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回顾》第廿九章 下海 |颜友先
文摘
文化
2025-01-28 06:00
四川
劳动服务公司成立后,招收了二三十个新工人,过后我才知道这些所招收的职工子女其实都是一些关系户塞进来的,八十年代中期,如果没啥本事,找工作是相当困难的,城建局是一个大局,除了局本部各科室外,下属单位还有,环卫站、绿化队、市政工程队、城管大队以及三个建筑公司共有好几百个职工,劳动服务公司虽然是一个被称作小集体的单位,但毕尽归属于城建局管辖的下属单位,因而没有一点关系是进不来的。这些招收进来的新工人,基本上是没啥文化的待业青年,既无任何工作技能,还很不听召唤,局里面分配了一处办公场地和2万元资金,起初我也不知道怎样来管理这个烂摊子,每天把他们集中起来学习,这些人的工资很低每人每月只有20多元钱,局里面给的钱也够发一段时间的工资。其实我也没有闲着,必须要找点事情给这些新工人做,不能坐吃山空,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还有点能力的人,这是一次考验,也应该做点成绩出来让领导们看看,我必须要带领这一帮毛孩子白手起家闯出一番天地。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激情和活力的时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充满着各种机遇和挑战,各行各业涌现出了许多创业机会。一次与一个在百货公司做采购名叫曾超的朋友聊天,我知道他的工资还不如我,可感觉他的消费比我高,聊天中才知道他们百货公司进货大多是到附近的内江市去批发货物,因为我们这个城市是一个三级批发地区,内江市是二级,这里面的价差就是利润,他给我说他常常带一点私货回来,晚上去摆地摊赚钱。我立时心动起来,问他我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带私货回来,他说当然可以,因为他已经和批发站里的人混得很熟了,只要私货不与单位上的货物混在一起开票就行。“嗨,你真是个榆木脑壳。”他不屑一笑的指着我说道:“你没见现在满大街都是摆摊的人吗?据说广东、沿海一带已经出现大量个体户了,都是甲地买来乙地买,不然怎么赚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仅靠每个月那一点死工资,猴年马月才能过上幸福生活。”我第一次去进货批发了50双袜子回来,心想就算犯错误也不是好大的事情,晚上去摆地摊,批发价是1.64元,按照规定零售价是1.88元,卖一双袜子就有0.24元的利润,如果50双全部卖掉的话,就可赚取12元钱,于是我提前准备好了一些一分二分的硬币,那天是个星期天,晚上人很多,一个多小时我那50双袜子就卖得精光,比较遗憾的是最后有10来双袜子实在没零钱找补,谁知买的人很干脆,不用找了,我心里有点愧疚,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揣着钱来到曾超的地摊前,他批了好几十双塑料凉鞋,正在吆喝着,见我来了急忙问道:“怎么样?”我喜滋滋地拍拍裤兜:“完了,全部卖完。”他对我竖起大拇指摇晃着说道:“过来帮我看着,我这还有一二十双,卖完我请你吃冷淡杯。”过后我给曾超说,下次一定要把零钱准备好,不然到最后没零钱找补了。曾超问我找补啥子?我说发票上不是规定一双袜子的零售价是1.88元吗。“那你真的就只卖1.88元?”曾超鼓起眼睛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你这个书呆子。”曾超狠狠地指着我说道:“没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按规定来,现在那个还在按规定来,你看我,批发的凉鞋6.5元一双,规定零售价是7.5元,可我喊价是24元,顾客砍价有砍一元的,有砍两元的,我最后卖出去的最低都是20元一双。”接下来我便常常利用业余时间去批发货物回来摆地摊,当然不像第一次那样按规定制定零售价,后来想起都有点好笑,还要准备许多硬币来找补。完全根据市场来自定价格,这样使我尝到了许多甜头,不过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虽然不赚,但也没赔钱,最多按照批发价或者略微低于批发价卖出去是没问题的。