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规范的医学术语名词是医学信息交流的基础。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发布的《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原则及方法》中要求,规范的科技名词必须遵循单义性、科学性、系统性、简明性等原则。我国全科医学学科发展迅速,出现了很多从国外引入的概念或医学名词。医学术语的概念不清,可能会误导临床和研究工作的开展。本期刊出2篇关于“医学难以解释的症状(medically unexplained symptoms,MUS)”的文章,旨在从不同角度启发读者对规范使用医学术语及相关科学问题的思考:对医学术语的引入和使用应追根溯源,严谨考证,确保术语能精准体现其本质意义,避免混用和滥用;在全科医学临床、教学、科研实践中,应始终秉持科学、严谨、求真的态度对待科学问题,以促进全科医学学科健康发展,在探索与创新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医学难以解释的症状(medically unexplained symptoms,MUS)指经过充分检查后仍无法通过器质性原因充分解释的一系列躯体症状 [ 1 ] ,在全科医生接诊问题、二级医疗服务机构转诊问题中都占比较大 [ 2 , 3 ] 。患者往往具有明显的身体痛苦、过度的负面想法和担忧、与健康相关的焦虑水平升高 [ 4 ] ,其症状严重程度、涉及临床专业的广度和所需的医疗照护水平各不相同,并伴随着相关的直接和间接医疗费用的增长 [ 5 ] ,对患者和医疗保健系统均造成很重的疾病负担,是导致患者生活质量下降和医疗需求增加的常见和重要原因 [ 6 ] 。早期识别有慢性病风险的躯体症状患者是初级卫生保健(primary health care,PHC)中的重要挑战,但与此同时,无论是在初级卫生保健还是在专科诊疗中,对MUS诊断不足、治疗效果不佳的现象普遍存在 [ 7 ] 。
近年来,随着循证医学证据的不断出现,对MUS的认识逐渐加深,但在MUS领域仍存在诊断、病因与机制、临床管理和有效治疗、治疗实施四大挑战。为进一步增强全科医生对MUS的认识,提高诊疗和管理水平,本文对MUS近年来的相关研究进展进行回顾。
对于许多在目前的医学知识中无法以器质性疾病轻易解释其症状的患者来说,为其提供一个诊断非常重要。目前,针对此类情况的诊断主要基于两个临床诊断系统 [ 8 ] 。《国际疾病分类》(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ICD)包括躯体和精神疾病,其中与MUS相关的综合征如纤维肌痛(fibromyalgia,FM)、肠易激综合征(irritable bowel syndrome,IBS)等归属列于器官特定章节中;《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DSM)则将MUS相关诊断限制在精神病学领域。
MUS可用于诊断表现为单一或多种症状,或特定器官、系统,或特有症状群的患者,后者通常被称为功能性躯体综合征(functional somatic syndromes,FSS),如纤维肌痛、肠易激综合征、慢性疲劳综合征(chronic fatigue syndrome,CFS)等。由于MUS往往是非特异性、模糊多变的,且缺乏明确的病理生理学基础,所以在临床医学领域,临床医生习惯将MUS称为功能性障碍(functional disorders,FD)、功能性症状(functional symptoms,FS)、不能解释的躯体症状(unexplained physical symptoms,UPS)、躯体不适综合征(bodily distress syndrome,BDS)、持续性身体症状(persistent physical symptoms,PPS)、持续性躯体症状(persistent somatic symptoms,PSS)等;而在精神心理医学领域,精神科医生们习惯将MUS描述为“躯体形式障碍(somatoform disorder,SD)”(DSM-Ⅳ)或“躯体症状障碍(somatic symptom disorder,SSD)”(DSM-Ⅴ),其中DSM-Ⅳ强调症状无法解释,而DSM-Ⅴ强调症状对患者造成的困扰以及持续的躯体症状并伴有与症状相关的不合理思维、感受和行为 [ 9 ] 。
