢复，他们在五分钟之后撤了回去。在他们撤回去的时候，曾经被那欧砍伤的人留下了自己的尸体。而那欧出现了更多伤口。因为缺少能量加护，他的剑也碎了。「战术很有效……」面颊上的剑伤流出鲜血，那欧用手将血抹掉，然后将焦黑破烂的衣服从身上扯了下来，「来吧，你们在等什么？还是说，需要更多勇气？」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极度疲惫，眼睛里却没有任何认命的绝望。「对不起了。」队长拔出武器，和剩下的六个人一起冲了上去。如果这样还无法杀掉他，那么也就用不着再打了。那个家伙这样想着，在剑上聚集起密集的能量，对准那欧的脑袋挥了下去。可是，当他看到那欧突然露出的冷笑之时，心里的恐惧一下子被触发了。手无寸铁的「王」站在血泊中呢喃着，然后发出了一声狂吼。在人类惊讶的目光中，他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张牙舞爪地裹住那欧的身躯，没有一丝缝隙的重铠瞬间在那欧身上凝结，连头部都被完全吞噬，只留下一双摇曳着纯白色光芒的眼睛。纯黑色的铠甲反射着并非金属的光泽，铠甲表面狰狞的尖刺如刀丛般直插天空。那欧抬手用小臂挡住了人类首领的武器，护臂上长长的锯齿将剑身紧紧卡住。那欧另一只手上的倒刺划过那家伙的脖子，动脉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那欧的半个身体染得通红。那欧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攻击，那些附加了大量能量的武器只能在铠甲上留下了几道微不足道的划痕。他抽出卡在护臂上的敌人的武器，斩下了离他最近的三个人的头颅。魔界之王的名字在幸存者的脑海中嘶吼起来，他们战意崩溃，毫无组织地向远处逃去。不久前仿佛耗尽能量的那欧·阿卡梅隆像幽魂一样追了过去，那无与伦比的速度甚至比全盛期还要快。他挥剑砍翻离他最近的敌人，从手掌射出一道灰色的能量柱，将另一个逃窜的家伙的胸口洞穿。他转身甩出手中的剑，将最后一个人钉在了树上。最后一个人咽气的时候，那身黑色的铠甲就像融化了，它变成一团武器，消散在了空气中。凯因快步跑过去，试图唤醒昏迷的那欧。可是那完全是徒劳的，尽管那欧仍然在呼吸，但微弱的心跳似乎预示着最坏的结果。那欧比少年高不少，他好不容易才将他背在了背上。凯因提升能量开始加速，向着地平线上的漆黑之阵冲了过去。就这样跑着，跑着，不知过了多久，凯因的能量终于一丝不留地耗尽。他将昏迷的那欧放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他抬头看向远处直插云霄的纯黑色结界，大概还有一千米。这一千米将无比漫长……凯因看着身后的天空中出现的三个黑点，心里这样想着。疲惫而绝望，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凯因突然有些理解那欧不久前对自己说过的话了，现在背负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人变成了他自己。责任就像一根杵在脊背上的铁棍，令他不得后退。身后的人类飞船如同追逐着生命的死神，它们掠过天空，向凯因的方向打出了三发炮弹。距离还是太远，凯因庆幸地看着那炮弹落在伤害不到自己的地方，心里忍不住想，或许祈祷依旧是有用的。他的双腿剧烈地颤抖，倔强地拒绝着迈出下一步。凯因的脑海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记忆和幻象。他想发泄式地大声吼叫，可是却没有力气。少年再也背不动了，他和那欧一起摔在地上。凯因爬起来，拉着那欧的胳膊，用力将他向结界拖去。那欧身上纵横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痕迹。还有几十米，凯因的双手和双腿酸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坐倒在那欧身边，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自己和那欧的身体。那些人类士兵压低身躯，举着枪口向这边靠近着。凯因的心脏几乎要被捏碎，无力感像硫酸一样侵占了思绪。如果有力量，就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如果有力量，我和「王」就不会白白努力这么长时间。如果有力量，我一定要杀掉这些碍眼的家伙，把他们从我们的土地上消灭得一干二净，永远不会有人再体会到这种绝望和无助。凯因怒吼着扯掉左手的绷带。他飞快地做着「天藏之缚」的手印，然后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疯狂地刺向那只还未痊愈的手。大量鲜血涌入地面，能量束窜向最近的几个人类士兵，将他们束缚在了原地。可是更多的敌人冲了过来。几秒钟之后，连天藏之缚的效果也消失了。人类士兵举起枪，对准了倒在地上的两人。凯因用所有能量凝聚出一枚能量弹，炸飞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然后绝望地合上了眼睛。一发能量子弹击穿了凯因的身体。他倒下去，嘴里涌出一团一团的血。血液流进肺部，他想要咳嗽，可是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着，想要汲取新鲜的空气。然而很快，连胸口的疼痛都消失了。一股陌生而强大的触探突然出现。凯因艰难地侧过脸，他看到那漆黑的结界动了。