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村庄走空的过程
文摘
生活
2023-09-09 20:30
安徽
从逃离村庄外出打工到回归村庄居住,是一件有意义的大事,也到了这个时候,只是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希望《村庄走空的过程》能给出一些启示。文章有点长,因为这是一个很重的话题。文章长,写得也累,看也会累,但是,只能这样了。
纸媒有意刊用,请告知作者。建议不要删减,可连载。如确需删减,需征得作者同意。联系电话13955085678。回望村庄走空的过程
我记事时,村庄大约是60来户。大一点的伙伴成家后,因为要与父母分家单过,村庄的规模会有所增加,最多的时候超出了90户。400多口人挤在数得过来的房子里,家家人声鼎沸,整个庄子总是鸡鸣狗叫热热闹闹。那个年代,出远门是一件稀罕事。除了一年两三回走亲戚,多数村里人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家里,一个人想找到另一个人不是难事。每天都是简单的重复,难免会有枯燥感,但被封闭和贫穷限制了想像的村里人不觉得枯燥,他们甚至习惯地把苦作乐。多亏三户人家有意无意的启发,这才让村里人从某一天开始,开始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好奇与向往。先是邻居小妹家。这一天,她家来了一群南京亲戚,男男女女拿出来的都是“稀奇物品”,引来老老少少尽情围观。也是这一天,我和玩伴们第一次尝到了牛奶糖,见识了能转出万般风景的万花筒,还有褶子清晰可见的成品衬衫和皮鞋。再就是住在南头的张五姊家。五姊父亲是供销社员工,五姊家成为全村第一个“工作人之家”。五姊母亲生了五姊之后无来由地不再生育,五姊成了独生女,至于“五姊”的“五”从何而来,没作考究,总之,她是以“独女”身份没有争议地顶替进了供销社,成了让村里人羡慕的“工作人”。父女两个人拿工资,加上五姊母亲田里的收入,五姊家的生活和用品都是最好的,直到五姊家置办了村里第一台电视,直接把五姊家的影响力推向高潮。当晚,全村男女老少涌来,第一次透过电视看到了北京天安门,看到了播音员不用低头看稿子就能神奇无差错地播报全国大事,还有让我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电视连续剧《霍元甲》。假如这些还不足以让村里人产生“出去闯”的冲动,那最终让这个“冲动”变成行动的是父亲的二舅和我们家。父亲的二舅我喊他二舅爹,从小就知道他在福州做事做得很厉害。有一年他回老家,市县官方全程接待和陪同,让家乡人和亲友们骄傲不已。那之后,父亲几次不远千里去福州他们家过年,每次回来,我们家都聚满宾朋,听父亲讲他见到的大世面。父亲说得兴奋,听的人听得兴奋,兴奋难耐时,几个长辈提议让父亲带他们出去见识一次,看能不能找点活干挣点钱。闯上海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在1986年的夏天变成现实。选择上海,是因为父亲每次去福州都经过上海,对“上海”有熟悉的感觉。再就是,上海不是很远,路费相对少一点。就这样,几个50岁左右的男人带着自制的大饼和不多的盘缠,向着陌生的大上海寻梦去了。结果,钱花光了,活没找到,只好返回。在火车站广场,两个叔子被保洁追着罚款,因为他们乱丢烟头、随地吐痰。