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丽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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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杀戮秀,它的真谛,核心的核心,就是——
这是一门虚构的艺术。
狐狸/fox^^ | 杀戮秀
综 合 评 价
推荐程度:强推
文章标签:#架空 #反乌托邦
结 局:HE
评 前 提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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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度 解 读
客 体 革 命
——《杀戮秀》by fox^^
《杀戮秀》的故事主线总结一下堪称简洁明了,它以一场场秀串联,讲述的就是主角夏天、白敬安(白林)一路在秀中反抗既定叙事,直至颠覆世界的故事。
简单介绍一下《杀戮秀》的大背景设定:这是个时代国别一概模糊的世界,贫富在这里极端分化,世界被分为了浮空城上的上世界(上城)和被浮空城遮蔽从未见过阳光的下世界(下城)。主角夏天作为被征召入上城《杀戮秀》节目的重罪犯即出身于下城,那里如同大量混乱街区的合体,充斥着肮脏、贫穷、饥饿、暴力、犯罪、基因污染、变异生物,以及如影形随的死亡。而上城则宛如酒神巴克斯的花车,娱乐至上,欢宴不息,俯仰皆是刺激、享乐与永不落幕的狂欢。上城无比发达的医疗、科技和军工行业也都服务于上城无处不在的娱乐业。而故事则是围绕上城浮金电视台《杀戮秀》这档节目,一点点地映射整个世界的样貌,直至世界最终被毁灭。
相较于写实类作品不言自明的故事背景,架空作品往往要多承担介绍故事背景设定的篇幅,亦即向读者解释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以什么样的规则运转。如何更为清晰明确地向读者传达这个世界而不至文本僵硬累赘,这就十分考验作者的叙事功力和叙事策略了。
涉及到《杀戮秀》中这个庞大精致又泾渭分明的世界,故事第一章《毁尸灭迹》极富效率地直切进场景和事件,取代了由外而内、广角宏观的慢镜头推入,它通过夏天的主视角,不由分说地将读者拽入了浮金电视台第199届杀戮秀第二轮庆功宴的现场,以一场堪称惨烈的杀戮拉开了故事的序幕:夏天在被杀戮秀总规划支冷要求按其喜好取悦他时冲动杀死了他——一个下城来的重罪犯、一个尚且籍籍无名的杀戮秀选手激情杀害了杀戮秀节目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读完全文回过头来看这个场景,它对于上城权贵命运(血泊中的帆船雕塑)乃至于整体剧情的暗示呼之欲出。同时,仅在故事的第一章,杀戮行为的遽然发生和尸体处理的精细谋算将《杀戮秀》拉拔到了一种畸怪又新奇的故事氛围中——这注定不会是个太平故事了。
夏天参加庆功宴这一路即见所闻亲身经历,再到杀死支冷后与白敬安(白林)一同善后这一条线中,作者以“宴会”这样一个小说中较为常见的场合作为“适口”的开场,在读者不设防的熟悉情境中,随着夏天的行动轨迹,逐渐地又添入“新”与“异”的碎片:
新,即作为这个架空世界本身的设定,大至浮空城的由来、《杀戮秀》这档节目在上城的地位,小至夏天来自的下城N21区男人留长发的习惯等等;
异,则是故事所蔓生出来的种种细节,渐渐将《杀戮秀》中的世界与我们所处的熟悉日常区别开来。于是在夏天对星空新鲜流连的凝望里,在宴会取之不尽的软性迷幻药中,在权贵穷奢极欲的做派里,上城光鲜靓丽宛如巴克斯花车的表象被祛魅,慢慢袒露它较之下城更为血腥罪恶、疯狂扭曲的内里。
而针对这个架空世界的叙事策略之一也在随后的剧情中进一步得到验证——作者将复杂的架空世界设定细致地零割后,碎片化地嵌入故事之中,成为一片片信息拼图,留待读者一一点亮、拼合。
