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竹敏:戏里戏外皆情浓——观传承版越剧《舞台姐妹》

文摘   2024-11-16 10:13   上海  

跨越20余年,越剧《舞台姐妹》每次演出都能引起轰动,获得不同年龄阶段观众的共鸣、共情,一代代演员也在演绎“越剧人自己的故事”过程中成长起来,得到认可。

1998年,越剧《舞台姐妹》首演。主演钱惠丽、单仰萍凭借该剧双双获得第十七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成为佳话。

2013年,以越剧《舞台姐妹》为蓝本整理的《舞台姐妹情》作为越剧改革70周年系列活动重磅演出在逸夫舞台连演7天,场场爆满。越剧宗师徐玉兰、王文娟以92岁和87岁高龄携手登台。

2023年,上海越剧院再次推出青春版越剧《舞台姐妹》,徐派小生俞果扮演邢月红,陆志艳、忻雅琴分饰前后半场竺春花。俞果因该剧摘得第31届白玉兰戏剧表演奖“新人主角奖”。

2024年10月31日,作为“与时代同行 与人民同心”——上海市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舞台艺术作品展演的剧目之一,传承版《舞台姐妹》再次献演逸夫舞台, 当代越剧表演艺术家钱惠丽与青年演员忻雅琴、俞果、陆志艳共同登台,现场一票难求,气氛热烈。

《舞台姐妹》中唱道“年年难唱年年唱”,而现实生活中,跨越20余年,该剧每次演出都能引起轰动,获得不同年龄阶段观众的共鸣、共情,一代代演员也在演绎“越剧人自己的故事”过程中成长起来,得到认可。

越剧《舞台姐妹》改编自谢晋导演、1965年上映的同名电影。电影则是根据一代宗师袁雪芬为代表的越剧姐妹在上海倡导发起越剧改革,与恶势力抗争,争取越剧演员精神独立、创作自由的真实经历改编。影片中那句“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令人印象深刻。

从电影到越剧,改编剧本保留了故事的主线和主要人物。主角竺春花、邢月红,以及唐经理、商水花、邢师傅、和尚阿鑫等都出现在舞台上。越剧姐妹从小山村唱到大舞台,邢月红在十里洋场迷失自我,竺春花受进步思想影响,姐妹历经磨难最终团圆等情节都在越剧中加以展现。但与此同时,越剧也在电影基础上,对人物设置和情节处理上做了新的诠释,而这些变化使越剧的演绎更“柔软”,更贴合越剧观众的审美心理。

电影《舞台姐妹》

电影虽名“舞台姐妹”,但囿于年代背景等原因,电影《舞台姐妹》将更多笔墨聚焦于竺春花。影片详细讲述了她因为不愿当童养媳而出逃,加入戏班唱戏,到上海后受到种种威逼利诱却不为所动,主动接受新思想,要求进步,演《祝福》,团结姐妹义演,追求女演员的自立自尊,是妥妥的“大女主”题材。而作为妹妹的邢月红则更多作为竺春花的对照面进行刻画。固然影片也对邢月红因单纯而受骗给予同情,最后给了她幡然悔悟的结局。但邢月红的蜕变过程表达得相对简单。

而在越剧舞台上,“大女主”变为“双女主”。邢月红、竺春花姐妹戏份并驾齐驱,邢月红甚至略有过之。编导在着力刻画竺春花的同时,也细腻地描写了邢月红的步步沉沦:从不谙世事到拿到第一份包银(实现经济独立)的喜悦,到因为年少无知轻信唐经理,到为摆脱戏子地位急于嫁人,再到被囚锁家中却心恋舞台,然而悔之晚矣,绝望饮恨。邢月红的情感变化细腻而真实,因此也令观众替她着急、为她惋惜。越剧《舞台姐妹》塑造了三位命运迥然的越剧女演员:意志坚定、清白正气的竺春花是令人敬仰的;出场即巅峰,却很快因年老色衰,最终被吞噬生命的商水花是令人痛心的;而邢月红,其命运之跌宕起伏,幸福与痛苦的交织和对比是最强烈的,她身上的“成长感”和“复杂性”也最可能让人感到真实、可信。