吐痰的叔子妄图逃避罚款,强调自己不知道有不让吐痰这个规定,并且用自以为是的“上海话”把“不知道”撇成“不鸡道”,结果事与愿违,还引出保洁一句“不鸡道罚五毛,鸡道罚两块”的经典戏怼。那之后,我但凡在家里需要说“不知道”而且心情比较好的时候,我会说“罚五毛”,用“罚五毛”代替“不知道”,依据的正是“不知道罚五毛”这个“典故”,然后引来一家人一阵开心的笑。1991年秋天,我调到组织部工作,在家乡,这样的事通常能产生不小的影响。当年跟着父亲闯上海的3个亲戚带着他们的孩子找到我,要我为他们的孩子谋一个吃饭门路。一夜商讨和设计,3个家下兄弟确定了各自的“生财之道”,一个炕酥笏牌,一个做卤菜,一个机米花。3个人合租一间屋子,算是在我这里落了脚。这才发现,仨兄弟竟然是村子里最先出来找事做的先行者。说干就干。天一亮,我们就联系油厂买一只废弃的油桶,又从一家窑厂买到了木炭,炕酥笏牌需要的设备到位了。与此同时,又与卖卤菜的熟人联系,购置一套盛放卤菜的二手玻璃箱,还有砧板和切菜刀这些必备工具,又与行业管理人员商定一个摊位,一天不到,“卤菜准备”也算就绪。三个项目中,购置米花机最难。这是一个小机械,却是要到300里外的一家机械厂购买。出门难,揣着钱出门更难。可再难,一想到很快就能财源滚滚,大家还是越忙越有劲。三天不到,三个项目宣告投产。那之后,我们每天都要到现场察看经营状况,看一锅酥笏牌很快卖掉,看来买卤菜的人一个接一个,那份欢喜劲就像是自己捡到了钱。也有半天卖不动的情况,那份焦虑和折磨一定不比当事人少。酥笏牌是老家的特产,制作过程如同炕烧饼,样子也像是烧饼,只是比烧饼酥,酥到含在嘴里不用嚼就能“融化”,甚至吹一口气就能把笏牌吹到一地碎屑。选定这个项目,图的就是热销,可一直没有出现火爆场面,可能还是口味上不适应,或者这需要一个过程。酥笏牌怕回潮,每天卖剩的酥笏牌用塑料袋包装好,“酥劲”能持续十天半个月。比较起来,卤菜的压力更大,因为没有冰箱,又买不起冰箱,所以,卖不掉的卤菜只能分给亲戚吃。为减少风险和损失,每天的卤菜情愿少做一点,也要确保所剩无几,这样一来,效益就要有所折扣。最难的是炸米花。米倒进漏斗,然后开机,长长的米花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这是能想得出来的炸米花过程。但实际操作比想像的难。长时间高温之下,米花会在机子里“卡壳”,就像工作中的打印机遭遇“卡纸”一样,搞得不好,电机就要“罢工”,而且要到300里外的厂家才能修复。这个过程,想想都觉得欲哭无泪。米花的销售同样是难题。这是很轻很轻的“轻货”,货车运输显然不划算,不用货车,那只能用板车,这就决定了销售半径只能是“弹丸之地”,效益也就不可能多大。于是,千方百计与乡村进城进货的店家多多联系成了努力的一个重点。转眼过了半年,我们对几个项目经营结果做了一次盘点,获得冠军的是炸米花,挣了2500元钱,亚军是赢利1800元的炕酥笏牌,卤菜挣了1500元,屈居季军。那是1992年,我的工资是每月120元,半年满打满算还不到800元。所以,这个经营结果还是不错的。正当我盘算着接下来多挣钱的时候,南方传来利好的消息,说村子里有9个年轻人到浙江一家手织羊毛衫厂打工,每月工资200元,还外加供吃供喝供住。这一下,我这三个家下兄弟的心开始痒痒了。也难怪,比起自己辛苦干,人家工资高,有保障,人还不累,最主要的,农民可以进工厂,这在那之前是不可想像的,也是最有面子的诱惑,所以,心动是可以想像的。一封书信来往,又相约与浙江同乡通了一次电话,商量好相关事项,仨兄弟向我辞行奔向浙江,开启了新的打工生涯。望着丢弃在街角的酥笏牌炕炉和带不走的卤菜摊,心里不是滋味。