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时代,让充满学习动力的人先跑起来
教育
2024-12-13 07:00
重庆
我曾经说过,如果当初没亲眼见证萨尔曼·可汗位于北加洲的实验学校,也许我就不会凭着一股无知且无畏的勇气来创建一土。转眼间8年一晃而过,世界局势变了,人工智能来了,巨大的冲击之下,长久以来的教育模式也要面临变革与“洗牌”。甚至可以说,在这个新时代, 老师、学生、教育、学习,这些耳熟能详的概念都要被重新定义。我想,越是在这样充满不确定的时刻,我们越是应该倾听那些具有前瞻性的声音。
以下为一土教育联合创始人李一诺与可汗学院创始人萨尔曼·可汗的访谈内容学习的真谛在于“掌握”李一诺:可汗你好,很多年前,我与先生就参观过你的学校,那时你给予了我们很多启示,不过本次访谈主要是围绕你的新书《教育新语》( Brave New Words)。现在距离你上一本书《教育观》(The One World Schoolhouse)问世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是什么因素激励你在这么多年以后创作出第二本书呢?此外,《教育新语》这本书确实深深打动了我,尽管篇幅短小,但里面的内容却耐人寻味,你质疑了很多传统教育体系中未经辩证就被笼统接受的概念。在大约一百年前,中国伟大的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也曾提出很多关于教育公平的想法,其中之一,就是我们应该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方式看待教育问题。而这些,都为我们一土学校提供了灵感和理念源泉。现在,能不能再请你给我们讲讲创办可汗学院的故事呢?萨尔曼·可汗:《教育观》创作于十二年前,它可以说是可汗学院的思维框架和个性教育的真正指南,而到了2022年的夏天,就在ChatGPT上线的几个月前,Open AI公司的创始人联系到我,向我展示了已经具备推理能力的GPT4,让我很荣幸地成为了最早接触它的人之一。人工智能时代的突然到来令每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对我而言,首当其冲的任务,是要建立一个新的框架,在《教育观》的基础上再向前迈一步,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人工智能。2003年我毕业于商学院后,无意中得知,我的表妹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遇到了问题,我当然要帮她,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的网络辅导是效果显著的。以此为契机,我开始帮越来越多的亲朋好友远程辅导功课,在这过程中,我意识到两件事:1.人们之所以觉得学习困难,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或不够努力,而是因为他们在一些知识领域上存在漏洞。2.我能够制作一个针对他们的弱项生成问题和练习的软件,这样就可以很轻松地督促他们进步。这就是可汗学院的雏形和建立的初衷,最开始它只是一个家庭软件,但是当人们开始从中受益后,我不禁开始希望让它可以帮到更多的人,于是开始制作视频,并把这种模式复制到网络上。到了2008年可汗学院成立时,这款软件已经大约有5-10万人在使用了。这让我开始有点“痴心妄想”——或许,它的使命应该是为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每一个人提供免费的一流教育。我希望可以把它打造成一个能够延续几代人的事业,一个真正服务数亿人的公司,我想为老师制作练习软件,为教室提供设施,我想制定资格证书,我想将教学资源翻译成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我还希望学院可以涵盖从学前教育到大学早期的所有核心课程。当然,为了这项事业,我们一家很长时间都承受着很大的经济压力。幸运的是,我遇到了硅谷传奇投资人安妮·多尔,她看到了我的野心,并给予了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再后来,比尔·盖茨和谷歌的投资都来了,我们开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公司。 李一诺:谢谢,我想这是一个关于善意、资源与信任的故事。人们都希望支持一个愿景,但可汗学院不仅仅是一个愿景,你已经为此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学院一贯主张的是,摆脱外部依赖,进行自主学习的理念可能会引起很多中国听众的共鸣。但可惜,我们在实际生活中看到的情况往往并非如此,考试成绩仍然被当作是否可以进行下一步学习的检验方法。我们应该如何看到这个问题,可汗学院在这方面能为人们提供什么帮助?萨尔曼·可汗:从很多方面来说,最基本、最直接的学习方式是“掌握”。我们都知道,亚里士多德对于亚历山大大帝的成长功不可没。设想一下,如果你是少年亚历山大,当你对一个概念感到困惑时,亚里士多德会为了培养“大帝”而不管不顾地继续输出吗?还是在你展现出某一方面的早慧天赋后提出更多的挑战呢?这种方式不仅适用于培养未来的皇帝或王子,也适用于人类历史上的大部分职业——不管做什么,都要打下坚实的基础。在两三千年前,公共教育理念的兴起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确实功不可没;但现在是后工业化时代。如果我们还采用千篇一律的教育方式,为学生打出70、80、90分的成绩,即便是那个得90分的人,就真的清楚自己的漏洞在哪里吗?如果你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还可以通过聘请家教的方式来填补这些漏洞,但那些家境一般的人呢?掌握学习法,其核心理念在于人们总是有机会和动力去提升自己的成绩,也让知识与能力增进。其实,这一直是辅导老师对学生所采用的教学方式,也是精通教育的家庭努力确保孩子所做到的。