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丽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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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 合 评 价
简 评：我第四万次提起，吃素太太写人超级棒。请不要被异装癖的tag吓跑，《在宇宙的中心》贡献了一位灼目、有力，让人从内心中感觉被鼓舞的主角，严恪己。
写这篇评时已经把吃素太太的文都看过一遍，我要再三再四地感叹下作者写人物的漂亮，角色各个不同，迷人之余落点都切应着社会/家庭/文化的一部分现象与问题，有着各自的来龙去脉，也有各自面对的困境，比之纸片人，更如身边芸芸众生。而看《宇宙》大概是很难不被严恪己吸引的。我对严恪己始终有“英雄”印象，不是被道德高光普照的狭义的英雄，而是他有天然的超越凡庸的特质。阿城说，圣贤易学，而英雄是不可学的，是世俗的心中“魔”。严恪己嘲谑陈见挑逗正派，他有他呛辣的“魔性”在。在男性的身份之外，严恪己身上还集合着多重身份认同——同志、异装癖、“女性”——无论哪一重，在此地的处境都无需赘言。他重叠在这些身份内部，理应已饱受了凡庸的白眼和排挤，但严恪己始终都保有着愤怒和攻击性，他旺盛的生命力和坦荡凌厉的性格态度形成了一种足以脱出纸页的力与美，灼热耀眼，令人忘俗。
“美美”——“美美”/严恪己——严恪己/“老子最美”的身份之变
严恪己是以“美美”这个身份登场的，一登场就不凡：农村大操大办喜丧白事的背景舞台，异装剧团的荤俗表演，“美美”在表演间隙毫无芥蒂地清洁胸垫，对农村人直白的轻贱和蠢动的性欲嬉笑嘲骂；面对“文化人”的觊觎，“美美”明撩暗诈，一摸赚了300块，在剧团回程的车上大肆吹嘘……江湖气的社会底层取景，和一个一开场便在“三观党”卫道士眼里道德失范的角色，他活像一种怪气味，非香非臭，难以归纳，却刺鼻醒目。接下去的几章里，在与“文化人”关藏的周旋之中，“美美”依然毫无收敛，仙人跳，大喇喇拿走关藏的钱，引得关藏被人暴揍等等，像是要无因由地一“恶”到底。直到关藏叫破“严恪己”这个名字，“美美”这层张牙舞爪的外皮才破了一个口，“严恪己”得以脱出来，呈现他的过往。曾经的专业第一，因为特立独行、恃才傲物被同学孤立；被教授追求并恋爱，却不知对方已婚；撞破教授QJ其他男生的现场，想告发教授，却没有得到受害人的配合；教授受到校方包庇，校方还以严恪己姐姐的博士学位作要挟，最终严恪己被逼退学。权力遮蔽了法理，偏见战胜了公道，不可一世的严恪己在这一泡腌臜龌龊里吃了一次平生罕见的大亏。“美美”之前的严恪己，虽然张扬骄傲，但还有一派天真，他自知不讨喜，但依然相信凭借才华和努力能实现自我价值。直至他被迫逃离了“严恪己”这个社会身份，将自己流放进“美美”这个躯壳里。“美美”固然是纵情恣意的，但回过味来，那不过是一场无地自容的败走，故事一开始，“美美”这个廉价艳名所承载的，就不乏严恪己的愤怒与自我轻贱。所以当美美听到关藏叫破自己的真名（直达他的不堪）时才如此惊怒交加。由此，“美美”与“严恪己”其实是互不见容地共存于严恪己身上——“美美不愿意提起严恪己，严恪己也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变成美美。”余复事件对严恪己造成的伤害主要导向了两方面，第一，无疑是屎味恋情；其次则是学业前途的断送与家庭社会人际关系的崩塌，换句话说，严恪己身为一个“异类”彻底被主流否定和驱逐了。对余复的成功报复，让严恪己彻底剜掉了心头这块烂肉。他利用人们对大八卦宛如蚂蝗见血的本能和藏在正义道德高帽下排挤异类、消费他人的习性，将原本蚕食过自己的视线和私语如数奉还给余复。这一段不仅是全书极为精彩当之无愧的高潮，也是我近几年看的文里最畅快过瘾的复仇戏码，严恪己使的无一不是邪招损招，却恰恰得是“歪门邪道”，才能如此淋漓酣畅，毕竟那啥老是迟到嘛。但报复余复并不能彻底消解严恪己的被驱逐感，这个阶段的严恪己矛盾也迷茫。