其实,我是想到向饭店推介他们的酥笏牌和卤菜的,一个是地道的特产,一个是清洁卫生口味好的卤菜,做这样的推介也是问心无愧。只是当时饭店业不兴旺,请客招待都是在家办,还有就是,我也是刚工作不久,很多时候也是力不从心,要不然,有饭店加持,仨兄弟的效益会更好,说不定他们就不会转战南方了。03 “肩扛背包+手拎蛇皮袋”:早期“农民工形象”几乎是一夜之间,著名长篇纪实《东方风来满眼春》见诸各大媒体,涌动的春潮迅速从沿海传到内地,南方工厂大量招人,工地大量开工,项目大量上马,蔚然兴起的是让人眼热的招才引智和新一轮改革,兴奋的内地人跃跃欲试,“下海”成为“热词”,“到南方打工”成为热点。村庄的宁静被打破了。围绕“走出去”,每家每户各显神通找熟人,通过熟人找出去的门路。年轻有文化的去了工厂,年纪过线的到建筑工地打零工,有手艺的烤起了羊肉串做起了小吃,愿意出蛮力的去澡堂搓背,不怕脏不怕累的干脆到养老院当护工。也正是那期间,我们家办起了一所学校。父母忙于教学管理,正好也见证了村里人外出打工的全过程。母亲说,从1992年起,先是年轻的小父母接送孩子,3年不到,接送孩子的变成了爷爷奶奶。印象最深的是每到下雨下雪,因为不放心这些老人接孩子,总要找人帮着把老人和孩子送到大路上。也是从这些老人口里,打工人的境遇不断被反馈回来。有很快就找到活干拿到工资的,也有一时找不到落脚处、好多天吃不饱肚子的,有想爸想妈想自己娃,没干多久就逃回村子,回来不久又重新踏上打工路的。还有放不下土地的一群人。每年午秋两季,他们都要回乡三、四次忙收忙种,所以只能过着“居无固定所、被褥物品随身带”的“打零工”生活。而每次回来,一定是肩扛一个背包、手拎一个蛇皮袋,“一包一袋”成为他们的“标配”,也是他们走下火车、走出车站时的一道苦涩的“风景”。10年见分晓。10年里,村庄人靠着“土里刨”和“打工挣”双管齐下,纷纷在县城买了房子,实现了农民进城的梦想。更有甚者,他们靠着品质、意志和际遇挣到了钱,然后在打工城市定居,成为大家竞相称道的成功打工人。詹家老五,1993年经人介绍到上海打工。没想到,接纳他们的打工企业开给他们的见习月薪只有180元,工资少,吃饭都是问题,于是,3个月不到,同去的7个人纷纷逃离,只有詹家老五留了下来。为生存,他白天上班,晚上到江边扛大包。扛1包挣2元,10包20元,算起来是钱,只是哪一包都是超出自己体重几十斤,而且一扛就是一、两个小时不带歇。就这样,坚持了两年,遇上企业改制,厂长一脸愧疚地对他说,企业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补偿,就把那间15平方的宿舍分给他。上海郊外的一间宿舍,当时还真没几个人能看好。詹家老五本能地办理了过户手续,没想到,正是靠着这间“15平”完成了几次“倒腾”,原先的小房子换成了一套已经价值千万元的两居室,又娶到一位漂亮的上海妻,还生了一个聪明的上海娃,詹家老五成了村子里第一位在上海安家的打工人。1995年,表舅大女儿高考失利,经人介绍,她来到上海一家医院当保洁。说来也巧,她结识一对多年不孕的年轻夫妇,于是向老家一位“神中医”求了一剂偏方,结果也是神了,几个疗程的中药下肚,女人成功怀孕。出于感激,这位孕妇高薪聘请表舅大女儿到她的房屋中介做事情,高薪之外,还分3成“干股”给她。一夜之间当上了老板,表舅大女儿万分感激,每天打鸡血一样大街小巷找房源,好房孬房大房小房一应俱全,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遇到价廉物美的房子就自己留下来,伴随囤下的几套房子顺利出手,表舅大女儿赚了不少差价,终于发财了。