目前,对于MUS的术语是继续使用还是应用其他的术语替代,医学界存在争议。第一,MUS到底是生理疾病还是精神心理障碍?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许多症状的发展和维持归因于各种病因的相互作用,而不是单一的躯体疾病或精神障碍导致,忽视心理社会因素在MUS中的作用可能会导致不必要的检查和治疗,将症状归因于纯粹的心因性原因可能会导致对患者痛苦经历的否认和污名化 [ 10 ] 。第二,心因性诊断导致医生低估患者自身的身体体验和情绪评估,在平衡不向不需要的人提供医疗照护和确保向有需求的人提供照护这两个问题上容易产生错误决策,有悖于医学伦理学的要求 [ 11 ] 。第三,MUS聚焦医生对患者症状的认知和判断 [ 12 ] ,它侧重于揭示而非直接解决患者与医疗专业人员之间在症状解释上的差距,因此往往被误解为医疗能力存在局限,难以被患者所接受。一项针对健康成年人的调查结果表明,与MUS(15%)相比,健康成年人更容易接受持续性身体症状(20%)和功能性症状(17%) [ 13 ] 。另一项研究表明,慢性疲劳综合征患者更喜欢用持续性身体症状来描述自己的病情 [ 9 ] 。
基于以上争论,Burton等 [ 8 ] 建议使用功能性躯体形式障碍(functional somatic disorders,FSD)的概念作为各种持续存在并引起患者困扰的躯体症状的总称,并进一步将其分为多系统、单系统或单一症状3类,以减少在诊断的初始阶段使用“过于心理化”的诊断导致部分患者接受治疗的依从性下降的现象。同时建议,如果目前定义的综合征属于功能性躯体形式障碍,也属于分类的器官系统特定疾病,应给予其双重诊断,如肠易激综合征可同时属于胃肠道疾病和功能性躯体形式障碍。有学者建议用躯体症状和相关疾病(somatic symptom and related disorders,SSD)来诊断1种或多种持续(>6个月)的躯体症状,同时伴有与这些症状相关的过度的想法、感觉或行为 [ 3 ] 。近年来,更多研究者使用持续性身体症状的概念,既不强调没有躯体疾病病因,也不强调精神障碍,来反映类似症状的复杂性 [ 8 , 14 ] 。
随着国外对MUS研究的不断深入,我国也逐渐开展MUS相关研究,并于2017年推出《医学难以解释的症状临床实践中国专家共识》 [ 15 ] 。近年国内有学者基于MUS提出“未分化疾病”一词,并把它译为medically unspecified disease(MUD) [ 16 ] ,认为其是指处于疾病的任一阶段、基于其临床表现和检查结果尚不能做出明确诊断的一类疾病或病症。其科学性及规范性尚有待进一步探讨。首先,MUS作为一组现象,是以特定躯体症状为特征的症状群,涉及不同的器官系统,不能用已知或已确诊的器质性疾病解释,但对患者造成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目前提出的概念均强调患者患病的状态(illness)而并非疾病(disease) [ 12 , 15 ] 。其次,“未分化”(undifferentiated)一词源于病理学,指因肿瘤组织分化极差以致无法判断其分化方向的状态,临床上衍生为可表示疾病进展过程中的一个可能状态,如未分化结缔组织病(undifferentiated connective tissue diseases,UCTD)指具有结缔组织病的临床和实验室特征,但又不能满足于任何一种特定的结缔组织病的诊断标准 [ 17 ] ;未分化结缔组织病疾病过程中最为突出的特点是演变,其中30%可演变为结缔组织病。