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闯上海的8个村里人 ‖ 乡村记忆
文摘
生活
2023-07-29 20:30
安徽
打捞乡村记忆,重温农耕时光。本期换一个“口味”,推送一篇蛮好看的打工故事。外出打工,留守儿童,村庄走空,陪读妈妈,留守老人,都是值得研究的深刻话题,【登峰日记】会陆续推送,欢迎扫码关注【登峰日记】,以防错过。【登峰日记】系列乡村记忆,周六晚上8点半不见不散。欢迎转发【登峰日记】已经推送的更多原创乡土文章。有意合作的媒体或出版方,可直接与作者联系,电话/微信13955085678。张登峰/文
1997年夏,16岁徐纪带着父亲筹来的100元钱,只身一人离开村子,几经辗转后到达南京,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不养猪,不种菜,要闯就闯大城市!”这是徐纪给自己打设置的打工标准。也因此,徐纪把自己的“首闯地”定为南京,一个离家比较近的繁华城市。从未出过远门的徐纪,面对天色将晚的陌生都市,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紧张。初中毕业,没有专长,徐纪一连几天找不到工作,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每天只能吃两顿馒头,晚上只能露宿天桥洞下。撑到第七天,徐纪已身无分文,只能打道回府。因为是逃票,火车上徐纪不停地东躲西藏。这是他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是去南京,第二次就是这次灰溜溜的回。终于下了火车,徐纪长长舒了口气。但很快,他就面临新的难题,他要坐汽车回村里,逃票已不可能,可又没钱买票。他想到借,却找不到一个熟人,只能跟售票员商量,下车付钱。下午4点多车子到站,他从镇上表姐家借了几块钱买了票。想着还有8里山路要走,他决定等天黑了再走,他不想遇到熟人,他嫌丢人,于是找一处野地躺了下来。8里山路,平时步行都要不掉个把小时,徐纪却走了三个小时。他实在饿得不行,只想快一点能吃一顿饱饭,他已经饿了很久。父亲没有怪罪儿子,而是给徐纪两个选择,继续读书,或者就在家种田。徐纪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三天,他找到父亲,说自己再不读书,也不想种田,他要出去上海打工,说上海平台大,机会多,他要成为一个上海人。知子莫如父。父亲再次为他凑到了100元钱。与上次盲流有所不同,这次动身前,他联系到一个在上海的熟人,对方可以到车站接他。徐纪要投奔的人叫董刚,是在上海一家叫“望角粥市”的饭店当厨师,每月工资300元,在当时,算是一个成功人士了。花了36元路费,徐纪到了上海,远远地就看到董刚在向他挥手示意。意外的是,一道来接站的还有7个人,他们都是徐纪同乡。而之前,徐纪并不知道他们在上海。那一刻,徐纪被感动了。然而,现实让徐纪很快无语。因为,接站的7个人都是来投奔董刚的,都还没找到工作。更让徐纪哭笑不得的是,他们竟然以为徐纪会有打工门路,他们想因此沾光和有个依靠。徐纪开始不安,但他很快振作起来,他不能让南京的恶梦重演。第二天一大早,徐纪会同其余7个同乡开始找工作,倒有几家有用人意向,但终因他们拿不出学历证明和听不懂上海话没被录用。转眼到了第三天,每个人都开始急了,因为大家口袋的钱都不多了,徐纪身上只剩下50来元,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按照徐纪的提议,大家一人负责一条街,分头找工作。结果仍一无所获。从第四天起,徐纪不敢再吃盒饭,只敢用馒头充饥,他有点埋怨董刚,怪董刚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况。然而很快,徐纪就对自己说,即便知道真实情况,他也是要来上海的。更何况,董刚还在一家地下室为他们找到了临时住的问题。上海是要查暂住证的城市。从第五天起,因为没有暂住证,他们开始露天过夜。徐纪说,他们睡觉的地方是大连路与四平路交界口的天桥下面,有风的晚上倒也凉快,还没有蚊子。桥洞下寄居的两个晚上,他们总在半夜被查证人惊醒,然后被撵得四处乱跑。这期间,跑得慢的2个人被遣送回家,另有4人也打电话让家人带走了,走之前,6个人捐出身上仅存的所有钱,买了一份卤菜,算是吃上一顿散伙饭。这然后,只有2个人选择留下,他们是徐纪和徐豫。徐纪选择留下,因为他有过一次失败记录,他不能再次失败,还因为他喜欢看城市霓虹灯。他说,在城市闻到肉味的机会都多得多。徐豫选择留下,是觉得留下来才会有希望,况且有徐纪在,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上海的夏夜流光溢彩,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年轻人正在饱受饥饿折磨。