自己富不忘大家富。在她的资助下,三个妹妹陆续跻身大上海,在不同区域办起了房屋中介,也是能租就租,能囤就囤,没几年就都有了不小的积累,成为村里人津津乐道的致富好典型。突然觉得好感慨,“暴富”前,表舅因为没生到儿子一直抬不起头,“暴富”后,表舅、表舅妈逢人就笑呵呵的,因为“暴富”加上几个女儿都很孝敬,电视台还专题采访了表舅两口子。在上海致富的村子里人当中,还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典型。他叫何大牛,小学没上完就回乡种田。也是1995年,他随大流来到上海,先是在一家饭店打工,因为每天要处理几水桶剩饭残渣,他与收残渣的师傅处熟了,这才发现拾破烂是一个生财之道,于是转行做起了拾破烂。转机始于1996年暑假,何大牛正在上初二的儿子到上海与父母团聚,他转了几条街,然后到父亲堆破烂的仓库里找出能看的杂志,再将这些杂志卖给街上随处可见的报刊亭和理发店,一个中午就挣了200多元,惊得何大牛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之后,何大牛的视野大大拓宽,他有意识收购“二手杂志”,每天都是“论斤称”然后“论本卖”。一年后,他受到启发,干脆注册一个废品回收公司,三年不到,他成了身家数百万的“破烂王”。再讲一个在上海站稳脚跟的村里人故事。他是我二表哥。也是经人介绍,他来到上海一家养老院当护工,因为不惜力有爱心,深得一群老人的好评。很快,院长提拔二表哥当食堂部经理,工资提高了,干活的劲头也更足,采购的食材质量好,菜价还不高,他还严抓洗菜环节,饭菜卫生大幅度提升,几次检查都深得好评,养老院成为模范养老院。心满意足的院长不断放手,直到把养老院交给二表哥管理。这之后,二表哥从老家选拔一批年龄偏大、责任心强的人到养老院干活,养老院的工作人员都是熟面孔,那感觉就像是生活在村子里。好事传千里。村里人的“上海事迹”深深影响着老家人,被震撼到的老家人坚信,别人行,自己也能行。于是,能外出的都纷纷外出,新一轮以挖掘“潜力”为特征的外出打工潮在村子里涌动,不少家庭关门闭锁举家外出。这一天,剃头师傅永发来我家串门聊天。让永发没想到的是,正是这次聊天,正是母亲的一句提醒,彻底改变了他。以下是他们聊天实录。“看着出去的人不是发了大财,就是发了小财,我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出去,我现在真想去闯闯呢。”永发说。“想去就去,反正你家小的都大了,你能脱开身。”母亲说。“主要是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除了养猪种菜感觉也做不了别的,也不知道养猪种菜的行情怎样了。”永发说。“要我讲,你不如把理发包带去,有头要剃时就剃,不剃的时候就放在一边,反正也不占地方。”母亲说。“哈哈,老婶你也敢想,我要去的是大上海,上海人的头哪是我这样的手艺能剃的?”永发说。“你呆吧,上海人的头你剃不了,在上海打工的农村人说不定就想着你这个手艺剃头呢。”母亲说。“哎呀,老婶,你这样讲,还真是提醒我了。”永发说。“听讲那些盖大楼的工地都是农民工在干活,让他们花大钱剃头,肯定舍不得。你就找这样的盖楼工地找头剃,不会错。”母亲说。永发服了,为母亲的“金点子”折服。这之后,他去了上海,找到一家盖大楼工地,用硬纸盒写上“剃头,5元”两行字,放在入口处做广告。