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全国各地“人艺”的特质，外国戏排第一的肯定是“上海人艺”——1995年起与“上海青话”合并成了如今的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这一特质确实绵延至今。看外国戏剧，首选话剧中心。论民族话剧，首选北京人艺。不过，毫无疑问，《哗变》是北京人艺保留剧目中排名第一的外国戏剧。因而，它可以在《茶馆》这出民族话剧作为北京人艺此番上海驻演“开篇”后的第二部，登上第二十三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舞台。
话剧姓“话”，是一则讹传。“话剧”这个词语，是在百年前对“Drama”姑且的翻译——主要针对当时的中国传统戏曲而言，这样的“新剧种”的“对话”相对多。当下，业内更倾向于以“舞台剧”替代“话剧”。但是，出于便于传播的角度，“话剧姓‘话’”这四个字还是令人易于理解凭借台词“站”起来的“舞台剧”——《哗变》就是其中代表。
单纯从演员培养角度而言，《茶馆》是一台“梯队式”老艺术家带领后辈，注重人艺演剧传统传承的戏码；而《哗变》则是把年岁差不多的全体男演员“拉出来遛遛”的剧目——其演技高低，比《茶馆》明显多了，尤其是当全男班演员的双排扣军服看起来几乎都一模一样之际。坐在上音歌剧院的第四排，1.0的视力就看不太清楚演员面庞的轮廓了。
此时，话剧演员的功底远胜于影视演员的地方，就显现出来了。首先，就是在规定情境下表演，尤其是顺应表演的情感的长时间连贯——影视演员演上几分钟就可以停顿，自己想“一气呵成”，也会被影视导演因为镜头里的其他因素而喊“Cut”。因而，不熟悉剧本、不细心观察的观众，未必看得出台上的演员在第一句话中说错了个别词语后，再重复第二遍对的整句——连贯的情绪，让这样的表达似乎是一种“近义反复”或者“重复强调”。这是一种长年有意识地保持松弛（表演的“松弛”约等于“自然”“生活化”，其实演员内心未必真的松弛）状态而形成的“下意识”。
其次，就是要细细分析演员基本功——声（音）台（词）形（体）表（演）了。在剧场里，能传得最远、覆盖观众感官最广大的其实是声音。当演员面目模糊时，他的声音塑造能力，成为角色塑造的重要组成部分。影视演员甚至是可以后期配音的——言下之意，音色如何、声音塑造性格的能力如何，在拍摄影视剧时统统不重要；但是在舞台上每一秒都见真章。此时，《哗变》的男演员中，所有不曾因为影视大红大紫的演员，音色及其声音塑造能力都相当强——但是，脸庞都不小——这就在影视剧中吃了亏。原因很简单，当观众面对镜框式舞台为“背景”，看“框”里的演员时，脸再大都不算大。但是，当电视屏幕再大也大不过家里一堵墙时，演员的脸庞大一寸都显大——主要是舞台天幕与电视屏幕，这两个参照物的尺寸天差地别。亦即，在《哗变》男演员悉数出场后，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声音塑造能力和台词功底，与他们的脸庞成反比。脸大一圈儿的，往往声、台更佳。
台词，在《哗变》中是传递剧情、塑造人物最重要的元素之一。男演员们主要通过台词的表达，再现法庭时空不可抵达的“案发”现场——刮台风的那一天。如果说声音以及掌控声音的能力基本属于天生——这一定程度上关乎口腔构造，声带厚薄乃至喉结位置等，那么台词功夫则多少属于先天与后天的融合。在高速表达下依然口齿清晰，如果不是天生口腔与大脑之间的联动敏捷，那就是后天苦练的成果。这是一部展现1944年二战期间，战舰凯恩号上发生的“凯恩号哗变”事件，在法庭上展开调查的“唇枪舌剑”的话剧。小说《凯恩号哗变记》曾获得过普利策奖；话剧编剧是赫尔曼·沃克。40多年后的1988年，英若诚把小说翻译成中文，北京人艺邀请到查尔顿·赫斯顿执导。已故著名表演艺术家朱旭主演。36年前，该剧首演之际轰动京沪两地，依靠台词支撑的剧情彰显了整体男演员的演技不仅高，还配合默契。2006年，重排版《哗变》上演，曾经的副导演、已故著名导演、北京人艺前院长任鸣担任重排导演，冯远征、吴刚、王刚等自18年前就开始“进入台风天”。连日来在上音歌剧院上演的版本，基本上就是2006年版的复刻。因而，对于该剧的理解，一来要结合二战历史；二来要略知话剧风格——话剧在形式上是有时代烙印的，当前，全球话剧（舞台剧）的形式早就超越了70年前以台词为主要表现形式的“贫瘠”手段。因而，看《哗变》，主要的看点还是演员们声台形表的技术掌控能力。
至于形体和表演，每一位观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形体和表演，是舞台上与声音和台词同等重要的演绎手段。舞台上最不重要的是什么？颜值。因而话剧演员甚至需要一张“可塑性强”的脸——就是装扮成什么样就能成什么样；而影视剧演员则需要一张“美得有特质”的脸——因为影视特写一张脸就占满屏的时刻还是蛮多的。以至于冯远征在演影视剧的间隙，需要“回话剧舞台充电”。他有一次在上海，同时参演了三个剧组，住在三个宾馆，位置正好是个等边三角形，每一条边也就需要他走十几分钟。他在这个等边三角形里“困”了一两个月后，终于在妻子探望他的那天“疯了”。梁丹妮偷偷给何冰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试探冯远征“到底正不正常”。何冰后来给她回个电话：“没事没事，他就是宣泄一下。”冯远征的“疯”源于：“我尽在摄像机前输出表情包了！”演话剧，是滋养；演影视剧，是掏空。在《哗变》的舞台上，身体最硬的是吴刚。对此，他早在20出头的时候就认清这一点：“女生可以考练剑，我就跟老师申请我也考练剑。老师宽容，同意了。当然我也从不逃课认真学，态度是第一位的……”
要论当前这一版《哗变》谁演得最好，那还得是丁志诚。虽然他在影视圈的名气肯定不是最响的，但是他对于医生的表现，在全男班演员里脱颖而出。他那大部分时间好整以暇地“躺平”姿态与忽然间强调观点的高亢激昂，形成了极大的情绪起伏，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勾起了大家的期待心。虽然，他只不过作为证人出场了很短的时间，但是他塑造的角色形象比其他戏份相仿的演员，更为鲜明、生动。起初，他有意把音量放低，忍不住令人竖起耳朵；随着观点的愈发鲜明，他的音量开始提高，情绪时而激动时而舒缓，收放自如。
要想一直做名好的话剧演员，很少有空去拍影视剧。
作者：朱 光
图片：王 凯
编辑：小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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