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英明 | 玉戟玉戟（小说连载）

秋草求阎晨月帮忙约见了面筋。

这一段天太热，葡萄茶园的生意不好。除了下午有些茶客外，几乎没有夜场。再加上，一号工程的执行时间难能确定，至少让秋草的空闲时间较多。空闲多了，就有机会让她多想事，特别是那天，她对柳叶眉说她想念她的面筋弟了之后，真的是轰轰隆隆日思夜念不断头了。整日同城不能相见，也太惨忍了。

姐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见见我的面筋弟？

那是那是，应当应当。

你知道姐今年几岁了？

知道知道，你比你的面筋弟大两岁，今年该是三十二。

姐快老了，姐想嫁人了。

我看你还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你没细看看，姐的眼角生出细纹了。

没看出来。

自打进了特工队，你从没正眼看过你姐一回。

别冤你的面筋弟。两年前，你的面筋弟几次到彭公庙向你求婚，你一直推托，你，全不把你的面筋弟放在心上。

姐这些天，没日没夜地想你。明明知道你这些天从山上下来了，就是找不见你。别人能见到，你的秋草姐倒见不到。

你知道，你的面筋弟是带着任务下山的，忙！

这么说，你的秋草姐要嫁你，你也没功夫娶了？

有！有有！只要能娶到我的秋草姐，只要是要和我的秋草姐成婚配，杀了杀不了樱井，撵走撵不走镇平的侵略军，在我看来都不算大事。

吹！吹大话，你的后边，有个河南抗敌委，还有咱们的王金声司令，都把你盯得牢牢的。

话是这么说，结个婚，也只是一个夜的事，误不了多少时辰，误不了干别的。

娶你姐就恁容易？你姐的曲子戏当年可是唱红过洛阳城，唱红过宛西，你姐当年还干过镇平民团的曲子剧社社长，正营职级别。这你都知道，你姐可不是一般人，不是大田中挖到筐里的野菜，想吃了就顺手下锅，不想吃了就扔掉。你要抬举你的秋草姐，不说弄大场面了，一般的婚嫁程序还是要走的。

经阎晨月安排，秋草和面筋是在杏花山教育工作队房内见的面。面筋不愿过多的出入于俏俏面馆，他选择了这里。杏花山教育工作队地址在花园街，与樱井的作战指挥部太近，阎晨月认为这里太惹眼。面筋却说，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最安全。

教育工作队的房内，有几张书桌，有写字板，有手抄的识字课本，还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石印读本。河南抗敌委镇平特别工作队组建后，这里就是他们的联络地点，也是他们的聚会地点。其实，杏花山教育工作队的挂牌，也正是为他们的联络和聚会方便所设置的。后来，樱井的指挥部进驻了这北边的一座山陕会馆内，而这一教育工作队的教习场所，并没搬走。

现在，秋草和面筋说着话的时候，秋草的手中就捧着个手抄课本。而面筋，坐在秋草的对面，摆得像个教书先生。

说话间，几个巡街老日兵从门口经过。

面筋朗朗念道，勾担箩头筐。

秋草也朗朗念道，勾担箩头筐。

面筋又朗朗念道，葱韭芥蒜姜。

秋草也又朗朗念道，葱韭芥蒜姜。

面筋再又朗朗念道，猪羊骡马牛。

秋草也再又朗朗念道，猪羊骡马牛。

面筋再再又朗朗念道，鸡鸭猫儿狗。

秋草也再再又朗朗念道，鸡鸭猫儿狗。

巡街老日兵过去后，他和他的朗朗声就停了，回到了他们的正题。

咋走个婚嫁程序？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扯旗放炮有接有送大宴三日？

不应该？

该，只是这几日咱们的活儿太多。一号工程不害悬着，樱井这倭贼还没宰掉。另有一件大事，就是操纵日伪镇平政府操纵镇平维持会的组建，让我们的人进去掌握权力。这件事，是王金声司令临出征时就安排过的，河南抗敌委也发有类似的指示……