越剧版在改编电影时保留了几乎所有人物设定,却将一个重要角色——女记者江波,改为进步学生倪涛。江波这一人物也有原型的。原型之一很可能就是当时在“上海市妇女联谊会”从事妇女工作,并编辑《联合晚报》副刊“妇讯”、《时事新报》副刊“妇女生活”的童礼娟。2013年,越剧改革70周年之际,居住在福州的童礼娟女士还曾接受上海媒体采访,回忆了与袁雪芬交往,鼓励支持她改编《祝福》的往事。

但是,在越剧舞台上,女记者“江波”摇身一变成了男学生“倪涛”。这一性别和身份的改变,就越剧本体而言显然是出于越剧“生旦传统”的考虑。在电影中,除早早去世的邢师傅外,男性几乎找不到一个正面角色。男女爱情更是付之阙如,似乎是个禁忌。显然,对以女性观众为主要群体的越剧而言,这样的剧情结构会受到较大挑战。因此,在“越剧化”过程中,编剧虚构了“倪涛”这一形象。电影中江波与竺春花之间的戏份也改为倪涛与邢月红之间。家乡初见,倪涛为邢月红“仗义出头”;上海重逢,少男少女两情相悦,共同憧憬未来;月红嫁人,有情人难成眷属……两人的情感线既符合时代背景、人物性格,又隐隐可以看出传统“才子佳人”的影子。倪涛作为唐经理的对照,也让月红错过近在咫尺的幸福更加令人痛心。

越剧人写越剧史,越剧人演越剧事。无论对于演员还是越剧观众,越剧《舞台姐妹》都可看作一次越剧历史的普及无论是和尚阿鑫嘴里随意哼唱的“呤哦调”,还是邢月红为救姐演唱的“讨饭调”,以及邢师傅临终前回忆的男班艺人经历,都是越剧早期历史的浓缩。而在改编过程中,编剧最巧妙之处是在紧紧抓住《梁山伯与祝英台》这出与百余年越剧发展同行的经典,将其与竺春花、邢月红的命运纠葛紧紧联系在一起。古戏台演出“十八相送”时的轻松愉悦;师父临终前,“姐妹结拜”与“草桥结拜”的互文。同样,月红告别舞台,兄妹最后一次演出《梁山伯与祝英台》,唱起“送兄别妹”时,结拜姐妹各西东,分不清戏中情还是台下情的锥心之痛,以及邢月红吞药自尽前独唱的《山伯临终》,唱词在《梁祝》原词与月红当下心境中无缝链接,真正做到了戏中人与唱戏人融为一体,令人难辨彼此的化境。

戏中戏除了推进情节发展之外,还是人物的命运预言。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命运象征着竺春花与邢月红的分分合合。最后两人在风雪天古戏台的重逢,就如《梁祝》之“化蝶”。商水花出场即唱“贵妃醉酒”,一出《长生殿》几乎预示了她的悲剧,盛极而衰,最后“马嵬坡”成为舞台绝唱。第一场,竺春花的一段《六月雪》,也就奠定了她如窦娥一般不信命、不认命的性格基调。至于并未明场表现,只在台词中提到的《借红灯》,应当是邢月红的主角戏。豆腐店里的金凤姑娘与十三太子林逢春因龙凤锁定情,很难不让人想到之后的邢月红和唐经理……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戏码,足见编剧巧思和对越剧史的熟悉,更让人感慨一出好戏,每个细节都是值得反复品味的。

从1998年首演到最近的传承版,除2013年《舞台姐妹情》版本为适应各剧种艺术家共贺,越剧九代演员同台的演出需求,增加了部分群戏外,越剧《舞台姐妹》从文本到舞台呈现都具有相当的稳定性。但在这份稳定中,我们也看到了传承的力量,传统戏曲心口相授的特点。同样,我们也看到了从钱惠丽、单仰萍到忻雅琴,再到俞果、陆志艳,一代代人在演绎“越剧人自己的故事”中成长。

虽然,戏里唱的是“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但或许,只要牢记另一句台词“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那么,每一次登台都会获得掌声,每一方舞台,都是心之皈依。

粉墨不负知音人,戏里戏外皆情浓。

作者:杜竹敏

图片:网络图

编辑:小 开

责任编辑:李 纬

栏目主编:朱 光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新民艺评高不冷 低有格

《新民晚报》的新民艺评,是上海首创力推青年文艺家和评论家的平台,同时兼具艺术导赏与普及的社会责任。

新民艺评
新民晚报出品,让艺术评论高不冷,低有格。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