未分化型躯体形式障碍(undifferentiated somatoform disorder,USD)是DSM-Ⅳ分类中躯体形式障碍的一种亚型,由于其定义模糊、覆盖范围宽泛,同时研究逐步认识到躯体形式障碍并非由症状本身直接引起,期望、认知和情绪在患者的症状感知中起着重要作用 [ 18 ] ,因此,在DSM-Ⅴ中采用“躯体症状障碍”来代替既往“躯体形式障碍”的诊断 [ 19 ] 。最后,对于MUS,全科医生在关注寻找其可能病因的同时,更要关注通过适当的干预和管理措施来减轻患者的痛苦,过早给予患者一个不成熟的诊断可能导致医生和患者放弃对病因的追踪,进而引发病情延误等不良结局。
目前,MUS概念仍然在不断讨论和优化中,随着相关基础与临床研究的不断深入,未来对其概念将进一步达成共识。鉴于之前的文献中通常使用术语MUS,同时MUS与DSM之间紧密的联系,因此本文仍采纳MUS的概念,在进行文献检索和引用时适当地引用了持续性身体症状、持续性躯体症状等概念以获得全面的信息。
二、流行病学与诊疗现状
由于概念的不确定性,目前尚缺乏关于MUS可靠的流行病学数据。研究显示MUS至少占全科医生咨询问题的17%~45%和转诊到二级医疗服务机构患者的52% [ 2 , 3 , 20 ] 。有研究报道,在使用自我报告问卷的一般人群中,躯体症状障碍患病率为6.7%~17.4%(95% CI:12.5%~13.3%),平均患病率12.9% [ 3 ] 。在不同的专业环境中(如呼吸内科、内分泌科、疼痛科、儿科、急诊科等),躯体症状障碍患病率为5.8%~52.9%,平均患病率23.6%(95% CI:22.3%~25.0%);在精神卫生保健机构中,躯体症状障碍患病率最高,为40.3%~77.7%,平均患病率60.1%(95% CI:57.8%~62.4%) [ 3 , 21 ] 。 研究证实,尽管没有潜在的器质性疾病,但功能性躯体综合征患者的功能限制与器质性疾病患者同样常见且严重,与生活质量下降、功能损害增加、角色丧失相关 [ 3 , 22 , 23 ] 。由于持续性身体症状往往伴随着抑郁、焦虑,有时还会伴随着自杀企图 [ 24 ] ,使得其后果变得更加严重,并伴随着相关的直接和间接医疗费用增加 [ 5 ] 。
与MUS的高患病率和高个体、社会负担相比,医疗保健系统对MUS患者的帮助远远不足,是许多慢性病管理中患者认为未被满足的主要需求 [ 25 ] 。研究显示,在英国初级卫生保健接受诊疗的≥3种MUS的患者中,只有11%的患者在6个月时症状完全缓解,55%的患者仍有持续的症状 [ 26 ] 。传统医疗侧重于改变疾病进展,而不是症状管理。在许多慢性疾病中,有效的药物治疗方案可以对疾病进程和存活率产生积极影响,但在缓解相关的躯体症状和损伤方面往往效果欠佳 [ 27 ] 。MUS患者认为医生没有认真对待他们的担忧 [ 28 ] ,而医生则认为自身对持续性身体症状患者的诊断准备不足 [ 29 ] ,甚至将其视为负担 [ 30 ] 。
三、病因、危险因素与发病机制
目前对MUS病因和发病机制尚缺乏统一的认识,但人们越来越认识到,MUS涉及多种过程,包括生理过程(如免疫系统、自主神经系统、下丘脑-垂体轴、线粒体功能等)、心理过程[如躯体症状的感知、中枢敏化(central sensitization,CS)、心理适应等],许多症状的发展和维持是各种可能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包括患者的生活经历、医疗信念、性格、医患关系和生理因素等 [ 1 , 31 , 32 ] 。
1.病因与危险因素:MUS的病因目前尚不清楚,每个人感知躯体症状及其严重程度的方式、对症状演变的期望以及治疗是否有效取决于生理、心理和社会因素的组合 [ 33 ] ,与多种危险因素和病因相关。需注意的是,无论是首次出现还是持续存在的MUS,在评估和管理过程中不应放弃对可能存在、尚未被诊断的器质性疾病的寻找。有文献报道,对初诊为功能性症状或综合征的患者进行彻底评估,8%的患者存在潜在的器质性疾病 [ 34 ] 。
