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重读|童童童子《笼中》:寻真

小说   2024-06-24 10:01   浙江  

文  |  丽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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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我只是一段代码

除了你头脑中这段意识

我没什么可吝惜的


童童童子 | 笼中










综 合 评 价


  • 推荐程度:强推

  • 文章标签:#复数世界观  #无名设定  #无限流

  • 结       局:开放式结局/HE(根据你的理解)

  • 福柯理论的小说实践w





评前提醒:仅代表个人看法,解读不负责正确







深 度 解 读








COMMENT

寻真——《笼中》by童童童子







看《笼中》时,依然有看《入戏》时的被吞噬感与镜影重重的晕眩感,《入戏》到最后,平行两线的“壁”被打破,世界连成了一体,甚而由于作者的介入,二维的故事三维化,将读者也吞噬其中;《笼中》里复数的世界——莫比乌斯环般连接的小世界,小的世界又嵌套入大的世界,大的世界之外是否又还有更大的世界?《笼中》立体、动态,往复而无限的世界观,以一种更庞大繁复的结构吞纳了读者所在的单一现实世界,真实感——或者说是难以辨明的虚实感由虚构之中向外蔓延,笼罩住了读故事的人,真真假假,宛如致幻体验。





1


无名游魂——从“名字”到世界观





第一遍读《笼中》时,我有限的脑花儿为了搞清谁是谁,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除了占比很大的悬疑因素、前三个世界切入时视角本位的错乱感外,还要归因于《笼中》独特的人物写法——在这样一篇二十万字左右的小说里,它却几乎通篇不写主角名字(主角之一的名字只在结尾处倏忽一闪,真假不辨,另一主角索性无名无姓)。

圣徒岛开篇,角色统统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有身份——聆听者、皈依者、告解者、持弓者、虔敬者……;到了边沁圆监狱,人物只剩编号或者代称,0933,0416,0777,A,B,C;螺髻山,这个游戏里的游戏,名字属于虚拟角色……由此种种带来的难题是,你发现你很难锁定这个人物,很难找到确切称呼他的方式。


如此强调名字的有无,是因为在文艺作品中,“名字”不仅可以关系到角色的主客观性(如《怪化猫》中的“卖药郎”),同时,它也是线性地概括着一个角色所有历史以及未来的统称、一个灵魂的容器。


如果就人物的社会性与个体性粗略地、不严谨地分为“外我”和“内我”:那么“外我”即是人物处理与社会的关系时产生的种种社会身份,比如XX的孩子,XX公司的职员,XX学校的学生……外我可以是多重的,不稳定的,是外界赋予的,涵盖身份本身所负担的伦理;“内我”则是人物的意识,思维,性格,爱憎……是我之为我的这一团混沌,而惟其被赋予了名字,内外我才能被统合,人物才有了具体可感的温度与重量。


且“名字”不单单对于构成角色有重要意义,它同样关系到世界观的构成。“名字”这个容器实际上只能存在于单一世界中,它有坐标原点一般的效用,绑定着所在世界的世界观,决定着人物从何处起始。换句话说,当一个角色有了名字,追索TA的来历便是自然而然的,而故事在说明角色的“来历”时,慢慢地也就牵引出整个世界观的构成——时代地域、意识形态、社会伦理等等。


但偏偏在这个故事里,作者藏起了人物的名字,角色的原点被抹去了,原初的世界变得暧昧不明。而纵观整个故事,它同时存在多个世界,但它内部多个世界的定位也是十分模糊的,它们自然可以被称作“游戏”世界,然而对照我们所在的现实世界,又有诸多的指涉和隐喻,于是越看越惶惑,这真的只是游戏世界吗?


确实,以我们所拥有的对真实的判断基准来看,圣徒岛后期有天使恶魔这样标志性的超现实元素来自证,但进入边沁圆监狱世界,再到黄油刀世界,拟真体验一步步地无限趋于真实。在无限拟真的前提下,如若区分游戏与否的标志是死亡后的重生以及意识的存续,那对死后世界一无所知的我们如何去验证我们所处的现实是不是个高度拟真的游戏?而拥有着诸多真实体验的游戏又是不是真实的一种形式?


——“真实”失去了它此时此地绝对的立场。


《笼中》开篇,主角套着圣徒岛的游戏角色身份互动,就如同《入戏》中甄心张准一般,都有真真假假的回味。但《笼中》通过人物与名字的解绑和复数世界的共存,作了更深广的尝试,它彻底模糊了角色的起始与终点,在复数的世界里,内外我剥离,内我回归那一团无名的混沌而穿梭于不同的世界,进入一件件外我的衣。


而同时,没有名字更进一步牵扯出另一系列惯性的问题——在复数的世界里,如何来定义无名的“我”?如何来确认“我”的真实?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恰如文案天问,我是谁,我在哪儿?