此外,随着夏天涉入秀内越深,秀里秀外的互动加强,夏天的角色身份已不足以支撑更大的叙事规模。于是,雅克夫斯基的视角和小明科夫的故事线作为一种叙事角色和叙事梯度上的补充,加入到了故事当中。
围绕杀戮秀,其实故事中主要涉及了三方身份——以夏天白林为代表的“明星(演员)”,以雅克夫斯基为代表的“节目方”,以及以小明科夫为代表的“观众”。
同时从阶层的梯度上看,夏天白林所代表的是备受压迫的底层民众,雅克夫斯基代表了上层生活尚且体面,但不得不臣服于合约无止尽剥削的高级打工仔,小明科夫则代表了食物链顶端的绝对权贵。
然而,雅克夫斯基和小明科夫又是他们所代表的群体中隐秘的异见者。
雅克夫斯基以杀戮秀总导演的身份勾连着节目策划部门与收视率数据(观众反应),从电视台内部的角度展现了其血腥趋利,无所不用其极的节目手段,尽管从199届第三轮开始,夏天点亮了让策划鸡飞狗跳的技能,节目方仍无疑是凌驾于选手之上的命运之神。但故事对雅克夫斯基的刻画却又是悲情的,用烈酒才能维持的工作,以及对妹妹田小罗的遭遇无能为力的愧疚;他是上城无数兢兢业业工作以确保自己远离厄运却依然岌岌可危毫无保障的人们的缩影。
小明科夫所处的权贵圈层则更甚,故事隐晦地点出了明科夫父子间微妙的关系。到后面,一个个权贵面目的暴露,已是疯狂和病态所不足以形容的扭曲。财富地位带来的傲慢深入骨髓,侵蚀了他们作为人的感受力,因而也缺乏正常的情感表达。物质和人的易得致使他们灵魂倦怠空虚,于是这个群体永远在渴求新的玩具……
这两种叙事角色的引入,将整个浮空城的内里展览得一干二净,也暗示了柴薪已深埋于各个阶层,只欠一枚火星。
其实除了上述零割架空设定嵌入故事,多梯度视角叙事的叙事策略,越分析《杀戮秀》越令我深觉作者叙事能力的强悍,看似文本松散,闲谈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却牢牢统摄于主线之下,渐次递进,多而不乱;同时大量的人的故事又充塞于其间,死亡连缀的发问振聋发聩,直抵人心。
《杀戮秀》无疑是故事密度非常大的一篇小说,除了主人公夏天和白林的故事,主要配角们的故事,还有大量的出场没多久就如同快消品一样速死的角色,这些角色们裹挟着他们或长或短的故事一闪即逝,但死亡本身却留了下来,成为了一个不断发问的黑洞。
拉铁的死是继支冷和洛晴天后,作为“我方”视角的主角小队中的第一场死亡,而拉铁这个角色也是全文里着墨较重的“快消品”角色。作者花了篇幅去写拉铁与夏天的互动,写这个滑稽单纯的大块头黏着夏天絮絮叨叨,写他在下城为了一袋饼干而不得不躲进下水道吃垃圾的经历,写他最终给夏天挡剑,并如愿以偿地投入战神阿瑞斯的怀抱——一个被杀戮秀商业化翻新后重新赋义的古希腊神祇。
拉铁的死是一盆凉水,不但折抵了夏天杀死洛晴天小队时带来的激动人心,也不仅仅是“我方”减员层面上的遗憾,而是经由这死,拉铁的“生”的重量显现了出来,坠在人的心头。并且更进一步地让人意识到,一个拥有着自身沉甸甸的真实的人却以完全无足轻重的方式死去了。
拉铁的整个人生直至死亡时刻,在第三轮的舞台上被捏塑为造星的一环,他自身的真实不再重要,或者说他自身所有的故事被统合叙写进了新星升起的剧本里,作为夏天的垫脚石,反而更为剧本增色添彩——因为,“真实是具有某种力量的”。紧随其后,许佩文以及在彩蛋里和夏白两人遇到的其他选手,也大多以各种形式的死亡留在了第三轮的舞台上。
一面是沉甸甸的真实不断累加,一面则是在人为的宿命里,生命的重量被一笔笔轻慢地勾销。之间的落差让讽刺和荒诞不断加深。雅克夫斯基揭示了杀戮秀制造讽刺和荒诞的真相——“这是杀戮秀,它的真谛,核心的核心,就是——这是一门虚构的艺术。”
纵观其他秀,也无不如此,完整的团队运作——导演,编剧,策划,美工——分工明确、无比高效地进行着“虚构”的作业。第199届第三轮开始,中世纪场景的设定,彩蛋的引入,大公的献祭,邪神的苏醒到第四轮,园林系统内财产继承的剧本,可以看到,杀戮秀的大叙事在进一步扩张和蚕食选手们的个人叙事。
虚构在电视台与选手之间绝对的权力顺位下,化为了一种结构性的、宿命的暴力,它吞纳了选手们的“真实”,将其素材化,不单是死亡,选手们的遭遇、情绪乃至于所有的所有,被杀戮秀引导、压榨和激化,从而使之不得不服从于杀戮秀的捏塑重叙——通过剧本的既定剧情、镜头语言的渲染放大、策划们临时起意的戏剧冲突,最终经由剪辑,一切皆可成为终端上的商品,论斤称两,供人消费。