让他激动到泪崩的是,当天他就剃了20多个头,挣了100元。他恨不得立马告诉我母亲,他想说,他听了母亲的话,他离发财不远了。永发到底发多少财,他没明说,母亲也没多问,只知道他一天要用掉8、9壶开水,怎么也要剃几十个头吧。而且他还添置了一个帐篷,比起开始的露天理发,已经是上了一个台阶。村庄终于空了。从东到西,只有13户人家留守,加在一起也就20个人不到。13户中有7户都只能算是“半户”。说是“半户”,是说这些户一年当中差不多有一半时间在城里,一半时间在庄子里。照看孙子上学的几户,他们寒暑假固定要回到村子里,双休日也会回来,所以,这些人家门口的菜园都没有荒芜。比较特别的一个“半户”是我堂哥。他一个人住在老街,因为庄子里养了十几只鸡,每过几天他都要回来收一次鸡蛋。我问母亲,养鸡不要每天照应吗?母亲说不用,鸡通人性,只要把门洞留着,傍晚时候它们知道从门洞进家,进到笼子里,第二天再自己出笼出去打野。母亲说,只要把稻子放在槽子里,鸡饿了就吃,吃饱也就不再贪吃了。13户中的“大户”是文富家。就是那个儿时学习不好的玩伴。别看他学习不好,种田却是一把好手。现在,他夫妻二人把整个庄子的田都包了下来,在政策扶持下,成片的小田都改成了大田,拖拉机、旋耕机和收割机一应俱全,标准的“地主”了。再说“老队长”家。“老队长”是他在大集体时候当的官。几十年过去,他老了病了,衣食起居都需要照顾,为此,他大儿子放弃打工,承担起孝敬老队长的责任。因为年富力强,这个大儿子被委任为队长,说是队长,已经没有多少农事需要管理,创造性地把关心几位留守人员当成了职责,他也因此成为在家人员精神上的“主心骨”。一户是南头曹兵的父母。曹兵考上了县城中学的老师,成为他父母的骄傲。老两口是可以随曹兵进城生活的,只是不忍心早早成为儿子的负担,就想着为儿子多做点什么,所以,这么多年,曹兵在县城努力工作,老两口在家种菜养鸡,曹兵也是定期回家享受父母的有机蔬菜和土鸡蛋,一家人就是在这样的互动中温馨地生活着。一户是隔壁小明的父母。小明父母也是过不惯城里生活,坚持留在村子刨地种菜自食其力。因为身体还好,所以和曹兵父母一样都是留守人员中的骨干力量。说到“骨干力量”,60来岁的大芹子也算是一个。60来岁,体力充沛,干活扎实,家里干干净净,生活有条不紊。意外发生在去年,大芹子丈夫突发疾病,不久病故,落单了的大芹子神情恍惚,一度让人担忧。好在,她儿子及时回来,家庭形势很快好转,时常能看到母子俩在菜地锄草施肥,还能看到大芹子乐呵呵串门了。生活比较难的是小丫头的父母。老两口都是病残,男的腿不好,走路靠着拐棍;女的糖尿病并发症,站不起来,只能坐在矮板凳上艰难挪移。好在两个人眼都能看见,互帮互助下,勉强能在煤炉上把饭烧熟。两个人都吃低保,在外打工的儿子女儿也经常回来看他们。小丫头说,她已经做好回来服侍父母的准备,目前是想趁他们还能自理,多挣一点钱补贴家用吧。事实上,村子里除了少数肯定不会回来的人家,更多的人家属于“有事回来”。帮贵表叔就是一个,此前,表婶腿摔骨折了,就是在村子里养的伤。还有老七叔、大萝卜哥、永瘦这些人家,也是一年当中回来7、8次的户。最让人温暖让人感到希望的是春节,无论在不在家过年,村庄里这些老宅子都红旺旺地贴上了春联,门口的树上贴上了“福”字,已经多年空了的猪圈也会贴上“六畜兴旺”,仿佛在说,一旦条件具备,他们会回来的。我们家住在村子最东头,4间瓦房,家前屋后都很宽敞。2005年,最后一批学生升到乡里初中后,父母终于轻松地回到种菜养鸡生活中,从未想过会离开这里,更没想过离开十几年之后又回到这里。2006年,房价一天天地疯涨,我们筹了9万元,给父母在城里买了一套80平的二手房,不久,父母搬进城里,成为城里人。