——失重和晕眩由此而来。







2


笼与破笼——自由何谓,真实何谓







“笼”在文中是个统括性的意象,包括它自身蕴含的冲突,指涉到的方面和层次不可谓不丰富。


首先作为一个物理性的存在——圣徒岛地下的笼子,圣徒岛本身,边沁圆监狱,笼的概念是显见的,于是挣脱笼子,到达“外面”也就成为了剧情的核心驱动力。


同时,“真”与“假”的二元辩证也从未停止。圣徒岛第一章结束、第二章起始是《笼中》的第一记响锤落下,读者会意识到这原来是个游戏世界,它是“假”的,死是不作数的,原本“重”的此时变“轻”了;但当聆听者一次次与不同的队友历险,不断地积累经验,找到地下的笼子,逃出圣徒岛,每每更近一步地企及任务目标,却又一次次地体验各种拟真感强烈的死亡后,“游戏”的“假”又再度被它的“真”一点点侵蚀,游戏的娱乐性被消解,“轻”的又变“重”了。


又进一步,圣徒岛、边沁,螺髻山,观照其游戏中的社会背景,“笼”进入了意识形态范畴。


圣徒岛对应宗教世界背景,岛内部作息严格,教规森严,教士需要早祷晚祷,进出不便。但一个皈依者的存在,挑开了这窒闷庄严皮相底下涌动的欲潮;聆听者的交易,又勾动了修士们屈抑良久的“犯禁”因子。宗教向内规束人,而人蓬勃的本欲向外,要挣出去,“笼”半隐半显,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


边沁对应的则是一个近未来世界,和圣徒岛一样,没有宏阔的世界远景,笔墨全在这一隅里。边沁参考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边沁监狱理念,从意识到肉体行之有效地控制犯人;但另一面,“思想意识犯”的存在、“意识审查委员会”,管理员B房间中的器用物什,他与“上头”、与A的那些对话,种种细节流露管理员B所代表的权力组织牢牢霸占着某种“解释权”。然而作者对于“解释权”的垄断会在“外边”造成怎样的高压和腐败概不赘言,除了在细节里充实信息密度,单说往一群被囚禁的恶徒里放了一个单纯无辜却又聪敏至极的0933,这意识形态的“笼”便陡然具体起来了。


螺髻山篇幅较短,剧情的目的性和功能性也比较强,硬要说笼的涵义显得有点附会,但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它确实也提供了一种“笼”的形式——由民族“传说”形成的群体代代累积、不假思索的“共识”。这共识里可以寄存权力秩序,也可以诠释权力斗争,说到底也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解释权”。


这一层次的“笼”不再那么具象,但依然可以被感知到,也依然有让人抬手触壁的逼仄感,且它们另有一个共通点,即它们起初都是“外部”的笼,由外而内地制约人的思想行为,使之循规蹈矩,久而久之,人被内化为“笼”的一部分,自觉自愿地接受“笼”,且以有笼世界为“真实”——人完成了自我禁锢,而“真实”进一步被相对化。


那些不考虑通关而接受了圣徒岛日常的教士(囚徒)们,接受了边沁日常的囚徒(玩家)们,他们主动穿上了那一层教士的、囚徒的外我的衣,彻底地进入了既难以挣脱,也不想挣脱的“真实”里。






3


笼中爱情——自由与自囚的悖论






《笼中》里的爱情非常纯粹,这纯粹不是指他们抛却肉欲,只有精神之爱,而是结合故事内外我剥离的呈现手段,它似乎实践并实现了灵魂之爱的可能。故事中的两个人始于皈依者对于聆听者老好人的动心、聆听者对于皈依者风姿异彩的流连,但渐渐的,他们挣脱了皮相、身份甚至世界的约束,而能相互寻找,彼此辨认。这仿佛是整个虚实不辨、空茫无着的笼中世界里唯一可感的“真实”,即由另一个灵魂来感知和确认自身的存在。


到了边沁,0933和0416爱情进一步发酵,成了挣出去获得自由的动因。于是有了0416极尽手段与B周旋的戏码——假意示弱,混淆视听,祸水东引,甚至是猛男计。固然挑战伦理,但恰恰是比对了0416与B在床上的周旋跟0416与0933的性,才能更明晰地看到不同的性如何担负着不同的责任。与0933的性,0416是忘情而狼狈的,舍不得,忍不住,没有从容的余裕;但面对B,0416始终留着清醒的余地来算计与提防,他拿捏着B骄矜又下贱,傲慢而放荡的一面,把自己的弱势、痞气、侵略感、荷尔蒙乃至于身体,饵食一般地抛给B,勾逗着,无所不用其极地动摇着B的理智。


在这样的前提下,三人行那场描写的密度和能量该有多大?当身份变成了情趣,情趣化为了武器,真要伪装成假,而假又力证清白……这场描写是官能的极致,充斥着体肤汗液的温度与腥膻味,但它同样也是命悬一线的生死角力,0416要安抚0933的羞耻和惊怒,把戏做下去,要化被动为主动地撩拨B,并应付B的嫉妒、观察、勾引和试探,要在对抗如潮快感的同时拒绝过分的清醒……0416唯有紧紧把牢那个危险的临界点,才能护住0933与自己。


似乎就是凭着这样纯粹强烈的爱,他们经历了螺髻山,最终逃出了笼中的游戏世界,在黄油刀世界的现实里相遇。但果真如此吗?