在资本的作用下,杀戮秀和观众之间形成了一种互相激励的关系,杀戮秀浪掷“素材”,穷尽血腥变态猎奇之能事,来服务“凝视”的主体,而观众则给予其热烈的反馈。同时,两者在不断地互相激励中螺旋上升——观众有嗜血猎奇的持续需求,节目则为了迎合这样的需求越来越无法勒停底线的刷新。
于是,节目自然而然地需要不断异化选手们的真实,利用它的同时消解它,投射到观众眼中则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认知偏差,选手们和观众隔着屏幕,既显得“真”——人是真实的,情绪是真实的,死亡是真实的,但整个场面又透出游戏与娱乐般的“失真”,毕竟,一切终极的、无价的、肃穆的现在都是可消费的了。
凝视着玻璃盒子中假人们的表演,观众是矛盾的,他们既有自我矮化、追逐着强光的一面,却又天然拥有着消费者自高一筹的优越。同时,凝视本身即是各种欲望的聚合,欲望催生出变本加厉的消费。尤其当这类观众是权贵的时候,消费的方式更加黑暗,光成了可触及的玩物,神也只是更高规格的亵渎对象,死生规则都可为之改变,凝视在此刻成为了终极的暴力。
而之所以上城无法消化N区大屠杀,十多年如鲠在喉、频频发问,从“虚构”的角度来看,这个体量的“真实”是任何节目和文艺作品都无法以其自身的叙事去包纳和消解的。无论上城如何利用其中的素材去进行虚构和创作,试图重叙,都无法在惨死的三百万尸体间掩盖其中赤裸纯粹的“恶”。
其实在作者如此精细地铺设故事土壤、搭设故事环境的情况下,夏天作为主人公是有他不可推卸的角色使命的,换句话说,在这个矛盾极端尖锐的世界中,夏天在故事中的走向并不神秘。但即便如此,和这片宛然如生的迷狂异乡相比,夏天的角色魅力也没有因此减轻一分一毫。
夏天的“反抗”是贯彻始终的,与他对上城认识的加深并行不悖。从杀掉支冷开始,到杀洛晴天、孚森、蜜糖阁,再到N区大屠杀纪念秀和杀戮秀第四轮、嘉宾秀中颠覆故事线……在这个过程中,夏天的杀戮和破坏也渐渐变得充满象征性。像是他在纪念秀中杀死假白林,对抗上城虚构的意味不言自明,又如他在嘉宾秀中和白敬安(白林)一起炸毁冰山私保的气派大楼,撼动上城权贵力量的挑衅也呼之欲出。随着粉丝群体的扩大,战神祭品规格的不断提升,他本人更是被不断神化,成为一股和上城权贵抗衡的巨力。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夏天对疯狂行为丝毫没有概念,哪怕是处于弱势,他也从不示弱,夏天总是在“笑”的,用笑去抵抗无孔不入的窥探,甚至他还会用“勾引”来反客为主。夏天脑中似乎完全没有该不该杀,杀到什么程度的阈值,不计后果,仅仅是依凭愤怒的本能杀人,好去安抚灵魂之中暴戾的躁动。
这愤怒来自何处?
来自于不论经历了多少惨酷的灾难,生活依然毫无希望,不论是下城悲惨的生活,N区大屠杀,还是当上杀戮秀明星后,本质上丝毫不曾改变的身份处境——一种宛如原罪般的、在结构性的压迫下,永远被利用、被凝视、被把玩,最终被消耗殆尽的客体身份。
他和白林作为这个世界最悲惨也最强悍的一群人中的两个,就像一股吸饱了悲伤和愤怒的蛮力,化为了最彻底的革命力量。奇妙的是,夏白的反抗大多是借“秀”来呈现的,秀有它虚构的本质,夏白两人的反抗,相较于反抗本身,反而像是提供了更激动人心、更迎合观众的剧本。
而终于,“真实”自“虚构”中脱逸,反抗从荧幕之中蔓延到荧幕之外,甚至部分权贵也参与其中,客体的定义进一步泛化。
上下城之间、上城内部,板结的阶层构成了一个层层压迫的僵化体系。这个体系仿佛给每个人分派了角色,无论是受压迫的普通人还是施与压迫的权贵,体系不断地驱使角色们去做符合角色身份的事。权贵中的大部分理所当然地行使着体系赋予他们的权力,以品味教养和新潮时髦自我标榜,将自身的人性消磨得一干二净;却也不乏良知未泯,清醒如小明科夫者体验着这个血腥体系之下降临于每个人身上的灾难和悲剧。谁都是这个体系的“客体”。
要阻止悲剧的持续发生,一场摧毁上城、颠覆既有体系的客体革命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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