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最初发表于2022年9月,略有改动。
我小时候在农村住过,一条村子互相都可以串门的那种。
左邻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胖嘟嘟很可爱。那时我大概八九岁,也时常逗着他玩。
但有一次,我在家听到了家人在跟右舍谈论,说了一些左邻的不是。具体什么不是,我也记不得了,反正就是那种我给了你脸色、你占了我便宜的邻里之争。
我听了很生气,那两天就一直对左邻像敌对势力一样防着,在前院的时候两眼像探照灯一样扫射两家间的地界,似乎他们家每个人都随时会踏上我家领土变成侵略者。
而小男孩看见了我,依然兴冲冲地奔过来要跟我玩,没想到我脸孔一板,两手一推,让他走开。
其实没多久,我们两家的嫌隙也就冰释了。但直到今天,我都记得起那个小男孩被我推开时,惶惑惊恐的表情,睁大了圆圆的双眼,仿佛见证了彩虹瞬间化作乌云。
每想起这件事,我就会心怀愧疚,质问自己:那时的我,为何这么容易就泛起了“无缘无故的恨”?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们这一生,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给人群划分界限,“自己人”和“别人”的界限。
我的家人,自然就是“自己人”。当我听说“自己人”跟“别人”起了争执,尤其是听到了“自己人”说“别人”的坏话,就会理所当然地化“别人”为“敌人”,家长成了主谋,配偶成了帮凶,孩子成了走狗。
如今想来,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又如何能为成年人之间的误会与是非负责?
无缘无故的恨,其实都是源自于没有消化“坏话”的能力。我那时候的肠子,大概只有跟小鸡的一样细,坏话的种子掉进去就直接吸收成仇恨的胆汁,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喷射,而不会去慢慢地辨别“坏”的真假、分解“坏”的缘由、找到“坏”的罪魁祸首。
互联网时代,到处都是坏话,遍地都是说坏话的人。这些人是贪婪的资本家,那些人是嗜血的殖民者,这些人是蛮横的霸权主义,那些人是不共戴天的民族仇人。
所有这些坏话,都会轻而易举化作恐惧和仇恨。因为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胃肠道疾病患者,都没有消化坏话的能力。即便“别人”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男孩,也可能是邪恶势力播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