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永远的怀想II高娅丽

文化 2024-11-28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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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怀想

☆高娅丽

不敢轻易触碰那久远的记忆，因为它太过美好，太过柔软，像阳光下轻盈飘浮着的肥皂泡泡，五彩斑斓，晶莹梦幻，伸手轻轻一碰，便消散无形，只剩下指尖的一点潮湿。有时候我都疑惑那不过是我的臆想，是时间装点了记忆，又或者，我只是多年前做了一个酣甜的美梦，梦里没有人生无常，天格外地蓝，阳光格外地明媚，小小的人儿天真可爱，陶然享受着童年的温馨欢畅，生命飞扬而烂漫……

留不住的美好，回不去的家乡，是我人生难以释怀的情结和隐痛。出走半生，鬓已微霜，近乡情更怯，正所谓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熟悉而又陌生的种种恍然如梦，让人惆怅、心酸，不免生出几分小心翼翼，几分讨好的殷勤，妥妥地道尽了一个“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对故乡的偏爱与牵挂，从来无关任何世俗的考量，这份眷恋与深情源于心底天然的、朴素的情感。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浒湾古镇，它古老而淳朴，从前曾以航运和刻书驰名天下，素有“江南书乡” 的美誉。古镇内青砖黛瓦的明清建筑弥漫着书香古韵，小桥流水，烟雨如梦，美得像一幅淡雅幽远的水墨画卷。在古镇后书铺街矗立着一座古朴典雅的门楼，门楼正中镌刻着四个大字“藻丽嫏嬛”，“嫏嬛”，相传为天帝藏书之所，我家便在这华美的嫏嬛福地、书香氤氲的书铺街中。

那时我还是七、八岁的孩童，父母慈爱，家庭幸福，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片书香乐土之中。犹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雨天，小雨朦朦胧胧漫天飘摇，古旧光滑的青石板路湿淋淋地在街巷中蜿蜒，幽幽地泛着青光。狭长的巷道中，不时有小小的身影在雨幕中来回穿梭，从自家门前飞快蹿到对门，又从对门三两步蹦回家，甚而跑到路上的小水洼里跺两脚，激得水花四溅。小人儿肆意而张扬地仰头咯咯大笑，在父母无奈的呵斥声中甩着一头一脸的雨水，开心得像偷到鱼儿的花猫。烟雨江南，江南烟雨，这缠缠绵绵的丝雨啊，总能轻易润透年少的心，赋予此后一生的温润与羁绊。

漫长而平淡的时光模糊了些许记忆，但有些东西已经融入了血液，镌刻在灵魂深处。儿时的灯光是昏黄的，夜深人静，一灯如豆，浅浅地摇曳着黄晕，映照着旁边母亲温婉的面容，静谧而安然。身为家中的长女，我丝毫没有因为彼时重男轻女的思想而被嫌弃，反而深受家人宠爱。八十年代初，物质还不是那么充足的年代，父母也只是普通工人，对我却呵护备至。我从小喝着奶粉长大，白糖麦乳精于我也不算稀罕，每天都吃一个煨鸡蛋补充营养，夏天的零嘴是西瓜冰棍，秋冬有糖炒栗子。父亲擅长烧菜，做的萝卜丝鱼冻嫩滑鲜香，偶尔还做红烧肉。纵然如此我这个小饕餮还不知足，但凡饭菜不合口味，便闹腾着要去买腐乳或榨菜吃，那时候这些小咸菜对平常百姓家而言并不便宜，轻易不舍得买的。

记得杂货铺子门边常常立着两个比我高上许多的大肚瓦坛子，里面装着一颗颗硕大饱满的榨菜，用大铁钳子夹出来称重。大坛榨菜口味重，拿回家得切薄片用清水漂洗，再加五花肉和青椒蒜苗炒制，香辣爽口，不仅是孩子们的心头好，就算招待客人也是拿得出手的风味小炒。小时候伤风感冒难受得吃不下饭时，榨菜炒肉便成了拯救味蕾的灵药，那滋味至今难以忘怀。相比榨菜，腐乳就显得更为金贵了。买腐乳时售货员会珍而重之地捧出一个漂亮的玻璃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小腐孔块，红彤彤的看着就诱人。及至打开罐盖，醇厚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售货员小心翼翼地用小夹子取出腐乳块，如果弄碎破坏了腐乳正正方方的形状，顾客是会不高兴的。记得当时是五分钱一小块，一般就买上四小块，从自家拿碗去装，宝贝似地捧回家。于是这顿饭无论餐桌上有什么大菜，也盖不过这几小块腐乳的风头，用筷子蘸着细细地咂摸滋味，咸香中带着微甜，发酵特有的糟香风味特别开胃，令人回味无穷。如果谁家今天买了腐乳，在小伙伴中都是值得说嘴的事情，可以骄傲地扬着小下巴炫耀，小伙伴们则眼巴巴地垂涎欲滴。