他们在一家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一个老人推着西瓜在叫卖,徐豫说,真想抢一个过来啊。徐纪说,饿死也不能抢,那是犯法,一辈子的耻辱,何况那个老人也不容易。可是,又实在想吃西瓜呢。于是,这一个晚上,两个年轻人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从地上拾起几块瓜皮啃了起来。徐纪说,这一幕被卖瓜老人看到了,老人将炸开的一个西瓜送给他们解了馋。走投无路时,董刚借200元给徐纪,让这哥俩加紧找工作。董刚其实一直在帮他们,只是他的力量有限,他甚至不敢向自己打工的饭店争取徐纪和徐豫的岗位。这一天,在董刚率领下,徐纪和徐豫终于在一家国营饭店看到了希望。经理起初说不要人,徐纪说,两个人免费干活,不要工资,只求有一口饭吃。经理看看他们,半晌才说,那就只要一个人。这是一个悲喜交加、喜大于悲的结果,兄弟二人让来让去,最后,徐豫去了,到了才知道,他的岗位是烧水理菜这样的打杂。徐豫其实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管徐纪吃饭。为此,他烧水的时候会偷着在水里给徐纪煮一个鸡蛋。徐纪与徐豫相距10里,每天晚上徐纪都会定时抵达饭店的后门,等徐豫将煮好的鸡蛋从门缝递出来,然后再转场大门处,将徐豫打包的饭菜拿走。徐纪说,都是一些残渣剩汤,不能算是正经的打包了。徐豫偷煮鸡蛋一事于4天后案发,徐豫直接走人,两个人又一次走投无路,重新找到了董刚。董刚没多说什么,答应继续帮忙。借来的200元一天天变少,徐纪和徐豫连馒头都不敢放开吃了。这一天,董刚带来好消息,他打工的饭店同意让徐纪和徐豫打包,只是只能在晚上十点半以后打,因为员工餐是那个时候结束,他们只能从员工的剩饭里找一点吃的。那些天,打包饭成为他们第一顿饭,也是每天唯一的一顿。这样的日子维持一个月。因为没有吃的,他们上午就选择躺着,以减少消耗。因为饿,呆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躺在床上也会觉得天旋地转。找工作是在下午。八月底的上海,酷热难耐,舒适的屋子与他们无缘,他们就这样毫无把握地在大上海晃悠,期待着被人收留,同时期待晚上十点半打包。徐豫开始打退堂鼓,他甚至担心,会不会死在上海。面对徐豫的退却,徐纪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死,也要死在上海!徐纪最担心的就是花光董刚接济的200元钱,但他能做的似乎只能是花钱。终于,这200元的救命钱开始见底,找工作的信心也快丧失干净。董刚硬着头皮求助他打工的饭店经理,陈述两位年轻人的顽强与无助。经理感动了,破例对两个人进行面试,但只能要一个,而且是,谁长得好看就留谁。与上次“二选一”神奇相似,上次徐纪把机会让给了徐豫,这次是老板来面试,老板将用自己的眼光决定两位打工人的命运。“谁长得好看就留谁”,面试变成一次“选美”。徐纪与徐豫都为难了,一个被录用,另一个就要被贴上“不好看”的标签,评判结果还没有出来,他们就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伤害。徐纪说,被饥饿摧残了两个月,1米72的个子只有90斤重,人饿到脱形,还能好看吗?但他们还是去了,饿一个总比饿两个要强。与上次“二选一”一样,兄弟俩再一次安慰彼此,什么好看不好看,找到工作最重要,而且彼此承诺,无论谁被录用,都会管着另一个人吃饭。面试大厅很暗,老板没有开灯,两个人瘦毛长的青年怯懦地站在经理面前,经理的目光从一个人脸上滑向另一个,又从另一个脸上滑上这一个,这样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像是一把刀子割得两个人心疼,很显然,两个都不好看,至少没有一个有明显优势,否则,就不会让老板来回比较下不了决心了。从老板的眼神变化看得出,很快就会有结果,徐纪的脸上开始冒汗,心跳加快,他渴望被选上,他饿极了,他又害怕被选上,那样,徐豫的自尊就会因为“不好看”受到摧残。两个人站着,等待老板的裁决。宣判的一刻来了,经理昂起傲慢的下颌,用撅起的嘴唇做出一个指向,他指向的是徐纪,徐纪被录用。徐豫的脸瞬间涨红,猪肝一样,转头就跑,徐纪想追上去,但终究没敢,因为他不确定这样的追赶会让面试老板怎么想,他担心面试老板反悔,进而痛失这难得的救命机会。徐纪做的是端盘子活,不算是服务员,最多是跑菜员,但不管怎样,徐纪变成一个有吃有住、月薪300元的上海打工仔了。越看重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会越努力,别人不干的活徐纪干,别人干不了的活徐纪抢着干,赶快干,只为了站稳脚跟。为尽快融入新环境,徐纪白天忙端菜,晚上自学上海话,他害怕因为听不懂上海话而慢待了顾客,更害怕不了解上海规矩而得罪了顾客,他就这样极尽所能地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眷顾。