算了算了，日倭强盗一百年赶不出镇平、赶不出中国，一百年里你都会忙。姐是等不及了，姐另找个男人嫁吧。

姐你是说的气话，我知道姐的心里是永远装不进其他任何一个男人的。

姐说的如果不是气话呢？

照镇平的习俗，办场婚嫁事，没个十天半月就理不出个头绪。目前，咱特工队所承担的两件大事，务必得做完。只有做了这两件大事，咱们才能平着心气操办咱们的事。姐你不要故意对你面筋弟说这种话，你的面筋弟相信你的这句话，是赌气话。

你姐不是特工队队长，不去管那两件大事不两件大事的。

一号工程里，姐你可是担当着重要的角色的。没有你的严密配合，柳叶眉的行为就难能布局到位。再就是，假如运行中柳叶眉的刺杀失败，你就是第二出刀人立即挺身而出挽救败局。你的责任，也特别重大。

我看，一号工程有点儿运行不下去了。这几天，樱井滑头了，不论叶眉咋请，都不能把他请到葡萄园。

一号工程不能荒废，再等两天，如不行，就更改执行场地，另上一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就折腾了十来天，再换一套新方案，谁知道又得多少回折腾？

时间不能太久。西峡口战役正打得激烈，蒋委员长所发动的全国大反击马上就要到来，我们务必在这关键的时候，把樱井干掉，务必让樱井的血，为我们的全国大反击祭旗。

为斩杀樱井，叶眉的确没少费心思。面筋弟你所不知，叶眉的生相有点像樱井在日本的情人，所以，樱井总称叶眉为小妹。这当然对于叶眉去接触樱井有好处，不过，这也很让叶眉感到可怕，叶眉害怕自己陷入樱井的魔掌。樱井这人，是个色鬼，还特喜欢中国女人。听说，魏大拿没少给他送女人，还听说，张若柔的老婆叫他睡多次。

这些我都知道，我相信，叶眉的处境比较危险，但你看出来了没有？叶眉这姑娘，是很机智的。以前，冯轱轳没少打她的主意，没少对她下圈套，到底，她都能安全逃脱，守身自好。

秋草约面筋，是要说他们之间的婚事的，她这两天，对于婚姻的要求非常的强烈，她巴不得立马就跟面筋拜拜天地进洞房。而面筋呢，总也对他的秋草姐萦萦挂怀，时时都惦念着他与她的婚配。但他们俩这时候，倒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一号工程，说到一号工程，又谈起柳叶眉了。

面筋弟你不知道，叶眉的心里，始终有个魏景春，所以，她每每做起事，总能显出力量，显出志气，显得聪明伶俐。看起来，日子里有个思念的人，真好。

魏景春是真正的镇平汉子，是值得镇平万世子孙敬仰和学效的楷模，也值得柳叶眉这样的女子去倾心爱慕。

只是，景春的被杀害，一直对叶眉这么隐瞒着，也不是个事，说来也怪，叶眉这些日子还特别的喜欢谈说魏景春。以前她可不是这样，以前，一谈说魏景春还羞羞答答，还红着脸。现在呢，她总要在我面前先提说魏景春，一提说起来，还总是没完没了。每每这样，我总是没法应酬，每每看着她一脸津津有味的样子，美滋滋的样子，我总忍不住偷偷掉眼泪。我认为我不该瞒她，这，太残忍了。这么可爱的一位姑娘，怎忍心欺骗她呢？我说面筋弟，她昨天还找我给景春写信，真叫我实在难以招架。你是队长，你得拿个决断，别这么相互伤害下去。

你的这种建议，晨月姐也对我说过几次。但是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实情，至少说，在一号工程落实之前，不能让她了解真情。她的年岁小，没有经历过太大的磨难太复杂的争斗。只怕她，到时候带着情绪上战场，是容易激动的。这件事，注定我们是要欠着叶眉的，就跟我们欠着魏景春一样，是一本永远不可能还清的账。

