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场很搞笑的闹剧，理当点到为止。但我不得不接着再说几句话。
本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个“冬青奥会”。突然，一个视频在北大同学群跳出来：杨靖茹和李金恣用 “套圈” 战术包揽冬青奥会女子1500米短道速滑金银牌，引发一阵议论，大家迅速为此站边。作为体育迷，我也没有错过这场热闹，成为一步不让的“杠精”。理由是，本来很简单的一场比赛，两个十六七岁的中国孩子赢了。但好几位年过六十的老同学，恨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我不过是为这两个孩子说几句公道话，就被冠之以“粉+红”、“五+毛”的头衔遭到“批斗”。有位老兄居然说这种比赛让他感到“恶心”。不仅是我们的同学群，住在美国其他地区的北大同学也告知，她当地的跑群里，大家也为这事争论。
为什么搞笑？也许可以这么归纳：两个中国孩子，不小心赢了一场并不重要的国际比赛，严重伤害了某些美国人民（或者某些在海外的华人）的感情。他们试图把这样的赢说成不是赢，至少是赢得阴险、不道德，甚至还有的说应该修改比赛规则的。
下面是更为搞笑的地方。既然恨成这样，就大大方方当个西方人嘛。不要总把中文媒体作为自己说话的依据好不好？这是我反复提醒他们的，甚至搜出美国方面的实况录像给他们看，让他们依据英文信息说话。要知道，如果你恨一个地方恨到了这个程度，但在外面生活几十年，还要用这个地方的文字，甚至连一些基本信息也要回到这个地方找，脑子里全是这个地方的文化密码。就这样来反对这个地方，好比拔着头发想离开地球，最终只能搞笑吧？
下面看看这段笑话是怎么搞出来的。说到底，就是中文自媒体某小编即兴发挥的一场大忽悠。惹得我们六十多岁的人为十几岁孩子的比赛打成这样，活像美国高中运动队那些失控的家长，哪怕运动员还不是自己的孩子。
自媒体的这段视频，在我们吵了好几天后，特别是在我提供了美国版的视频后，依然被再次放出来作为中国队玩阴谋的证据。其实，一看便知道，自媒体对比赛进行了剪接，删除的镜头，则用解说来填充。而这些解说，充满了调侃和想象，添枝加叶，最终讲了一个脱离比赛的故事：中国队用兵如神，把对手绕蒙了。先让杨靖茹套圈，然后李金恣前后反复穿梭。她两个穿同样队服，对手搞不清谁是谁，就紧追着李金恣，却忘记了杨靖茹已经领先一圈。等杨靖茹的最后一圈摇铃，大家全以为自己也是最后一圈，闹成乱局，李金恣则事先知道这一切，趁着对手糊里糊涂在倒数第二圈提前冲刺时，轻松完成无竞争的最后一圈，获得银牌。似乎一切都是事先的计谋。
我先说一下我的结论：如果你相信这个视频，你就是个傻缺。如果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忽悠的，也不要太沮丧，因为和你一样的傻缺还有好多。我谈的傻缺，几乎一种“集体无意识”，不是一天造成的。这是下面的讨论的意义所在。
先说马保国现象吧 。他的视频最近很火，无须解释。我教书时，用这个给美国学生解释某些问题。比如，中国功夫为什么这么厉害？很多天真的美国人信以为真呀。从李小龙，一直到征服好莱坞《藏龙卧虎》，大侠可以满天飞，美国人看着彻底“蒙圈”，喜欢得不行，当然要探其究竟。
我的回答简单明了：中国功夫厉害，就是因为中国人不会打架，经常被人口只相当于自己百分之几的北方民族征服。打不过，就必须“想得过”。《红楼梦》里有个说法，叫“意淫”。这是人在需要满足时的一种战术吧。
我教历史的，不能瞎说。就补充点事实。中国功夫，通过《水浒》《三国》一直到现代武侠小说，一脉相承，最终征服了好莱坞，比如《藏龙卧虎》等等。一个重要起点，是宋代的说书。宋代是中国经济顶峰，也是世界最大经济体，相当先进，都市文化领先于世，特别引人注目的就是娱乐业，相当于现代的百老汇、好莱坞了。这些娱乐业里，最能吸引眼球和上座率的，就是功夫或武侠的前身，比如水浒，西游，三国等等。
