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俏俏面馆，接受过陕西客商程远所传达表哥指令的第二天，张若柔就急急地拜见了南阳招抚使李复先。
“李长官，镇平这地方，古来都难治理，古来号称梁山窝，谁来做官谁头疼。你看看，这几个月来，镇平到处都在给皇军找麻烦。那个治安大队长魏大拿哩，也跟皇军不一条儿，不好好去剿灭抗日分子，不好好为维持治安做事，反而，尽干些强占民女，尽干贪污腐败事。还是太君英明，你李长官明察秋毫，及时处治了他这狗日的。处治魏大拿及其一秋，对镇平社会震动很大，镇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也对镇平社会的稳定，起到了很重要很积极的作用。现在的问题是，魏大拿被打掉后，咱们治安大队几乎陷入全面瘫痪，群龙无首啊。你李长官知道，古来的中国人都贱，你不料埋他，你不压制他，他们就活不顺。他们就会起来惹事，就会起来造反，社会稳定的最有效手段，就是要有一支专门干镇压的队伍。最近这几天，镇平县就发生了五起袭击皇军三起暗杀维持会人员的事件。这些事件的发生，就说明了这一点。由此，星若今日特地赶来，向您请教治安大队的重组事宜。”
李复先说：“向我请教个啥？你是镇平人，你又是维持会会长，此事，你早该予以考虑，予以操作了。对于镇平最近所发生的那些事，樱井太君非常生气，我也深感忧虑。所以，治安大队的重组和整顿问题，你务必加紧。不过，你既然在我面前说了个‘请教’二字，我倒有个想法，就顺便提说出来。”
“敬请长官赐教。”
李复先说：“首先说，在治安大队长的人选上，一定要谨严考核。我们的所有之人，必须要忠于皇军的事业，忠于镇平的黎民百姓；还必须有才干，必须有率军之能耐。千万别让那些只会抢钱抢女人的流氓无赖，来钻这个空子。近日，不少人密报，说知事府是卖官政府，说冯轱轳把下文任命官员当生意来做。这怎能行？如此招募来的官员，还不都是贪污腐败分子？你要结记，决不能让第二个魏大拿来掌治安大队的权位。我的再一个说法就是，你要放开眼，放开思路，尽力壮大我们的政治势力和军事力量。你张若柔原来就是镇平很有名气的商人，在镇平各界拥有一定的威望，特别是在军政界还有不少的知己。你的这一条件很好，不能荒废。你要为皇军的事业，从镇平旧政府从镇平民团中寻找我们的朋友。像刘书云，像王茂斋，都可拉过来为我所用。只要拉住他们中的某一位，就等于拉过来一大队人马，就等于砍掉了王金声的一条膀臂。你不要觉着我的这种想法有点儿可笑，天下的事，都是人做的，只要下功夫，没有做不圆的。”
“这狗日俩，可是跟王金声铁得不得了。”
李复先说：“不要看表层，往深里看。你想啊，王金声的江山，都是刘书云和王茂斋帮着打下的。他的江山坐稳了，好处叫他一人得了。他坐在镇平当总司令作威作福不说，还以抗日的名义抓兵派款给他的亲弟弟王金铎弄了个师长去了豫东。这内中，他们之间能不发生暗争暗斗？能不发生怨恨？会！绝对会！给你王会长说，别看我李复先不是镇平人，但我认为我的这一判断，不会有多大的差误。所以，只要你能用点心，借用他们中的矛盾，会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如果事成，我敢保证，樱井太君至少要奖你一万大洋的。”
“不说大洋。你李长官知道，我张若柔是万分忠诚于皇军的。这么吧！我可以试一试。”