(1)易感因素与触发因素:MUS的易感因素包括人口统计学因素、社会文化因素、心理社会因素、生物医学因素、某些遗传特征等,且部分导致持续性身体症状发病风险的因素是不可改变的,包括女性、童年时期的健康状况不佳、童年时期经历的逆境和虐待、儿童期疾病、人格特质、慢性疾病史和慢性疾病家族史 [ 35 ] 。
MUS在罹患慢性器质性疾病的患者中具有较高的患病率。研究显示,70%的慢性肾病患者表现出持续疲劳 [ 36 ] ,但患者持续存在的躯体症状并不是其原发疾病所涉及的器官系统特有的,主观症状负担与潜在疾病的严重程度或进展阶段的相关性差 [ 37 ] 。急性躯体症状大多与感染、损伤或代谢功能障碍等可明确识别的生物医学原因有关,随着病情的持续或进展,持续存在的症状与其初始生物医学原因之间的关联通常会减弱 [ 38 ] 。
心理社会因素、医疗保健因素在躯体症状的发展和持续中也起着重要作用 [ 39 ] 。特定负面心理因素与一般人群中MUS的持续存在高度相关性 [ 40 ] ,并影响患者的躯体症状。部分MUS患者症状的发生和持续存在触发因素,如感染、器质性疾病、创伤或压力性生活事件等 [ 35 ] 。
(2)维持与加重因素:多种生理、心理、社会危险因素和机制导致躯体症状的持续存在和加重 [ 14 ] 。生理因素如持续炎症、遗传因素、免疫、代谢和微生物失调等,心理因素如早期不良生活经历、抑郁、疾病相关焦虑、回避行为等,社会因素如工作状况、健康素养、获得医疗保健的机会、污名化等,其他预测因素包括近期压力、较低的自评健康状况和较高的躯体症状严重程度、高医疗利用率和患慢性疾病等 [ 41 ] 。
英国初级卫生保健的前瞻性队列研究纳入2013年1—12月在伦敦北部和中部接受初级卫生保健的成年人,观察6个月时与症状评分恶化相关的预后因素,结果显示,女性、基线躯体症状严重、较差的身体功能、儿童时期身体虐待的经历以及经济状况不佳与6个月时较高的躯体症状严重程度得分显著相关 [ 26 ] 。荷兰针对一般人群的队列研究结果显示 [ 42 ] ,3年内MUS持续率为36.4%,罹患慢性病共病的数量、较低的教育程度、女性、没有工作、父母的精神病理学状态以及较低的功能状态(包括身体的生理功能、社会功能、情感角色功能等)可预测3年内MUS的持续性,其中父母精神病理学状态、罹患慢性病共病的数量和身体的生理功能的预测价值最高。
(3)不良治疗反应的可能预测因素:主要包括3个方面,第一,躯体症状和损伤,如症状持续时间较长、治疗前症状较重或躯体、情绪和社交功能较低;第二,心理变量,如共病抑郁或焦虑障碍、症状集中、灾难性解释和担忧、感知放大倾向、症状接受度低或自我效能低;第三,社会因素,如教育水平低、社会经济地位低或很少获得适当的医疗保健 [ 14 ] 。
2.发病机制:
(1)中枢敏化:中枢敏化是持续性身体症状常见的生理基础 [ 43 ] ,也是目前研究最深入的机制。有证据表明,纤维肌痛、肠易激综合征、颞下颌关节紊乱、偏头痛等均以中枢敏化为主要发病机制,通过与中枢敏感性机制的相互作用来调节不同MUS的体验,可使用中枢敏化综合征(central sensitivity syndromes,CSS)的诊断对此类机制导致的MUS进行统一表述。
(2)躯体症状的感知:期望、认知和情绪在症状的感知中起着重要作用 [ 18 ] ,对躯体症状的过度反应一方面可能会促进更好的感知,但另一方面也可能导致对躯体症状的误解而出现更多的假阳性 [ 44 ] ,并进入症状不断放大的循环 [ 4 ] 。
(3)行为因素:回避行为、“全或无”行为和睡眠卫生不良等行为与MUS的发生和持续相关 [ 32 ] 。回避行为即一个人不愿意与不愉快的经历保持联系,可能是增强对逆境过度心理反应的一个潜在过程 [ 45 ] 。回避行为的对立面是心理灵活性,与更好的幸福感和功能有关,躯体症状障碍患者的心理灵活性显著低于没有躯体症状障碍的患者 [ 21 ] 。
一项研究调查人们在互联网上搜索与健康相关的信息对健康的影响,结果发现,健康学生群体搜索个人问题及症状时,仅5 min就引发了其对健康状况的过度担忧和焦虑 [ 46 ] ;Rask等 [ 47 ] 的研究强调过度上网可被视为健康焦虑人群寻求适应不良安慰的一种方式,导致健康焦虑和躯体痛苦的维持或加剧。