它扩张开来，像蔓延的黑夜，向他们笼罩过来。在意识模糊之前，凯因似乎看到有人冲出了那道黑色的能量壁，似乎也听到了人类的惨叫。另一群人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着，还有人在挪动着自己。他伸出手，用力抓住一个人的衣服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连呼吸都已经做不到了。干净简单的房间，干净简单的床铺，白色而耀眼的天花板——这是凯因醒来以后看到的一切。胸部的伤口痛得他几乎跳起来，好在四肢的疲乏让他动弹不得。左手的创伤得到了很好的处理，身上也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虽然呼吸的时候仍然会有剧痛，可是那已经不再重要。自己安全了，自己来到了王都，来到了阿卡梅隆最后的壁垒。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愉悦无比。从焚毁的洛特到海底岩洞，然后是一路上狼狈的逃窜，历尽磨难之后终于活了下来。可是很多人死去了，当凯因终于置身于王都以后，那些死者的面容就像镜之海的潮水一样，涌入了他的大脑。很多人为了拯救自己而丢掉了性命。凯因觉得那很悲哀，没有人理应为他人而死。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们都还活着。一个人推开房门走进来，凯因连忙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潮湿。穿着便装的弗兰奈尔看起来就像一个平民，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错，准确的说，这里是王都外面临时建立的‘难民营’。不过，条件还不错，对吧？」「阿卡梅隆很好。他已经像以前一样，忙得脚下生烟了。和其他两个王会面，还要争取一些额外的力量，这些都要由他亲自做决定。」弗兰奈尔还没有回答他，房间的门就再一次被推开。两个陌生的家伙走了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个子不算高，身材削瘦，但是衣服下面隐约露出的肌肉像钢筋一样充满了爆发力。凯因看到他小臂的时候忍不住想，大概用刀劈上去他也会浑然不觉。而那个女孩拥有精锐的眼神和一指长的、微微翘起的短发。她的头发是银色的，看起来就像镜面太阳的光芒。她有着和眼神不相称的俏皮嘴角，凯因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那个男的像旋风一样快步走了过来，在凯因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拥抱了他。尽管对方控制了拥抱的力度，可是凯因还是痛得呲牙咧嘴。女孩站在男人身后，微笑着和凯因点头致意。和凯因的猜想一样，她的笑容犹如霞光。「这个粗鲁的家伙叫狂犬，那位是阿蕾莎。他们和我一样，是那欧·阿卡梅隆的直属战士，他们过来是打算……」「我们来向你表示谢意。没有你，那欧·阿卡梅隆已经死了。」狂犬用他特有的沙哑声音对凯因说道。阿蕾莎也走过来，将手放在凯因的手背上，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谢谢你。」「好了！我们也不喜欢打扰伤员休息。你好好养伤，有机会我们会再见的。」狂犬没有等凯因回话。他用力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这凶狠的一巴掌让凯因差点儿吐血。阿蕾莎强忍着笑意看着走出门去的狂犬，然后回头向凯因挥手告别。目送两个人离开，凯因扭头看向弗兰奈尔，「其实我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如果王没有我的拖累，也不会落入那种境地。」弗兰奈尔一直在笑，他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有的人认为你救了那欧，有的人认为你们本就两不相欠。所以那欧的几个直属战士里，只有他们两个跑来向你致谢。至于你是不是真的救了那欧，只有那些人自己的内心能够决定。就像狂犬和阿蕾莎，他们真心认为你做了值得感谢的事，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凯因点点头，「只要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恨我就足够了。」「拼死带你回来，是那欧·阿卡梅隆的选择。没人该为他自己的选择而仇恨另外一个人，无论人们觉得那选择是否值得——那本来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凯因不再说话。说了很多话，身上的伤口痛得更厉害了，他怀疑狂犬的拥抱让是不是伤口重新裂开了。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就这样吧，好好休息。」弗兰奈尔轻轻拍拍凯因的肩膀，站起身向房门走去。「我想说的话和他们一样，谢谢你。」他站在门口，回头对凯因说，「不过你要知道，我的感谢比他们更加郑重。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欧曾经想过要杀掉你。」「我早就忘掉那件事了。」凯因笑起来，「另外，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找两个人。