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伊吾胡杨林的笑容II段蓉萍

文化 2024-11-29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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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吾胡杨林的笑容

☆段蓉萍

十月最好的日子，我们走进了新疆哈密地区伊吾县胡杨林。

这片47.6万亩的壮美胡杨林区，想一天看完，必须驾车，或者乘坐旅游观光车。我们从巴里坤县开车抵达这里时，已是中午两点多了。英姐买了门票，自驾游客多，车队蜿蜒如丝带。等待令人充满期盼，又夹杂着几分焦急。

检票员是一个小伙子，脸庞黝黑，眼睛明亮，看了票，微笑提醒，见路右转，走环线，四个站点，可以下车观赏。有点困意的我，微笑提振了我的精神。一脚油门，向胡杨林深处驶去。

伊吾县胡杨林生长在戈壁深处。至少有七八公里，路两边是大大小小的沙砾。没耐心的人，看不到梦幻般的胡杨，就打退堂鼓了。

地平线有一抹色彩。再近一点，看得更清晰了，是一抹黄色，或深或浅的黄。

很难想象，在沙砾肆虐的地方，如魔术师轻轻抖动手中的魔术棒。那么一点，瞬间变出大片的胡杨林。据说六千万年前，胡杨就屹立在伊吾大地上了，享有“第三纪的活化石”的美誉。进入林区分为九千年、六千年、三千年和一千年胡杨林区。恍如进入时光隧道，感受胡杨成长变迁，又像是看到自己的成长历程。

先进入的是九千年胡杨林区。这里的胡杨较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杨粗壮硕大。许多胡杨的主干，几个人环抱不住。根基肥厚，伴有树皮的土堆。脱落的树枝树皮，姿态各异。细看，有的颇似一张脸。一张笑着的脸。一张饱经风霜笑着的脸。我捡起一块，举过头顶，问友人像什么？笑脸。英雄所见略同。我笑着，冲友人竖起大拇指。

胡杨不止树干呈现沧桑苍凉苍茫之美，最令我痴迷的是胡杨变黄的叶子。在同一棵胡杨树上，通常长着三种不同形状的叶子，即“同树异叶”。嫩枝上的树叶，如柳叶状。在略微粗壮的树枝上，叶片是椭圆形。成年树枝上，叶子酷似银杏叶。远看胡杨林，误以为是银杏黄了。

我痴迷这样的黄，站在胡杨树下，恍惚间，每一棵胡杨都是从亿万年前走来的信使，这金黄的胡杨叶是信笺，上面写满我看不懂的文字，我手捧黄灿灿的叶片，刺得无法直视，这哪里是信笺，分明是滚烫的金币。我正要牢牢地攥在手心，一缕带着土腥味的风，带着黄叶飞向湛蓝的天空。

我愧疚地双手抱于胸前，向这棵九千年树龄的胡杨王认错，请求它的宽恕。

存续了六千万年的胡杨林，真正是一树一景。一步一景。不同造型的胡杨，被赋予不同的名字，我不愿意跟风附和，人的想象力千差万别，哪能人云亦云。相由心生。这话不只是说人的相貌，对眼前的胡杨何尝不是呢。空心胡杨，说它像木舟，我看像望远镜。巨大树瘤对生在胡杨主干的中央，像女性的乳房。一株胡杨真是称奇，一半是皴裂的树干，另一半则是光滑的树干。一棵胡杨，两幅面容。老人与少年。同生一棵，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这便是胡杨的神奇之处。

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几个月的孩子，几米外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给拍摄照片。女人怀里的男孩露出稚嫩天真的笑容，与沧桑壮烈的胡杨王形成反差。我走过去，问年轻的母亲从哪里来，孩子多大？母亲说从黑龙江省伊春来，孩子四个月。母亲曾在新疆石河子大学学习，可惜四年时间，无缘目睹胡杨，这次利用产假，特意与家人来看胡杨，深深被胡杨震撼。

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下了木栈道，走在松软的沙土上，细密友好的沙粒迫不及待钻进我的鞋子里。我不打算清理，愿意与它们和平相处。抚摸胡杨的主干，拥抱侧卧的胡杨，亲吻胡杨的黄叶，拄着胡杨的树枝不知疲倦地向高处挺进。