李复先说：“你大胆运做吧，不妨，可暗中同他们那些人接触接触。你张若柔虽说年岁不太大，可你稳重，在镇平也算是位振臂一呼人物，王金声那边，不会为你担任了维持会会长而仇恨你。咱们这边呢，包括樱井太君和我，也不会为你跟他们有来往而产生任何怀疑。你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拜见过李复先，张若柔来到了俏俏面馆，他对阎晨月说，他希望见一下陕西客商程远。阎晨月说她从不认识啥陕西客商啥程远的，他说就是那天你去我家请我过来面见的那个做丝绸生意的人。阎晨月仰起头回想回想，突然冷惊出一个醒悟，大叫，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那日和你在后楼上喝酒的那位？他听了喜出望外，随后欢欣了个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不料，阎晨月突然又冷出个那客商自那日走后，再也没见来过。他和悦道，那不碍事，程远和我有过个约定。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了阎晨月，说麻烦掌柜的把这告示贴于门外，程远得知定会赶来见我的。告示上写的内容是：“家有白壁一双，急卖。欲购者请到面馆内看货。”果然，告示贴出不到一个时辰，就过来一老者告他，说是有位叫程远的先生，将于明日九时在菩提寺旁的彭公祠等候，望他能带货前往。二一日，他起了个早，乘天凉爽，步行赶到菩提寺。他先去寺内进了香，拜了佛，不到九点钟，就到了彭公祠。九时，他等来了俩人。一位他认识，是王茂斋；另一位，他不认识，王茂斋对他介绍说他叫王志元。但是，没有等来那位陕西客商程远，王茂斋告诉他，陕西客商今日回西安了，这里的生意由他王茂斋和王志元接着做下去。
见到王茂斋，张若柔禁不住心头上紧。他知道，王茂斋是王金声的侄子，也是镇平民团里的红人，是得力干将，完全能够代替王金声和镇平民团说话。他不会忘记，他那次上山拜见王金声司令，曾挨过王茂斋对于他的指教。因为，那一次的指教，太不寻常。
那次的上山，张若柔是要向王金声表明，自己当镇平维持会会长完全是被迫的是身不由已的行为。并表明，自己要做到身在曹营心在汉，发誓明为维持会长，暗为镇平民团为镇平百姓效力，暗为王金声司令尽忠。他的这么做，一是想借山上力量跟冯轱轳争斗；二是在为自己留条后路。他看不透日倭是否能永远得中国的天下永远的占领镇平，但他看得清楚，别看王金声和镇平民团镇平县政府都钻到了山里，仍能随时要自己的小命，随时让自己家破人亡。向王金声表明了这些之后，王金声很高兴，支持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留他吃了晌午饭；吃了晌午饭后，王金声还特嘱他的侄子王茂斋送他下山。
刚离开民团军营的那段路上，王茂斋和张若柔，还都是挨膀子擦肩，有说有笑，亲切得像一母同胞生。王茂斋的话多，还多说的是男人女人事，是床上事。说着这些的过程中，还要插一些倒尿壶一样哗哗啦啦忽忽隆隆的野笑，染得王量若也跟着笑。“你这球人咋不说话？你给我说说你是咋睡你老婆的？”“是你舅倌的球瘾深？还是你老婆的球隐深？”“你舅倌没量过你婆的球瘾有几尺深？”如果张若柔话少了，笑得少了，王茂斋就找活逗张若柔笑。这么的一逗，一说，一笑，张若柔那初进山时的惊惧、恐慌、害怕、拘束，就彻底地解除了。他突然觉得这位镇平民团中的战将王茂斋、斩杀过无数匪徒的王茂斋，原来并不凶恶，原来会如此的随和。
出了军营，过了一道沟，上了一面坡，绕过一道山峰，王茂斋说歇歇，咱们坐下吸袋烟。说罢，王茂斋自先坐下，张若柔也坐下了。坐下后，王茂斋拿出旱烟袋，装了一锅烟，划了根洋火，点了，吸。巴嗒！巴嗒！巴嗒巴嗒！吸着烟，王茂斋还用他的眼角，瞭着张若柔。
问，你的绸缎庄在长春街中段是吧？
答，是是，字号是日日昇。
问，太极观西边第三家是吧？
答，是是，跟恒昌久商号隔墙。
问，你老婆长得漂亮得很是不是?