去劳动服务公司后,我就一直在考虑做这件事情,说来也巧,正当我不知怎样进行之时,工商局为了支持和规范个体户的发展,在正街两边做了许多钢架棚,一个棚大致有1.8米长,1.2米宽,准许个体户去租赁摆摊,每个摊位工商局只收取钢架棚制作的成本,但是必须要办理个体营业执照,服从工商局的统一管理,并照章纳税。我便通过城建局这一特殊的门道,以劳动服务公司的名义从工商局拿到了几个摊位。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感觉好运总是偏爱我。拿到摊位后一下就把劳动服务公司这些年轻人的工作解决了,他们实行的是8小时工作制,早上8:30分至下午2:30分为一个班, 2:30分至晚上8:30分为一个班。每一个班2人,一个摊位一天需4人,共4个摊位就是16人,然后是会计、出纳、保管、送货员、采购等,劳动服务公司的二三十人全部都有工作了。我对他们执行的政策是,除固定的月工资外,多劳多得,每月按照每一班销售的业绩按百分比来分配奖金,我还给她们定了一个上线,比如说,一个月销售额的上线是一万元,提成是5%,如果超出1万元,那么超出的那一部分,就按10%来提取奖金,后勤即办公室的人员,就按平均奖金额来发放。如果没有赚钱甚至亏损,那么所有人员只有基本工资,如果货物有损坏或者被盗,那么就由那一班的人按照进货价的50%来赔偿。谁知这样的政策极大地激发出这些没啥知识、没啥技能的城镇待业青年,这些看起来没啥本事的青年,原来还有这样无限的潜能。当时制定这样的政策还没有先例,一方面是方便管理,其次是激发员工的积极性,公司还可获得极大地利益。有人说我的这种管理方式很超前,也有人说这样的奖金制度是资本主义再生,坑了广大的劳动人民,肥了极少数的个人,是不甚合理的,等等。我没管那么多,当时有一种说法,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是大妈生的,大集体单位的职工是后妈生的,而像劳动服务公司这样的“小集体”单位是私生子,没人管也没人关注。没想到,一万个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正当劳动服务公司做得顺风顺水、红红火火的时候,城建局领导我十分敬重的老局长又找我到他的办公室去,告诉我下属的第一建筑公司经理,这次召开职工代表大会选举落榜,他的一个在市里面工作的亲戚找到城建局要我们重新给他安排工作,而他属于集体所有制的职工,不可能安排在局本部工作,下属几个集体所有制单位的头也是有关系的人,下不了也不能动,局长说他苦闷了好几天才想到我,征求我的意见,能不能让贤?让我到绿化队去当队长,因为原来的队长马上就要退休了,正好没人选。绿化队是一个国营单位,原来和我一起招进去那一批工人,因为公园停建后全部人员都归到绿化队去了,绿化队因为人多又基本上是年轻人,很不好管理,虽然还有一位书记,可根本管不好那一批年轻人。比如说,植树造林时,居委会不敢派遣年轻姑娘去取树苗,只要年轻一点的姑娘去,立即围上来几个小伙半开玩笑半说脏话。还有绿化队旁有一条小路,只要有年轻姑娘经过,也用同样的态度,害得那些年轻姑娘都要绕道。这件事情已经反应到政府那里去了,局长还亲自去绿化队开会整顿过,可是过不了几天又是旧病复发。说到这里老局长几乎是恳求的眼光看着我,他继续说道,他思前想后,考虑很久,只有我去才有可能纠正绿化队的那些歪风邪气。顿了顿老局长接着说道,我也考虑过让这个人去绿化队当队长,可他不是体制内的人,再说他也没能力去管理,不然也不会被职工大会选掉。我一时语塞起来,不知怎样回答,脑海里翻滚出一些画面,开始在办公室干得好好的,来一位关系户把我挤掉,在设计室干得好好的又叫我去劳动服务公司,刚把劳动服务公司干出一点样子,又叫我去绿化队。我想如果我也有一个后台,有一个靠山,也许就不会把我调过去又调过来的?看着局长那无奈的表情,我又心生怜悯,他也是没办法,既要当好这个局长,又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各种关系。我又反过来想,局长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爱才,不是他的关照,我也不可能进机关,还很快升为科级,如果不是他喜欢我,我也不会去建工学院学习,加上平时我也有这样那样的耽误,局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局长的样子,我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很干脆答应去绿化队。