严恪己和关藏混在一起时曾两度做到关于“坑底”的噩梦——一次是被活埋，认识的人往他身上填土；第二次是在坑底，想往上爬，坑边站着父母，朋友，同学还有“老师”……在他的潜意识里，“坑底”是他身为异类以及对自身处境的自觉，“坑外”则是普通人、正常人的世界，而他想从坑底往外爬，则意味着他依然本能地希望“回去”。国色天香剧团则是一个异类的乌托邦，香香姐这个大家长维持着内部的秩序。严恪己以“美美”的身份混迹其中，却并不正经当演员，演一场骗几顿地过，钱花完再挣，他知道自己不会久留，因此和剧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另一方面，他抽空依然挣扎着做设计，不想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但是当新姐建议他换个学校接着上学的时候他又是默默抗拒的。国色天香能够接纳一个又一个美美，但不能成就严恪己；“坑外”的世界充满了偏见与歧视，但又有让他渴望的自我实现的土壤。直到灵灵死，悲剧在本质上戳破了乌托邦的假象，这个理应最宽容的环境，其实也默默地认同着主流对边缘的排挤和驱逐，向往都市小白领生活的灵灵，同时也默认了男权语境下的荡妇羞辱，创办了国色天香这个变装剧团的香香姐，却依然希望小豪娶个“真”女孩，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同着“坑外”的价值观。这也让严恪己意识到，其实也许并没有“坑底”和“坑外”，悖逆自己而无条件地向主流和世俗服软投降的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异类，都难以幸福。因此，“美美”/严恪己要和关藏“分手”，去完成自我的战斗和成长，等待“老子最美”时再重逢。
相对于“美美”严恪己，关藏显得没那么“亮”，但同样很精彩。作者对关藏的呈现让我想到地质剖面图，家庭悲剧一层一层地堆叠在他的人生记忆里，过于频密的家庭成员的死亡强行使他对生命力旺盛的人产生异常偏执的迷恋。而关藏又是个聪明剔透的精神病，于是很有趣也很写实的一点是，他对严恪己生命力的沉迷并不静止于单调地展现“迷恋”这种状态。关藏经常在“试探”美美，他很自然地利用“精神病”“变态”给人的刻板印象去试探美美是否会害怕，以检验严恪己顽韧泼洒的性情态度究竟是真是假，又能维持多久（是否又会迅速地离开他）。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十分开心地发现“美美是吓不住的”。关藏的迷恋日渐加深，甚至逐渐慑服于严恪己的主导，最终形成了一种混杂了信仰的爱情。而也不得不感叹，两个“异类”的爱情，能如两把一模一样的勺子那样彼此贴合跟需要。
《宇宙》通过严恪己这个能动性颇强的线索人物打开了故事的局面，桥接起了不同的人群，从国色天香剧团，到关藏和他的家庭，到马千家，到女记者庄百心，上中下阶层都含纳其中。而马千家视角及庄百心视角的引入，也让故事有了更全景的视野，更大的故事密度。我个人认为《宇宙》很精彩很优秀的一点是，它展现边缘群体，但不将边缘群体的不幸孤绝化特殊化，它的落点终归在“人”。严恪己所接触到的人群，无论是哪个阶层，包括他自己，都没有一劳永逸的生活范本，关静园终其一生，可以不择手段地挤入主流的中心，却也让家庭分崩离析；马千家执着于医患有别，最终错失爱人；庄百心更不必说，女性身份加上大龄单身职场的前缀足以说明一切问题……每个人都挣扎在各自不同的困境，都像是憋了一股劲，却又没有一个具体的敌人，每个人的困斗都如对着虚空挥拳，充满着无力感。和严恪己泼辣相对，故事始终萦绕在一种愤怒的困惑与无解的迷茫中。若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论，《宇宙》掰扯始终，也许依然是一碗“做自己”的老鸡汤，但它精彩的小说语言把这个命题重又落回到一个个具体鲜活的人身上，面对不同的时代潮流和世俗规训，人如何选择，这远比鸡汤本身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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