他们在战争爆发之前就来了泰德斯堡或者王都。」「斯盖纱·雷依诺恩，我的姐姐。还有一个朋友，‘战士’浮拉里斯。」弗兰奈尔轻轻点头，「不管怎么样，你该知道，他们很可能已经死了。」「我知道。但是只要还有活着的可能，我就要找到他们。」凯因有心理准备，或许在弃晶被人类杀害的时候，斯盖纱就已经死了。然而弃晶最后的那句话依旧给凯因留下了一些希望。如果她已经被治愈，说不定在王都就能和她重逢。然而对于浮拉里斯就是另一回事了。弗兰奈尔曾经说过，阿卡梅隆已经损失了百分之八十的战士。他只能期盼，浮拉里斯拥有足够好的运气，能够成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接受一切结果，然后做自己该做的事。凯因做出的选择非常简单，这消解了他对两人的思念。每当想到妮娜，凯因就拼命地仰着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他试图将脑海清空到天花板那么洁白，但夜晚中的梦境总是提醒着他，曾经体味过的幸福是那么遥远。几天之后，凯因开始被允许自由活动。当他走出住了好多天的临时医疗所以后，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即使是王都最外围的临时营地，密密麻麻的房屋也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它们一直延绵到目光尽头，凯因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建筑物。在遥远的王都中央，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灰色城堡。那城堡仿佛是供巨人居住的地方，即便从这么远的距离看去，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堡里面高耸的塔楼和宫室。这个巨大的城市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平静的生活着，就仿佛外面的战争已经和他们无关。「第一次来王都？」看着凯因惊讶的表情，守在医疗所门口的一名战士笑着开口了。「没错。别看城堡那么大，其实里面没有多少人。」战士随口道。「我听说‘王’在泰德斯堡的战斗中，四天内杀了十一万人。他是怎么做到的？」战士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凯因触探到，他似乎想起了可怕的事情。「王启动了耗费了三天时间画成的巨型里奥雷特召唤法阵。我当时就在那儿，那景象你这辈子都不会想看见。实在太可怕了……数都数不清的里奥雷特从方圆几千米的范围不断窜出来，我甚至以为自己到了暗面。人类死了好几万人才把里奥雷特清干净，如果不是有他们做目标，泰德斯堡说不定会被那些东西毁灭掉。」那个战士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后来王带来了一具不知道是谁的尸体，我从没有见过那家伙。不过那个死掉的家伙穿着非常华丽的衣服，地位似乎很高。王用那个人的尸体发动了另一个法式，他顶着人类恐怖的攻击飞到了对方军队中央，直接把那具尸体丢了下去。一个能量黑洞从那里诞生出来。好大一批人类军队啊，一瞬间就被黑洞给吞没了。」他本应为这些热血沸腾的故事而兴奋，可是现在凯因的心脏却平静得吓人。品尝过生死的滋味，见证过那欧的坚韧，那些凭空描绘的图景已经无法搅动他的神经。「是啊，不愧是我们的王……」那个战士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这些普通战士实在太无力了。第四天，他一个人赶去救援其他城市，而我们竟然没有支撑过三天……」这时候，凯因远远看到弗兰奈尔向这边走过来。他向对方挥了挥手，换回了弗兰奈尔的微笑。「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午饭吃过了么？」弗兰奈尔还是穿着那身随意的衣服，他看上去精神十足。「没有。光是看看这座城市，就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那座王城……看起来就像是神的作品一样，太宏伟了。」凯因感叹道。「哈哈，可惜狂犬不在这里。如果被他听到，一定会非常开心。」「那座城堡，」弗兰奈尔指了指身后的壮丽王城，「是出自狂犬的设计。」这完全超出了凯因的印象，看起来粗犷鲁莽的狂犬竟然能够设计出这么宏伟的建筑，这听起来就像是人类才会使用的假话。「你现在去吃午饭吧，我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处理。等我忙完，再来找你。」说完以后，弗兰奈尔转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你竟然认识【注视者】？你们很熟吗？」弗兰奈尔走后，一直和凯因聊天的战士对他说。那名战士瞪大眼睛：「【注视者】弗兰奈尔·卡嘉斯，那是他的称号之一，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来自萨阿附近的一个镇子，它叫洛特。」凯因缓缓念出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地名，「另外，我不是战士。」