来到绿化队后,因为都是一起进单位的老熟人,说起话来就很随便,加上只有我一个人才进了机关,而且当了干部也没有一点架子,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很佩服我。起初我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来管理他们,过了一段时间,我才了解这里面的结症所在。首先这一帮当了很多年才回城的知青,盼望着回城后有好的前途,但是心与愿违,回城当工人后还是和农村一样整天与锄头和泥土打交道,心里对工作具有一种强烈的抵住情绪,其次是工作过于简单和清闲,加上每月只有那么一点仅够生存的工资,只要上班不迟到、不早退、不旷工,干多干少无所谓,只要不犯大错误,就不能被开除。了解这些情况后,我便开始进行整顿,首先将职工划分成两个组,一个为育苗组,由年轻人组成,专门负责培育树苗,完成每一年上级分配的义务植树指标;一个为花草组,由老工人带着一些肯学技术的年轻人,负责培育花草,这个组是一个经济作物组,培育出来的花草销售后,除绿化队提留一部分外,全部用于职工奖金。培育树苗的土地按人头全部划拨给个人来负责种植,绿化队本来就没有多少土地,大家都能接受,关键是这个组对于上班时间不严格,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也就是说上班时间不规定8个小时,你可以上一个小时的班,也可以上10个小时的班,你甚至可以上午不来下午才来,但是每天必须来,不然就按旷工处理;工作内容就是完成分配给个人的育苗指标,如果没有完成或者质量有问题,那么就要依据扣罚奖金。花草组实际上就是为大家谋福利的一个组,过去绿化队很少种植花草,即使种一点也是从不卖钱的,现在种植出来的花草全部按质论价,培育花草是比较细致的工作,因而花草组的上班时间就比育苗组长,虽然不严格按照8小时工作,工人们也十分乐意,培育花草毕尽比育苗组的工作轻松许多。绿化队的水源是个问题,要到坡坎下的一个水塘去挑水。我刚到绿化队就写报告到园林处去申请到了一笔资金,然后在绿化队的最高处修建了一个水池,并将水管安装到每一块土地上,这样不仅工作比过去轻松,又很利于花草、树苗的生长。不到半年时间,培育出来的花草就可以卖钱了,我让职工们利用晚上或者星期天的时间轮换着把花草拉到街上去卖,每人有0.30元的误餐补足,那个年代的0.30元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买一包烟还用不完,如果买小菜的话,一家人基本上可以吃两天,工人十分高兴,都争先恐后的抢着去。过后不久,上级领导多次口头表扬我,说自从我去绿化队后,过去的那种歪风邪气一下就没有了。局长还喜滋滋地告诉我,有领导赏识是一件好事,叫我好好干,前途是光明的。可是,不到一年时间发生的一件事情使我又心存芥蒂起来,心里十分不愉快。绿化队的书记十分反对我的这种做法,可工人们很支持我,他不仅不找我沟通,还私下里到城建局去反应,局里面没人理睬,他又到纪检委去反应,为此事纪检委还找我去谈话,虽然没说支持我,也没说反对我的这种做法。有了这样的伙伴使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找他沟通,他还反而劝我注意分寸,一位国家干部带领职工去经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说他是为我好,怕我犯错误。恰在这时遇见了曾超,他已经从百货公司办理“留职停薪”出来单干了,我把我在单位上的情况和他摆谈后,他劝我不如和他一样办理留职停薪出来,免得在单位上受气,出来做个体户单干,自己说了算,凭本事尽情地发挥,他说凭我的能力一定会比他干得更好。我真的动心了,思量一段时间后,我便勇敢的给城建局打报告留职停薪。这段时间刚好老局长到党校学习去了,新来的一位副局长很快便批准了我的报告。
……我下乡插队在四川大凉山的深山里面待了八年时间,感觉自己对“知青”这个名词的理解是很深刻的。如今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将不复存在,知青这个名词终将成为历史。生于1954年5月,自贡市网络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先后有散文、短篇发表,出版有长篇小说《颜桂馨堂》,短篇小说《岁月沧桑》获第二届“中国知青作家杯”文学大赛小说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