(4)其他:荟萃分析结果发现,持续性身体症状患者与健康对照组的心率变异性存在差异 [ 48 ] ,提示自主神经系统失调在MUS的发展进程中发挥了作用。其他假说还包括免疫功能障碍和代谢异常、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功能障碍等 [ 8 ] 。
MUS的病因、危险因素及可能发病机制见 图1 。
四、初级卫生保健、全科医生与MUS
1.MUS的评估和管理是初级卫生保健与全科医生的重要工作:MUS在初级卫生保健环境中很常见,在英国,全科医生处连续就诊的患者中MUS约占18%,全球估计有25%~50%的初级卫生保健就诊患者出现MUS [ 49 ] ;以色列初级卫生保健诊所频繁就诊的患者中近50%有MUS,同时频繁就诊合并MUS的患者会接受更多的检查,以试图为其症状找到合理的解释,表现出独特的医疗利用和成本模式 [ 50 ] 。全科医生在识别和管理MUS患者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应为患者提供个体化、易接受、高质量的医疗照护。 2.目前初级卫生保健中MUS诊疗和管理现状不容乐观:MUS患者持续性躯体症状的改善与治疗环境有关,持续性身体症状的改善率在专科医疗(specialized care)机构最高(71%),其次是二级医疗保健(secondary care)机构(44%)和初级医疗保健机构(38%),混合医疗(mixed care)机构最低(25%)。患者症状持久率的改善情况在混合医疗机构中最佳(75%),其次是初级医疗保健机构(57%)和二级医疗保健机构(50%),专科医疗机构最低(29%),在5%的初级医疗保健机构和6%的二级保健机构中观察到患者病情恶化 [ 51 ] ,凸显了在初级卫生保健情况下有效管理MUS的挑战。 前瞻性队列研究结果显示,与医学能解释的症状(medically explained symptoms,MES)患者相比,全科医生在对MUS患者的任务导向沟通(即主要侧重于交换医学内容的沟通)中满足患者期望的频率较低(70.2%比80.9%, P=0.001) [ 52 ] ,全科医生在接诊MUS期间表达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OR=1.54, P=0.004),特别是在诊断和治疗建议时 [ 53 ] 。沟通和咨询行为、生物医学疾病模型的主导地位、对患者的态度、对患者愿望和期望的感知、对躯体形式和相关疾病的知识以及缺乏自信等因素,影响了初级医疗保健医生(primary care physician,PCP)对MUS的成功诊断、治疗和管理,其中,排除严重器质性疾病的职责和缓解患者症状的需求是最严重的阻碍 [ 30 ] 。
初级卫生保健中对MUS患者的治疗应侧重于患者最基本的需求和关注点,半结构化访谈结果显示,MUS患者需要全科医生为其解决的问题主要包括症状体验(症状的持续性或变异性、负面情绪)、症状解释(个人解释、社会解释、躯体解释)、应对(症状合理化、自我发展和忽视症状)和对医疗保健的期望 [ 54 ] 。患者在全科医生处就诊过程中最常遇到的6类问题包括 [ 55 ] :全科医生和患者的认知不匹配、全科医生在咨询过程中引起患者不舒服的感觉、缺乏具体的管理计划、全科医生对咨询的准备有限、全科医生在咨询过程中的偏见以及全科医生没有承认对MUS理解有限,提示全科医生必须提高管理MUS患者的临床咨询技能。
3.全科医生在MUS管理中具有重要的作用:
(1)患者和全科医生之间的有效关系是初级卫生保健干预措施成功的关键:评估和支持MUS患者是大多数全科医生日常工作的重要内容,全科医生与患者在医疗咨询期间沟通不畅、缺乏情感和实际支持、全科医生缺乏对持续性身体症状诊断的专业性以及接诊时的压力、医患双方持有的信仰和态度都是有效识别和治疗持续性身体症状的障碍 [ 56 ] ,可能会导致患者和全科医生双方的不满 [ 57 ] 。