天下不太平啊，但愿我们不要欠得太多。

当然，你的面筋弟也不能欠下你的太多。

俩人，说过了一号工程，说过了柳叶眉，话题又引了回来，又说到了他们之间的事。又说到他们俩之间的事，她起身走近了他。

想想战死的兄弟，想想失去的亲人。思来想去，思想了这两天，你的秋草姐才突然思想到，以前是白混日子了；才突然思想到，得快快嫁人了，得抓紧跟我的面筋弟成婚了。

你的面筋弟，也常是这么想的。你的面筋弟永世不会忘记，十几年前你在一次酒宴上，当着彭公和王金声司令的面，亲了我一口。那年，我十六岁，从十六岁那年至今，我一直回味着你那甜滋滋香喷喷的一亲，日日夜夜，回味不尽。

那时候，姐真的是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弟弟，你知道，姐打小就失去了双亲，又无兄弟姐妹。五、六岁时，就跟上个唱曲子人四处流浪。姐操下心想到要嫁你时，就到了前几年你到彭公庙找见了我。你找见我的那一天，你给我说你整整找我了十年，你说你整整等了我十年。其实，在这十年里，姐的心早已枯了，只打算守在彭公庙里，给彭公弹琴唱曲子直到无声死去。也正是你找见了我，正是你的这种诚意，才使我动了心思，要给我的面筋弟做老婆；才动了心思，要真真白白做一回女人。

皆因后来咱们都进了特工队，皆因后来咱们都只顾跟日本强盗作战……这么吧秋草姐，待忙过最近这两件事，咱俩就平着心，专意办咱们的婚事。到时候，你的面筋弟也叫你坐花轿，也弄几班响器，吹吹打打热闹一番。

说实在话，姐压根儿就没敢有那么个奢望。姐是陕西潼关人，在这里没个娘门，你哩，孤儿出身，没个高堂，咱不弄那嫁呀娶的啰嗦事。姐只想，咱俩一起去一趟彭公庙。去给彭公上柱香，磕个头，向彭公报告报告咱们要结婚了。虽说彭公生前并不比咱们大多少岁，但他是咱们最崇拜的师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彭先生就是咱姐弟俩的亲密长辈。咱们双双去对彭公彭先生一拜，就算是拜高了。

对呀，先生生前，对咱姐弟俩最亲了，咱姐弟俩要结婚，是必须征求先生的意向的。咱们此去一拜，既把彭公尊为高堂了，又把彭公拜为咱们的证婚人了。好！好好！还是姐你的想事仔细。

那，咱就不在这儿消停了，这就上山。

秋草的这一提议，面筋非常赞同，面筋十五岁那年就跟着彭禹廷彭先生当勤务兵。彭公教他习字，教他念书写文章。不论彭公怎的忙，每日还都准时，给他布置作业，再及时检查他的作业完成情况。除了教他读书习字写文章，还跟他讲孙中山讲天下为公教导他如何报国如何做人。即便后来结识上秋草，也是彭公给引见的。彭公之恩，当与生身父母等同。自己如今要与秋草成婚，是务必要告知彭公的。

面筋抬起头，深深着两眼的不尽情意，望着他身边的秋草；秋草也仰起头，深情着两眼看着坐在她身旁的面筋。

俩人，相互对视了良久。相互对视着对视着，秋草突然抱住了面筋的头，叽叽喳喳地亲吻起来。叽喳声，清脆而又明亮，飞扬着香色。

姐，你这一亲，你的面筋弟算美透心了。

走吧，到彭公庙我会好好亲你的，亲你一夜。

可是，今日上不了山，换个日子吧？

啊！

姐你别难过，这两天正在筹备一个三角会谈。除了日方，还有张若柔的维持会代表，再就是咱山上要下来位重要人物参加。这次会谈，全由咱特工队暗中操作。很不容易，但还必须操作圆满。至少说，特工队务必要暗中保障咱们参加会谈的人安全。所以，这两天中，你的面筋弟一刻也不能离开县城。

啊，又得等两天哪！弟，姐实在是等不了啦！

忍忍吧姐！

照现在的情绪，面筋的确急待快快去给彭公报告报告，拜一拜，今夜就抱他秋草姐上床，但是，这次运作的三角会谈，属于镇平抗日中的一件大事，河南抗敌委和王金声司令都非常重视。而且，为运作这一会谈，已做了将近一个月的努力；而且，如今已运作得大体成熟，万万不可荒废。

弟，那姐就再忍两天，两天后你一定别再推托了。

面筋朝秋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