他们先是物色到北郊一个电站,与站长谈妥,以200元一个月的工资看守电站。后来发现,父母看电站是名,利用电站的进水口养鸭为实。进水口只有30平,虽然面积有限,却是很深,父母逮了8只蛋鸭放进水里,又在水里种下菱角和小浮萍,鸭子在里面戏水,吃螺蛳,吃小浮萍,全是原生态,100天不到,蛋鸭开始下蛋,1天7、8个蛋,1个月就能余到一筐子鸭蛋。蛋黄也是真的黄,黄到有点泛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添加了“苏丹红”,知情的小区人知道鸭蛋好,都主动预订。只是好景没几年,上游一家厂子排污,电站进水口受到污染,鸭子进到水里就惊恐地扑腾起来,然后再惊恐地飞到岸上。能够证明水有问题的还有水里的浮萍,正常来讲,浮萍会在第二年自动长出来,可第二年竟然一棵浮萍都没有出来。去环保局反映情况后,明面看,污水得到了处理,但浮萍照旧不长,鸭子照旧脱毛不再生蛋,父母的养鸭生涯被迫终结。鸭子不养了,父母的精力用在种菜上。他们在电站周围开疆扩土,种了几墒子菜,菜很兴旺,父母让电站职工一起吃,那氛围跟在老家时一样,看着就喜欢。但终究不能与在老家时一样。从电站菜地回到小区的楼里,母亲总觉得缺点什么。时间越久,母亲就越想念老家,想念曹兵妈,想念大芹子,想念小丫头的妈,母亲确定自己离不开这熟悉的环境,那些亲切的老面孔,于是决定重回村里。母亲的心意得到父亲的支持。他们请来地方手艺人,将老宅子里里外外翻修一新,四间瓦屋的地坪打成了水泥地,停用的机井重新服役,还搭上了民生工程这班车通上了自来水。“生活用水用井水,喝水就喝自来水”,这是母亲自编的讴歌生活表达幸福心情的诗。更让父母感到幸福的,是他们养的鸡和鸭,是每天从鸡窝和鸭笼拾出鸡蛋鸭蛋的快乐,还有满满一院子没有农药残留的各种菜,更有对鸡和鸭、对成串果蔬成长过程不厌其烦的细细品味,并深切感受到了各种快乐。先是有趣的鸡带来的快乐。一群母鸡在公鸡的带领下,上午会成群结队去东山打野,中午准时回到门口草堆上午睡,睡醒后又成群结队去南面草坡上打野。这期间,急着要生蛋的鸡一定会呼呼叫赶往家中的鸡窝,生了蛋之后再返回打野现场。鸡也真是聪明,如人一样。它们能及时赶到刚刚收割了的庄稼地里找吃的,会在麦苗长高长实、爪子划不到吃的之后果断转场,寻找新的食物,它们一年当中甚至有五、六个月不用喂食,而是靠着自己的智慧自给自足。即便到了一定要喂食的季节,一天也只需要2两稻子,比起一天一个鸡蛋的价值,这样的投入已是十分划算的了。鸭和鸡不同,鸭有鸭的可爱。100天准时生蛋,这是蛋鸭不变的规律。白天里,门口大塘是它们畅游的天堂,它们吃螺蛳,吃水草,吃水里的浮游生物。它们又是安全的,因为傍晚之前它们不会上岸。夕阳西下时,它们会主动回家,进到自己的笼子。给父母带来快乐的还有门前的菜。从春夏到秋冬,各种果蔬竞相呈现。成串的茄子、辣椒和豆角,还有成串的西红柿,吃也吃不完,吃不完就送。又面又甜的南瓜到处都是,六、七个大冬瓜隐藏在茂盛的瓜藤里,这些都是城里人的爱,处置得当,一直能吃到过年。旱粮越来越贵。于是,拿出一点菜地种点花生、山芋和玉米。花生不用晒不用淘直接卖鲜果,玉米和山芋也成了大众美食。半个月前,玉米苗只有10公分高,刚过半个月,玉米秆就窜到一米八高度,这样的“窜劲”传递到人的身上,想不幸福不兴奋都难。08 给在外村里人打电话:母亲动员更多的人回村居住没有最幸福,只有更幸福。让父母更幸福的是每天乡里乡亲一块聊天。到曹兵家聊天,到大芹子家聊天,到小明家聊天,更多的,他们到我们家聊天,我们家也因此成为“聊天室”。