(2)全科医生应更加关注MUS患者症状的影响,采取阶梯式照护模式:全科医生应始终认真对待MUS患者的担忧,关注症状对患者造成的影响,充分评估问题,采取积极的管理方法,为MUS患者提供以人为本、可获得和基于需求、多学科、整合的身心健康照护,并无缝连接初级、二级和三级医疗服务的医疗照护 [ 57 ] ,同时应在全科医生、相应专科专家和心理卫生保健专业人员的密切合作下进行。
(3)有效的沟通可提高全科医生对MUS患者的管理效果:有效的沟通有助于改善MUS患者持续存在的躯体症状严重程度。随机对照试验表明 [ 58 ] ,在8周内向全科医生进行1~4次咨询,可导致52周随访时患者健康问卷-躯体化症状群量表-15(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15,PHQ-15)得分显著降低。全科医生积极听取患者的病情并提出协商、解释和指导,可显著改善MUS患者的照护水平 [ 59 ] 。
五、诊断与评估
与其他疾病的诊断一样,MUS的诊断与评估应始于全面的病史采集,全科医生带有同理心的积极倾听对于帮助患者感到被倾听和理解非常重要。详细的体格检查对于寻找器质性疾病和其他健康问题的征象至关重要 [ 60 ] ,多数MUS患者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查排除器质性疾病。联合使用部分自我报告工具如PHQ-15、躯体化症状自评量表-8(Somatic Self-rating Scale-8,SSS-8)、躯体症状障碍B标准量表(Somatic Symptoms Disorder,SSD-12)可提高MUS诊断的准确性 [ 3 , 61 ] 。
临床上诊断MUS需具备以下标准 [ 12 ] :躯体症状;症状造成患者显著的痛苦或损害;不能用器质性疾病来解释。在诊断时首先应保持病因中立,避免过早的心理化或污名化,尝试为患者提供机制性的解释(如中枢敏化导致慢性广泛性疼痛、神经递质失衡导致与抑郁或焦虑相关的躯体症状等)。诊断功能性躯体形式障碍或“持续MUS”要求与诊断相符的症状必须存在至少3个月 [ 8 ] ;诊断躯体症状障碍要求1种或多种躯体症状持续>6个月 [ 21 ] ;诊断持续性身体症状则对时间要求较为宽泛,患者需具备在大多数时间里持续至少几个月令人痛苦的躯体不适 [ 14 ] 。
六、有效治疗和临床管理
MUS的干预措施包括心理治疗(如认知行为疗法、行为疗法、放松疗法)、药物治疗(如抗抑郁药)、物理疗法(如运动疗法)或替代疗法(如针灸或催眠疗法)等。患者在初级卫生保健治疗的有效性尚不明确,在初级卫生保健的MUS患者管理中,症状临床干预(symptoms clinic intervention,SCI)、跨诊断沟通工具如个人挑战清单(individual challenge inventory tool,ICIT)以及自助干预(self-help interventions,SHI)均是全科医生可以应用的工具。
1.心理治疗:大量证据表明,包括认知行为疗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CBT)、基于正念的认知疗法(mindfulness-based cognitive therapy,MBCT)、正念减压(mindfulness based stress reduction,MBSR)和接受与承诺疗法(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ACT)等在内的心理治疗是成年MUS患者的有益治疗方法,可使躯体症状严重程度、共病精神病理学和感知健康状况显著改善 [ 32 , 57 , 62 , 63 ] 。部分行为干预类型,尤其是高强度的认知行为疗法以及由包括心理干预、行为疗法或体育锻炼疗法等多种干预类型组成的疗法(即多模式疗法),对疼痛、疲劳或肠道症状等特定躯体症状在治疗结束和短期随访时显示出有益的效果 [ 49 ] 。荟萃分析结果显示,认知行为疗法可长期有效减轻肠易激综合征的严重程度,与常规护理相比,24个月随访时仍然有效 [ 64 ]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初级卫生保健环境中由全科医生实施认知行为疗法的效果较差 [ 49 , 57 , 65 ] 。