在过去三百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无法给大多数学生提供这样的机会,但是科技正在改变这种情况。李一诺:那你是否认为,至少在技术层面,我们几乎实现了为每个学生都配备一名专业导师的梦想?萨尔曼·可汗:这里要考虑两方面因素,一方面必须承认,在今天想要学习一门知识是非常容易的事;另一方面则要考虑学习的动力因素。如果一个人本身非常有积极性,并且有条件上网,那他无论是通过可汗学院、慕课平台或其他网络资源学习,都比我们小时候要容易太多。但同时,可能只有15%~20%的学生能够凭借自己的动力持续学习下去。所以我们的很多工作是将技术与其他东西结合起来,让学生也愿意参与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激励机制在于老师,老师才是那个确保学生去学习,也是将学生的表现与成绩挂钩的人。当那些缺乏学习动力的学生能够得到家长和老师的帮助时,科技将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之前在给亲戚辅导功课时,我就意识到,知识本身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调动学习者的积极性。所以,当我们现在开始使用人工智能和其他技术手段后,主要的目的也仍然是如何才能更有效地激发学生的学习动力。李一诺:可汗学院刚问世时,人们曾对它寄予厚望,认为它能缩小贫富家庭之间的差距,因为只要你能够上网,无论家庭如何,都可以享受同样质量的课程学习。但事实上,人们需要的将不仅仅是联网那么简单的条件,他们需要一个可以相互支持、没有暴力的家庭,也需要一个不会被打扰的环境。也许技术的初衷是为了追求平等,但结果却扩大了差距,因为那些本来就得到家庭支持的孩子自然而然地会有更多学习动力,也具备正确使用工具的能力或心态;但是对于缺乏这些因素的人来说,科技反而加剧了不平等的现状。请问你对此有何看法?萨尔曼·可汗:确实,技术本身的确也会造成鸿沟,但即便如此,我认为它已经发挥了普遍积极的作用。给大家举个例子。七八年以前,塔利班政府控制了阿富汗小女孩索拉·贝辛的家乡,他们禁止所有年轻女孩上学,即便索拉生在一个支持她,并且有条件上网的家庭,这个12岁的女孩也还是被迫告别校园,投入到繁重的家务之中。幸运的是,她还能在网上学习可汗学院的课程,于是她又以这种方式重新开始了学习,并且知识量很快就超过了哥哥。有一天,她对父母说,她想去拜访住在巴基斯坦的亲戚,但其实她是想去参加那里的SAT的考试。对于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甚至不得不从网上学习英语的人来说,她的成绩非常不错,我就是在那时发现了这个女孩, 并建议学校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最终,索拉在各方面的帮助下进入了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获得了奖学金,还成了物理系的明星,现在她已经是塔夫茨大学一名量子计算研究员了。这样的案例还有许多,所以我不认可技术阻碍进步的说法,如果有人充满学习的动力,就应该让他们奔跑。我希望他们都能够去自由竞争,你真正需要做的是如何使整个社会向前发展。我们现在正在推进与学校合作课后项目,还在考虑申请学历认证,这样我们就可以推动整个体系的进步。我不会说技术本身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我认为技术的存在确实有助于解决这些问题。毕竟,如果回到几百年前的世界,只有在非常富裕的家庭中,人们才能得到这样的支持。李一诺:应该承认技术已经促成了某种交集,创造了一些必要条件,因为对阿富汗的女孩们来说,如果她们没有这些条件,就压根没有机会了。那么在人工智能时代,教育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呢?每当我们看到更新版本的ChatGPT问世,都会喜忧参半。你对这个问题的基本立场是什么?作为普通的读者、家长或一名教育工作者,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人工智能带来的影响?萨尔曼·可汗:在我的思维架构中,人类历史上所有的技术都是中性的,都是人类意志的延伸。当我们学会使用火种的那一刻,它就既能放大负面意图——增加破坏力;也可以将积极的一面发挥到极致,让我们得以取暖,学会烹煮食物。所有已经存在的技术都是如此,只不过人工智能可能是已知技术手段中最强大的,因为它会放大人类的意图。我们已经知道有坏人在利用人工智能做坏事,传递不良信息或进行诈骗。但我还是想对想要逃避人工智能,或减缓其发展的人说:你可以慢慢制定规则,但坏人不会放慢脚步,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要进入一个反乌托邦时代了。对于有积极意图的人来说,我们只能在对未来保持乐观的同时积极拥抱这项技术,放大积极的意图,从医疗保健到一般生产力都大有可为。但我个人认为,人工智能可能对教育产生最深远的影响,甚至在某些方面产生最具诗意的效果,到那时,也许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位亚里士多德般睿智的老师。同样,人工智能对教师群体也是莫大的助力,如果能把老师从编写教案、出考题、批改论文等冗杂繁琐的日常中解放出来,他们就可以用一种更人性化的方式支持自己的学生。所以,我不认为人工智能将取代教师,相反,我认为这是老师的福音。让他们也可以走得更远。如果我们错过了这样的契机,那才真是有麻烦了。李一诺:是的,工具都能放大人的意图,一把刀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切菜。但人工智能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可能够发展出一定的自主意识,一把刀不能决定它将刺向哪里,但若有坏人想利用人工智能这把刀就太可怕了,您如何看待这件事?