七岁那年的秋天，我在家中玩耍时不小心踹翻了热水瓶，被开水烫伤了脚，母亲心疼坏了，日夜守着我仔细照料。我疼得天天哭闹吃不下东西，平时爱吃的糖炒栗子也哄不好我，母亲看着焦心不已又无计可施。一个平常而静寂的午后，哭得脱力睡着了的我一觉醒来，母亲手中端着满满一碗喷香的馄饨站在我面前，白花花的日光从窗户倾泻进来，给她周身笼上了一层微茫的光。母亲满是心疼与急切地看着我:“宝，醒了，尝尝馄饨吧，很好吃的，再不好好吃东西该饿坏了呀”。小馄饨颗颗晶莹饱满，香味扑鼻，一咬汁水四溢，爽滑香嫩，鲜美可口，引得我食指大动，不仅吃完了一整碗馄饨，连汤都全喝光了。母亲高兴得眉头都舒展开来了，一扫连日来的忧虑与阴翳。自那以后，哪怕是脚伤完全好了之后，午后四点钟左右，我也经常会吃上一碗小馄饨。小馄饨是从镇子里最受欢迎的一个馄饨摊子上买的，起初都是母亲帮我买来吃，后来再大一些，我也常常自己去买。一碗馄饨要两毛钱，大多数家庭是不舍得买给孩子吃的，小孩多的人家更是想都不敢想，我的贪嘴在那个时候已经算得上奢侈啦。母亲从未因此有过怨言，总是尽量地依着我，看着我餍足的小模样，眉眼之间尽显温柔。多年之后我细想，当年吃馄饨的满足感，可能不仅仅源于馄饨的美味，更有母亲给予的那独一份的娇宠，独一份的挚爱。

后来我就喜欢上了自己去买馄饨。我喜欢捧着带耳朵的大搪瓷缸，独自一人慢悠悠地走在街巷中，一边随意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路边宅子里不时传出的各种响动，时而还仰头看看天上悠悠飘着的云。大约走个六七百米，再穿过一座骑楼，便到了正街，街侧的馄饨摊子烟气缭绕，香飘四溢。老板坐在小摊前麻利地包着小馄饨，旁边的大锅里正煮着馄饨，沸腾的滚水咕嘟着乳白的泡沫，小巧的馄饨皮薄馅大，晶莹剔透，在滚水中翻腾游弋，像在空中翻飞戏耍的蝶。香气和水汽交融氤氲，阳光映照下，周遭的人和物都影影幢幢地有些模糊。馄饨滚个两三分钟便煮好啦，老板用漏勺沥水捞起放入盛着高汤的瓷碗中，再撒上些虾米和葱花，色香味俱全。从此，我的记忆中长存着那幻梦般的午后光景，还有我的母亲，立在白得眩目的阳光下，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蒸腾的馄饨，温言软语地哄着我，这些景象在我脑海中时常亦真亦幻。

往事随风，只在梦中轻轻回响。母亲在我十岁那年不幸病逝，生死两茫茫，我的世界几近崩塌。此后人世浮沉，漂泊孤零，世间再也没有人宠着我惯着我，为我殷殷捧上一碗飘香的馄饨啦。我更无从回报母亲的厚爱，除却心中的思念，什么都来不及做。“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心里特别难受时，我会独自一人去吃碗馄饨，虽然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但馄饨摊烟气袅袅，恍惚中依稀又见旧日时光:烟雨中的小巷，午后街边的馄饨摊，阳光下手捧一碗馄饨的母亲……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其实，我们穷极一生追求的幸福，不过是眼中景，盘中餐，还有身边人……

作者简介

高娅丽，江西抚州人，中学英语教师。近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安澜文学》、《淮阴语文》、《今日头条》、《东方文学》、《中国草根杂志》和《宁阳凤凰山诗刊》等文学刊物和网络平台。曾荣获山东青年作协2023年全国精美散文大赛三等奖、2023年 “最佳当代文人奖”三等奖、2024年抚州市“礼赞七一”诗词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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