2.药物治疗:抗抑郁药(或其他神经精神药物)可用于治疗合并的抑郁或焦虑,或在其他治疗不成功的情况下缓解持续的身体症状,或用于功能性躯体综合征的治疗,如肠易激综合征、纤维肌痛、疼痛障碍和慢性头痛等 [ 14 , 41 ] ,但目前普遍证据水平较低或效果欠佳。在失眠或伴有疼痛的MUS患者中,低剂量的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或其他抗抑郁药物如三环类抗抑郁药也有一定疗效 [ 66 ] 。
3.症状临床干预:症状临床干预是一种初级卫生保健干预措施,旨在探索可接受的症状解释并减少MUS对日常生活的影响。症状临床干预是由全科医生在大约6~8周时间内进行3~4次结构化咨询,旨在获取详细的临床病史,确保充分听取和验证患者的经验,为症状提供合理的解释,并协助患者制定管理症状的治疗模式,可以称为认知、解释、行动和学习(recognition,explanation,action,learning,REAL)模式 [ 67 ] 。实施症状临床干预时,应该重视对患者的倾听和理解、对患者的症状进行解释并支持其与症状共存。有研究结果显示 [ 59 ] ,症状临床干预可有效改善52周时患者的症状,且不增加不良事件,主要结局的变化至少与二级医疗保健机构的获益一样 [ 68 ] 。
4.个人挑战清单:个人挑战清单是一种全科医生使用的跨诊断沟通工具 [ 58 ] ,其设计是基于经过验证的认知行为疗法技术、以工作为中心的结构化沟通工具,包括解决问题、行为激活、对话和认知重构。个人挑战清单专门为帮助全科医生有效管理MUS患者量身定制,首要目的是赋予患者权利,帮助患者提高日常生活和工作环境中的应对技能。研究表明,与常规护理组相比,干预组患者在功能、症状和生活质量方面表现出显著改善(76%比38%,平均差异-0.8,95% CI:-1.0~-0.6, P<0.001),在11周时干预组病假减少26.8%(常规护理组仅减少4%),干预组与工作相关的自我效能感、与健康相关的生活质量以及对咨询期间沟通的满意度都有显著提高 [ 58 ] 。
5.自助干预:对于那些首次出现症状的患者,特别是症状持续时间较短、功能障碍较少的,可采取有指导的自助干预方法,引导患者访问有用的资源,而不是将患者转诊到专科进行诊疗。在自助干预中,做出积极诊断、给出积极解释是指导患者自助的第一个基本步骤,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但目前自助干预在减轻症状负担方面的有效性证据尚不足 [ 35 ] 。
七、展望
目前,在MUS诊断、病因和发病机制、管理等各方面都存在着重大的不确定性和挑战。在明确概念和完善诊断标准的基础上,应进一步探索各种MUS的疾病特异性及跨疾病风险因素和病理机制,争取更多的跨学科研究合作,提供更多高质量的循证医学证据,并建立临床诊疗共识,为全科医生提供更多的筛查、评价、预防和管理措施选择,将前沿科学知识转化为临床实践,从而推动全科医生对MUS的诊断和治疗水平。
在初级卫生保健中,应侧重于在全科医生与MUS患者之间建立密切关系,提高初级卫生保健环境中全科医生对患者进行行为干预的有效性,开发预测MUS发生、进展和持续的预测模型,探索更有前景的干预措施和管理工具 [ 49 ] ,开发个性化治疗模式、阶梯式照护和协作式照护模式;此外,还包括在医学培训课程中实施和评估针对MUS的治疗和沟通策略、增加公众对MUS及其病因和治疗方案的了解、减少与MUS相关的污名、通过教育培训和早期识别预防MUS的潜力等 [ 14 ] 。
所有作者声明不存在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