萨尔曼·可汗:关于什么是感知,什么是意识,还有很多需要辩论的地方, 但人工智能的确可能具有主观能动性,也可能做出看似有意为之的举动。这是科研人员需要攻克的难题:如何确保人工智能与我们的价值观一致?或许正因为它可以发展自己的意志,才能够放大人类的价值观,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我确实认为,未来十年或二十年之内,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将会被用来制作更为强大的人工智能,TA们将在很多方面超越我们——这将是我们要面临的核心挑战之一。或许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了一只试图控制爱因斯坦的小蚂蚁,只能指望爱因斯坦仍然尊重蚂蚁的价值观了。这听起来像科幻小说里的情节,但我认为,除了努力吸收优秀的人才,尽最大努力释放积极的意图与价值观,使人工智能与我们的价值观保持一致以外,暂时没有别的选择。如何防止TA们变成糟糕的演员,对我们敷衍了事?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的探讨。李一诺:好的,在这个时代,创新是我们谁都不能避免的话题。你在《教育观》里也曾写过:在过去的两三百年里,教育的形式从未改变过。在今天的大多数学校里,仍旧是校舍里一群筋疲力尽的老师面对着很多的学生。作为一个有前沿意识的人,你认为教育模式的改变会很快到来吗?萨尔曼·可汗:早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前,就有人问过我,如果我当了皇帝或者教育部长,想要去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说:“我会把基于课时的教学系统转变成基于能力的教学系统。”现在无论在哪个国家,一个高中生毕业生或大学毕业生必然要花经年累月的时间来做数学题,但是你是否真的掌握了教材中的内容,并不取决于你课桌前耗费了多长时间,而是取决于基于能力的学习方法。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创建一所以能力为基础的学校,如果学生掌握了教材上的知识,就能够得到学分;理解不了,就请继续吃透。我们线下的可汗实验学校与我们的线上学校运作模式一脉相承,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按照我的设想,在五年之内,当你走进一所设施良好的学校里,一位真正具备教学技能的老师不应该再满足于让学生呆坐在教室里,听着自己单方面的灌输,而是会设置问题,让学生们模拟游戏中进行分工协作。我相信,随着人工智能助手的普及,越来越多的老师将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时,他们将不再把精力花在批改试卷之类的工作上,而是与人工智能一起想办法优化教学方案,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设备,却在后台深度参与教学管理的一应事宜,给老师及时反馈。其实从技术上来讲,我们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建立了一个免费的辅导平台,有经过严格审查的高素质志愿者参与这项工作,并且已经在用人工智能给他们反馈,让他们一步步成为优秀的老师。十年后,当我们走进教室时,老师可能会说:“现在请大家戴上眼镜。”然后全班同学就可以或体验中国汉朝之旅;或穿越到先秦与孔夫子对话;或前往魔法学校;或去另一个星系旅行……是不是很疯狂?而神奇的是这一切将在我们有生之年发生。李一诺:谢谢,我想这可能也是很多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你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一名教育者同时也是一个技术创新者。在家庭教育中,你最关注的是什么?萨尔曼·可汗:在我成为父亲之前,我可能会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术上,因为强大的学术能力让我受益良多,为我打开了许多可能性。直到现在我仍坚信这一点,所以学术肯定是我的家庭教育中的一部分。我试着用一种健康的方式引导孩子们,让他们至少有坚实的知识基础,这会让他们的未来拥有更多可能性。但同时,我也看到很多学习成绩很好的人因为无法适应周遭环境和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而感到困惑,所以作为家长,我会尽一切可能确保孩子与家庭成员之间建立真正的友谊。
影响到一个学生是否成功的,不是作业的多少,而是孩子们是否能和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饭聊天。哪怕生在亿万富豪之家,与家人的联系减少也会让孩子们更没有安全感;反过来说,即便家境贫寒,但能与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也会让孩子感受到支持与关爱。我尽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一点,所以哪怕有时候我们都很累,但也要坚持每周一起做几次音乐练习。我试着和孩子们这样对话,也尝试着培养他们的正念感。到了三十岁左右,我深深感到,一个人能够拥一段在大自然中度过的,安静的休息时间是多么的重要。所以只要我的孩子们能有一个坚实的学术基础,有好奇心,情绪状态良好,我们一家人能快快乐乐的,不用成为什么顶尖人士,做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善良的人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本文整理自访谈《未来已来,你准备好把孩子交给AI了吗》商务 | 陈老师 13594694330(微信同号)投稿邮箱 | xingjiaoshi@dett.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