人们通常对胡杨的认同，是三千年屹立不倒。可我们进入这三千年区域的胡杨时，树干俊朗挺拔，树冠灵秀，叶片精神抖擞，丝毫无垂老暮气之感，大方拥抱树干，倍感胡杨满满的活力，眼前不再是风霜洗礼的胡杨，是一群活力满满的青年。

不累是假话。我四处张望，想歇息一会。长凳都在木栈道旁，我早远离了常规路线。下了土丘，相中一棵黄叶繁盛的胡杨，大树底下好乘凉。我席地而坐，伸展双腿，斜靠树干。风绵柔，抚摸我的脸颊。太阳向西挪移。阳光温和。我想打个盹，享受烂漫秋日的惬意。

这时，一对老夫妻走过来，遮阳帽太阳镜冲锋衣手杖，斜挎腰间的保温杯。银发，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亮亮。我正要休息，且听老妇人喊了一声：同志，帮我们拍张照片行吗？

好。我翻身起来，走了几步，接过手机，两位老人挽着胳膊，不约而同露出笑容。身后是灿烂如锦的胡杨树。镜头里，俩人脸上的皱纹酷似胡杨树皮，不同的是，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比胡杨更浓稠的幸福。

您第一次来吧？

48前年来过一次，是五月，没有现在漂亮。老妇人说，那回是去伊吾军马场探望我父亲。他带我来看胡杨林。这次再来，我觉得年轻了，胡杨哪棵都是几千年，我才活了几十年。

在胡杨面前，我们都是孩子，年轻着呢。

等我们到达一千年胡杨林区时，快七点了。一个长发女孩手持相机，正在直播，笑容盈盈地对着镜头说，亲们，在胡杨林看夕阳，望星空是什么样的？请不要错过，跟随我的镜头见证这一幕。

抓住最后的一点时间，我开车行驶在蜿蜒的胡杨林中，路旁的胡杨主干不过碗口粗。有的更小。光波透过嫩黄的叶子，中央都有一个明亮的点，彷佛是少年好奇的眼神，打量我们疯狂的呼喊。是，我们都没有控制住情绪，降下车窗，伸手触摸闪闪发光酷似孩童脸庞的叶子。刹那间，我身轻如风，融入了这片生机勃勃年轻的胡杨林。

快看。友人大声说。

燃烧的晚霞从胡杨林远处蔓延过来，天边的夕阳，不再遥不可及，雄伟的天山，像天空的手臂揽住夕阳，不遗漏一丝霞光，全部倾泻在伊吾胡杨林。金子般的胡杨叶在晚风里荡起一波波笑声。林中的游人们，兴奋地欢呼雀跃。好几架无人机嗡嗡作响飞入空中。我们一字排开，坐在绵软的沙丘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胡杨林。色彩不断转身变换，明黄赤黄姜黄鹅黄，光线渐渐暗下来，深蓝墨蓝闯入眼帘。

静默是最好的礼赞。

月亮星星是太阳的兄弟姊妹。它们配合默契。走一个，另一个登场。星星月亮看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璀璨迷人。它们明暗各异，可都熠熠生辉。我举起左手里的一截Y形胡杨，想顺着树干爬上星空，摘一颗回家。痴心妄想。我右手还有一片完整的胡杨叶，它卧在手心，星辉照耀着我，也照耀着它。这一刻，星月的光辉渗透进叶片的纹理，也渗透进我的血脉里。

十月份，是胡杨最为得意的月份，也是这一年胡杨最幸福的时刻。一眼望万年。伊吾胡杨林，让我感受胡杨的神秘，胡杨的瑰丽，胡杨的悲壮，胡杨的浪漫柔情与诗意，还有胡杨林遇见的笑容。

作者简介

段蓉萍（天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文学》《清明》《青年作家》《山东文学》《福建文学》《鸭绿江》等多家文学期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古牧地纪事》《回望乾德》《在菜籽沟醒来》，短篇小说集《玉西布早的春天》《睫毛上的人》等多部。现居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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