发工资时候终于到了,这是徐纪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工资。他想到了徐豫,那个至今没有工作、已经放弃找工作的人。他把当月的工资交给了徐豫,这也是徐豫平生领到的第一笔工资。此后,徐豫带着这笔浸渍着泪水和友情的300元“巨款”,泪别上海,踏上了回家之路,一个曾经对上海寄予无限期望的人黯然地回到了自己的村子。至此,连同徐纪在内的8个村里人,经历了“特战队员”一般的选拔,7个人惨遭淘汰,只有徐纪1人胜出。再也不要顾及别人有没有饭吃,徐纪轻装上阵,仅有了两个月,就由跑菜员提拔为服务员,月薪涨到了500元。经理找徐纪谈话,如果每个月4个休息日能加班,工资可以涨100元。徐纪内心窃喜,想都没想就立马表态,说只要能多挣钱他都愿意做。没过几天,经理又给徐纪一个可以加薪的路径,说如果长期上夜班,能够每天下午4点半工作到凌晨2点半,再奖励100元。徐纪算了一下,1个100又加1个100,连同月薪500,那就是700元一个月!徐纪恨不得给经理叩一个响头,他开心啊,他投奔的董刚月薪只有300元,他竟然拿到700元,他当然巴不求得。那之后,迎接徐纪的是白天休息晚上干活,纯粹的黑白颠倒,他的世界基本上看不到太阳了。董刚心疼地责备徐纪。徐纪说,与之前要偷、要抢相比,这样的累是光荣的,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这份光荣,徐纪像举重运动员一样,一次次加码,向极限挑战。就这样持续半年,时间进到了1998年。从1998年到2000年,徐纪换了6家饭店,每换1个,职务就提升1级,经历了领班和主管,一直提到了经理助理,月工资达到了1800元。每月1800元,每年就是21600元。而1999年工作的机关人月薪不过500元,年收入大概5000来元,比徐纪的2万多元差几个档次。更让徐纪感到有面子的是,每年回家,家乡人都争着请他吃饭,天天吃都吃不过来。徐纪变成了“老上海”,开始像董刚一样带领家乡人到上海打拼,经他介绍到上海打工的老家人20多个。与之前住桥洞不同,徐纪在上海租下了一室一厅,家乡来人,大家蜗居在一起,经历过露宿街头的徐纪知道那该是怎样的温暖与重要。转折始于1999年夏天。一个晚上,正在“来天华酒店”打工的徐纪,被一位同样来上海打工、已经功成名就的客人深深刺激,徐纪内心一直想着当老板的欲望被再度点燃,他要带着自己的积蓄回乡创业,他要当老板。6个月后,徐纪回到老家,开始了从谋生到创业的重大转变。第一次创业做的是电脑维修,生意很好,因为合伙人忙于恋爱,自己又不懂技术,被迫关门。第二次创业是开服装店,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他也亲历亲为,自己到常熟进货,用上海人的眼光选择款式,服装店生意倒也兴隆,却很难做大。徐纪说,既然做不大,那就再换新的门路。也是偶然间,徐纪看到抢收抢种期间收割机十分吃香,于是在2005年5月又一个麦收季来临之前,徐纪卖了商铺,关了服装店,筹了7.2万元买进一台大型收割机。抢收时间虽然只有一个月,而且每天收入上千元,但是,从第一天开机到收割结束,机子几乎停不下来,随时都可能出现问题,造成少则上千元、多则几万元损失,而且收割机没有保险,一切损失都只能个人承担。而更大的风险是自身安全经受着威胁。最长一次徐纪4天3夜坐在机子上作业,不是不想睡,而是守在田边等着收割的老乡排成队,根本不让睡,到最后,机门一开,人立马倒地,像晕倒一样,其实是腿没了知觉,下地就倒地,倒地就睡着,标准的瞬间秒睡。2007年情人节,徐纪透过自家窗户,看到对面花店买花男女爆满,当即决定开一个上规模的花店。从插花开始,到鲜花零售,再到零售与批发双管齐下,花生意越来越好,徐纪与花相伴的第四次创业就这样盛大开启。欢迎转发【登峰日记】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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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登峰,安徽全椒人,现居明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明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资深媒体人,头条文章签约作者。长期关注基层和乡土,坚持书写烟火乡愁和生活日常,文字干净质朴,情感真切,又总能妥帖克制,直抵人心。一直在公务员岗位挥洒激情,历任宣传部副部长、报社总编辑、电视台台长,微信公众号【登峰日记】创始人、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