老面孔对老面孔,老面孔说着熟悉的话题,母亲觉得自己沉浸在久违的儿时幸福里。因为幸福,母亲开始动员在县城生活的人回到庄子继续当邻居。已经被动员回来的有两家,一家是表哥佩银,一家是四姨哥爱银。还有几家在母亲动员下开始心动。老七叔说,等孙子上中学了他就回,老七婶这个中秋节就回;开贵叔说,他今年冬天就回,冬天之前,他把最后这波菜收了,也就不打算再那样苦干了;磨豆腐老爷也想回,但他家房子在早年走的时候就卖了,母亲正在帮他联系落脚处。为让更多的人回到老家,母亲把村庄早年的各家各户都列了出来,说看着这些名字就觉得亲切。于是,看着亲切的名单,母亲逐一动员,重点动员那些可回可不回的村里人,想让他们回来。母亲说,等回来的人多了,大家共同聘请一个做饭的,这样不能做饭、不想做饭的人家就不用自己做饭了;再聘请一个保健医生,定期给大家量量血压、血糖和血脂。最主要的是,平时大家互相串门,互相照应,也能及时发现问题,一个有意义的“农村抱团养老”模式说不定就能诞生。年前,村里想拆掉我们村庄,来动员的人听了几位留守人员的一席话,看到大家对生活的精气神之后,知趣地走了,再没来过。这是对的,为什么要拆,是因为村庄够不上“传统村落”的标准,还是因为村庄没有达到设定的“保留价值”?要说的是,村庄的价值只有对村庄有感情的村里人才有资格定义和评价。幸好有政策出台不让强拆村庄,让很多村庄多了一份安全感。在这个大背景下,感觉有三件事值得把握。一个是,不拆的村庄谁来建,再一个是,该拆的村庄怎么拆,最后一个是,拆了的人住在哪。不拆的村庄要有适当的投入。危房要修,不然倒了会很难看,会让村子变得萧条,生活的快感和信心会受到影响。修房子的钱哪里来,有补贴更好,没有补贴那就自己修,实在不修,那就拆了是了。出于安全考虑,村庄的监控要有,这是对坏人的威慑,花不了几个钱,在外打工的村里人凑一些费用就好了。这是村民的内生动力,是村民自治中的关键,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成功经验可循。该拆的村庄还是要拆,特别是住得零散的村落。只是拆也要有拆的程序,要报批,至少要报备,拆之前要把村庄的影像留下来,好在想念的时候有一个可以缅怀的地方。村庄拆了人住哪,这是一个需要正视的问题,一个可行又有意义的做法是,以一个行政村为单位,把所有不想离开土地的人集中安置,安置地点依然在村子里,那里环境熟悉,彼此之间熟悉,住在熟悉的环境,人心舒畅幸福感会显著增强。“为什么我的眼里总是满含着泪水,因为我爱这块土地爱得深沉。”突然想到这句让人垂泪的名句来。然后想说,早期打工归来的村里人大多住在县城,但县城是不是他们理想的养老之地,很难说,也不能一概而论,或许很多人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回村,所以,把村庄留着吧,那是他们最深情的故土,是牵挂,是根,是他们午夜梦回的重要存在,也是他们的一条退路,一个可以让他们身心得以安放的地方。欢迎转发【登峰日记】原创文章
祝大家晚安
张登峰,安徽全椒人,现居明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头条文章签约作者。长期关注基层和乡土,坚持书写烟火乡愁和生活日常,文字干净质朴,情感真切,又总能妥帖克制,直抵人心。一直在公务员岗位挥洒激情,历任宣传部副部长、报社总编辑、电视台台长,微信公众号【登峰日记】创始人、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