0933在第二次学习小组会议的时候,讲到了自己入狱的理由,是因为在中学时写了《论现实世界的虚拟性》,“讨论了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是一个虚拟程序的可能性。”他对边沁世界的真假提出了质疑,更进一步说,世界可以是假的,整个故事中复数的世界都没有必然真实的确证。就算是到了黄油刀世界,第一个黄油刀的“假”也作了充分提示。


另一面,0416在禁欲者的老头玩家那里又得知了聆听者会去找皈依者也是告解者诱使的,0416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聆听者和皈依者的爱情是故事线的一部分,他们以为的真被裹挟在假里,而基于感官体验的无限拟真,0416的悚然不难理解:这究竟是角色的爱还是他们的爱?甚至于他们的爱是否来自于一段代码?


其次,整篇文的视角切入分别是:


圣徒岛-聆听者(0933) 1-10章

边沁-0416(皈依者) 11-15章

螺髻山-乃古(B)-达铁(聆听者/0933) 16-18章

黄油刀-初冬(聆听者/0933) 19章


放在耽美文里,这样的叙事是反经验的,十分挑战读者的阅读习惯。尤其和无名设定联袂后,进一步袭扰读者视角本位的浸入体验,造成角色认知困难。

在切入边沁世界后,“他摘下外接中枢设备,眨一眨眼,面前的白墙逐渐清晰起来。”人物在“他”字的掩饰下已经悄然掉包,但读者依然残存着聆听者视角本位的惯性,于是0416对于自身身份的谎报,瞒骗过的不止B,也包括乍一读来头重脚轻的读者。


纵览全文,《笼中》以聆听者的视角切进故事,以初冬的视角结束,整篇文初冬是唯一有姓名、也质疑过世界真实性,并痛苦于自我身份认同的人;从视角叙事的篇幅来讲,他也是占比最高的角色,种种元素相加,初冬可以说是这个故事里真实度最高的角色,其他人物多少被相对化了,包括0416的处理,也十足耐人寻味。


0416包括他所操纵的皈依者,前期都是毋庸置疑的“真实”存在(或者说仅是作者尚未作出“他们可能是假的”的提示),且基于角色的能动性,0416负担了边沁的篇幅,作者写尽了他与边沁权力的智斗与周旋,为他的真实加码;但是当A与C是AI,偷盗者、B也是AI的事实被接连揭露,当所有原以为的真都能被虚拟后,0416的真实被松动了。


故事在螺髻山结尾时又转回达铁(0933)视角,从螺髻山出来,0416和0933越狱,奇诡地又连接上了圣徒岛300年前的故事线,直到0933以首座天使的角色通关了圣徒岛的故事线,并以自爆逃出了边沁,脱离莫比乌斯环般的《笼中》游戏,进入黄油刀世界。整个过程基本都是以初冬/0933的主观视角在叙述,这样一来,0416就被客体化了,他的存在是否客观真实就成了一个谜,并始终是个谜。


可以认为,与初冬重逢于黄油刀世界的是真的他;当然另一种可能,黄油刀世界也依然是虚拟的,初冬只是接受了有0416的世界为“真实”,不论他到底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也好,AI也好,代码也好,甚至是幻想的具现……爱情成了初冬自行选择的笼,他进入能与0416相守的笼中,自甘为囚。


再极端一些,主角“初冬”也是暧昧的,哪怕他占据了这个故事最多的视角叙事篇幅,但我们依然不能验证其姓名的真实性,何况黄油刀世界的真实早已摇摇欲坠。

当故事中的真实一一坍塌,真假的迷思似乎通过开放式的文本由故事中传递到故事外,而当我们将投向角色的目光投向自己——我们如何确定自身的真实?我们是否也在一场高度拟真而不自知的游戏扮演之中……你会发现你很难不在一种真假难辨的幻觉与狂想中毛骨悚然。


《笼中》是反经验的。《笼中》不下断论,它似乎只是在呈现,给足信息,同时也给足模棱两可的留白,然后交由读者自行组合,自行判断。对读者来说,它成了意识的镜鉴,相信什么样的“真实”,故事便回馈以什么样的“真实”。正如0933所说,“每个人的意识都是一个笼子,笼子之外,是视而不见的无主之地。”


——所以,你我又在什么样的笼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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