答，女人嘛！日的，就那么回事。
问，你有个儿子是吧？
答，是的是的，两岁多了。
问，听说你的家产怪大。你在西安有几座铺子？
答，西安有三座铺子，多少有点家产。
……
邦邦邦！
俩人，隔着巴嗒出的老旱烟雾说话。巴嗒出了一堆一堆的老旱烟雾，也说了一大堆的话。老旱烟雾，升腾得沉着而又悠雅！俩人间的一问一答，也都显得轻松而又和谐。刚才在行路途中所说的那些，似乎是在逗乐，是在寻开心，而这时侯王茂斋的问话里，似透露出对于张若柔的关爱。张若柔有些激动，他没想到，在军界干着团长的王茂斋，竟然对于自己家庭状况，了解得这么清楚。所以，他在回答着王茂斋问话过程中，心头总在风吹杨柳哗啦啦啦的爽，心头总是山花烂漫万紫千红不尽的舒坦。更没想到，王茂斋吸足了烟，邦邦邦地磕响了他的烟袋锅后，陡地提升了腔调，陡地变脸失色。
“站起！坐球的怪沉气。”
正是风和日丽，突然间，就乌云翻滚，就雨暴风狂。张若柔突然如雷霆灌顶，噌地一下跳起。
王茂斋也站了起来，把他的手指指到了张若柔的鼻尖上。
王茂斋：“你是镇平维持会会长？说！是不是？”
张若柔：“……”
啪啪！
没容张若柔来得及回话，王茂斋那突然出的耳巴子，便清脆嘹亮地突然到了他的腮膀上。
王茂斋：“维持会是给老日干事的吧？说！是不是？”
张若柔：“……”
啪啪！
王茂斋：“维持会是给老日当狗专舔老日屎屁股的吧？说！是不是？”
张若柔：“……”
啪啪！
……
王茂斋的手，是端枪杆子的手，是握大刀战场上的杀人的手。经久磨练，雄壮勇猛，因此，他打起耳巴子，也能打出不尽的风光不尽的精彩。他的每一巴掌打出去，犹如他的枪口命中了目标，犹如他的大砍刀砍中了敌人的脑瓜子，每每都要制造些有声有色的动人效果。张若柔呢，只会念书做生意，一辈子都和绸缎打交道，自然没有打人的功夫也没挨耳巴子的功夫。所以，他这日每挨上一耳巴子，都能挨出个眼冒金星嘴角淌血，都能挨出个天旋地转脸肉肿胀。老天爷，挨耳巴子也能挨死人。
张若柔弄不楚王茂斋缘何会突然地对他翻脸？会突然地要以耳巴子置他于死地？他不清楚，王茂斋自己清楚。王茂斋最痛恨那些服从了老日又追随着老日做事的人。当然，他也特别的痛恨张若柔。现在，他受了司令之命，让他送张若柔下山，他觉着自己委屈。堂堂一位镇平民团团长，竞把汉奸走狗当成贵客尊重起了，这不贱了自己嘛？
经不住耳巴子的啪啪啪，张若柔挨过一阵子，就栽倒了。他栽倒在地了，王茂斋就不能打耳巴子了。不能打耳巴了，用脚踢，王茂斋的脚上功夫，也相当可观。他每朝张若柔踢去一脚，就能给张若柔踢出一个滚骨碌。砰！一踢；忽隆，一个骨碌。砰砰砰忽隆忽隆忽隆——骨碌骨碌骨碌……一踢一踢，一砰一砰，一骨碌一骨碌，很快，张若柔就被踢到山崖边边上了。如再一踢，再一砰，再一忽隆，张若柔就骨骨碌碌地滚下山了。这里，是一座山峰半腰的拐弯处。崖的旁边，是壁立千仞，是万丈深渊。假若他再飞起一脚，张若柔定然会朝着粉身碎骨里骨碌下去。打住！到此为止。
王茂斋说：“给你留条命。我不弄死你。要不是你球娃子给司令承许过要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今儿能你剁成肉饼。起来！球你站直身子听我指教。”
张若柔颤颤巍巍哆哆索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一头一脸都是血，他的满身筋骨，都在咔咔嚓嚓叫疼。
王茂斋说：“你球娃记住了，你老婆姓啥叫啥你儿子是胖是瘦你家住在哪里你和你老婆儿子睡哪间房，你和你老婆家的祖坟在哪里，你们的亲戚各住在哪一村哪一个地位，我都能摸得准。我想啥时候收拾你，收拾你们一家，轻便得很。”
张若柔说：“记、记下了，记、记准了长官。”
王茂斋说：“你特别得记准七个字，‘身在曹营心在汉’。每天早上起床念三遍，每天晚上上床念三遍。”
张若柔说：“记、记下了，记、记准了长官。”
王茂斋说：“你滚吧，不再送你了。”
张若柔说：“王团长，星若滚，星、星若这就滚。”
自那次从山上下来，经王茂斋的那么一送，张若柔每日都活得提心吊胆。事实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玩法，让他供起了两个爷，一个是东海来的洋爷，一个是镇平老土上养大的家爷。他要在老日那里细心地点头哈腰，还要何机从老日那里获取重要情报送达山上。他，既害怕樱井杀掉他，更害怕山上的王茂斋会给他来个灭满门断子孙崩毁祖坟。他常常夜里做恶梦，又常常在恶梦里遇上王茂斋被王茂斋被朝他高悬的大砍刀惊醒。
不过，今日在彭公祠真地遇上了王茂斋，张若柔倒显得比较平静。因为，李复先委派他拉拢山上的大人物们入伙日伪队伍，也正是山上朝思暮想急于实施的。这买卖，比较容易赚，在两方都能讨好。
王茂斋对张若柔介绍过王志元后，张若柔朝王茂斋和王志元抱了抱拳，幸会幸会！万望二位，日后给星若的生意，多多予以帮衬。
王茂斋和王志元，都回了个抱拳礼，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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