那名战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凯因走进医疗所，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因为这个少年的触探，几乎和战士毫无二致。弗兰奈尔时间掐得非常准。凯因刚刚吃完午饭，弗兰奈尔就出现在了房间门口。「打扫的很干净嘛。」弗兰奈尔打量了一下这个明亮的小房间，「都是你自己做的？」「当然。需要安置的伤员太多，没人能拿出时间照顾一个马上痊愈的家伙。」凯因自嘲道。「一日三餐，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不用担心突然被敌人袭击，的确非常不错。」凯因淡淡地说，「这和人类摧毁我们家园之前的生活几乎一模一样。」「呵呵，看来你至少没有忘却我们被人类入侵这件事。」「有谁会忘记那些在自己面前被杀的朋友？又有谁会忘记为了救自己而牺牲掉的那些人？」凯因对弗兰奈尔的话稍微有些不满。通过凯因的触探，弗兰奈尔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但他没有反驳，而是伸手指向了窗外，「他们……」凯因顺着弗兰奈尔的手指向外面望去。那些忙碌的平民们在人流中穿行着，眼中充满了平和安逸的神情。一些人在更外围的地方热火朝天地建造着新的房屋，他们挥洒着汗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我们告诉他们，已经安全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他们做的就是相互帮助，忘却伤痛，重新积极生活。我们这么引导着他们，他们就这么做着。很简单，只要用触探包裹住他们，他们就会虔诚地点头。」「你注意到门口那个战士看你的眼神么？」弗兰奈尔轻轻说，「那是一种完全平等的眼神，他应该觉得你也是一名战士。」「早晨，我远远看到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看起来就是同样的存在。」「的确。你没有他那么强的力量。你或许能够对付一两只兽型里奥雷特，或许能通过突袭砍死几个人类侵略者，可是你的力量仍然小的可怜。你没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们，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勉强；你也没办法毁灭你想毁灭的敌人，哪怕他们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你的牢笼被打开了，你面前的世界已经变得和战士一样广阔。面对这么广阔的世界，如果没有力量，人就会被自己的欲望折磨致死。」凯因静静听着弗兰奈尔的话，轻轻将带着阳光气味的空气吸进还没有痊愈的肺里，感受了一下微微颤抖的疼痛。「弗兰奈尔，你知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吧？」他指了指自己还包裹着绷带的胸口。弗兰奈尔点点头，「我就在那里。看到你们的时候，我用全部魔力将漆黑之阵扩张了四十六米。那该死的法阵差点把我的命给吸走。」他笑了笑，继续说：「王使用契约装甲的时候被狂犬感觉到了，他的能量感应能力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那家伙爆出能量窜出去的时候，差点撞死街道上的一个平民，我和阿蕾莎恰好在他旁边，所以才能及时赶过去。」「狂犬杀光了追杀你们的所有人，阿蕾莎给你止了血。也正是因为我们看到你为了救王做出的努力，所以才会来感谢你。」「你知道，在最后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凯因问。「我根本没有力气思考。甚至在我的故乡被毁灭的时候也没有那样的绝望。我看着那些人类包围上来，来不及思考任何关于救那欧或者救自己的问题。我心里面只想撕碎那些人，把他们撕得稀巴烂。我当时在祈祷，只要有谁能赐予我撕碎他们的力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哪怕把灵魂交给里奥雷特。」弗兰奈尔看着凯因有些狰狞的面孔，眼中闪烁着微寒的光。「可是当那颗子弹穿透我的胸膛的以后，我躺在地上，看着你们冲过来……我看不清你们的面孔，也听不清你们的声音，可我还是想对我面前的一个人影说些话。」「你拉住的人是阿蕾莎，她总是在铠甲外面盖一层斗篷，那上面现在还有你沾血的手印……你当时想说什么？」「忏悔。」凯因沉声说，「当时我只想找一个人忏悔。」「为我之前的念头。」凯因慢慢抬起头，「无论是守护的力量还是毁灭的力量，都不可以用自己的灵魂去交易。我的灵魂永远属于我自己。可如果我以后再次面对那种绝望，我该怎么办？继续出卖自己的灵魂？还是在绝望之中死去？」凯因缓声诉说着心里的感受，深深浸入了沉思，他仿佛在努力思考，又好像在下定什么决心。弗兰奈尔眼中的寒光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跳动着的火花。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眼中的迷茫正在飞速淡去，然后被坚定的目光所代替。凯因最终将思绪从自己对自己的审判中拔了出来，他说出了自己的选择。「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目的。跟我走吧，凯因·雷依诺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