为何如此？首先，宋代全面实行科举，武人被看不起了。哪怕是小民百姓，也都不知兵。这比起全民皆兵的古希腊来，属于另外一个极端。越是不懂军事，就越容易被军事所忽悠。啥个十八般武艺等等，从来没有碰过军械的人，一听就“蒙圈”了，崇拜得不得了。所以，说书人可以说出花来，离现实越来越远，观众则越来越多。这也是都市文化发达的症候。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北方频频告急，频频受辱，雪耻的可能几乎没有。怎么办？闭着眼睛幻想吧。这是“意淫”的意思。
其实，被神化的，不仅仅是武功，还有计谋。诸葛亮的传奇，也是从这个时代开始吧。想想看，如果诸葛亮那么神，怎么没有把曹操给灭了？更不用说契丹、女真、蒙古，还有最后的满清。如果“空城计”都好使，我们的人比对手多几十倍还没有办法？鸦片战争，英国一个舰队，把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打趴下了。没有实力，难道不能有点计谋吗？最近有些西方学者研究，鸦片战争其实也就差那么一点点。英国的船坚炮利确实对付不了，但英国军舰上传染病开始爆发，如果大清有点计谋，拖一拖，历史可能就被改写。可见，就算玩阴谋，也并非中国的强项。
这个视频，当然是爱国主义作品，讲的是中国智慧。某些海外中国人则针锋相对，说这是中国阴险。但大家依据的，还是同一个中国本子。其实，计谋也罢，阴险也罢，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太神了点？在“诸葛亮”的国度，渲染这样的智慧，就像渲染武功一样，对自媒体来说，当然会带来巨大流量。这里的前提条件是，自媒体必须找到足够大的傻缺观众，即缺乏运动经验和知识的观众。只有他们，才能这么忠诚地被忽悠。
当这场争议变得如火如荼时，我赶紧搜美国的英文版实况录像。因为这种录像比较完整，连预赛都包括。另外，美国这种体育解说，多比较冷静、专业，没有添枝加叶的“创作”。解说第三国比赛，就更中立了。把录像看几遍，事实很清楚：这本来是一场干干净净、实力悬殊的比赛，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这并非说中国队一定不用计谋，是暂时没有必要用。
打个比方，这场比赛其实更像一场世界杯足球赛打出了意外的高比分。比如德国或巴西队，碰上萨尔瓦多等等第一次参赛的弱旅，一下子灌了对方九比零。比赛确实好看，但是否算高水平比赛，则另当别论。
杨靖茹的成绩是2分33秒，作为青少年运动员，当然是硬邦邦的成绩，恐怕比她的某几位大牛前辈同龄时还厉害。祝贺！但是，韩国选手保持的世界纪录是2分14秒，几乎要套杨靖茹两圈了。中国选优周洋、王濛等个人记录，也大致能套她一圈。这次参赛的其他选手，则还落后她几乎一圈。这是比赛的实际水平。
因为实力悬殊，比赛缺乏近距离厮杀，干干净净，其实丧失了最高比赛的那种精彩。说中国人搞阴谋的一派，因为完全接受了自媒体小编的叙述，就脱离了这个事实，无限演绎。有一位真是气不过，甚至借助AI找中国选手的毛病。可惜，从他 “成果” 看，貌似是先拿 “频繁穿梭” 等小编用的关键词搜索，结果很失望，因为这些都是比赛的日常动作，合法并正当。最终，他勉强找到 “干扰对手” 等等。可惜，要么他不细看比赛，要么不懂体育，来自AI洋洋洒洒的议论，和比赛完全对不上。
短道速滑，很难不干扰对手或不被干扰。这是竞争的一部分。其中最激烈的看点之一，恐怕就是“弯道超车”，特别是内圈超人。这里涉及到卡位、提速、平衡、甚至阻挡等等复杂的技术动作和心理战，最能体现“艺高人胆大但大艺更高”的竞争精神。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男子短道500米决赛，撞线时因为韩国选手无意抓了加拿大选手的冰鞋，大家人仰马翻地滚过终点线，成为经典，在网上有几十万的点击。但是，这场比赛，中国队似乎有意采用了回避的保险战略，从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开始，两人都尽可能和对手不作身体接触。我个人的看法，是这种求稳战略，也许使这两位年轻人丧失了宝贵的锻炼机会。
这场比赛开始，杨靖茹和队友都跟在最后，跟她半决赛时不惹事的跟随战略如出一辙。她第一圈结束阶段突然启动，脱离大队，一路狂飙，第四圈就甩掉所有对手一圈。这就是所谓“套圈”成功。其实，还远不至于此。她套圈成功时，因为速度太快，前面的大队人马明显挡道，她直起身子，停滑了半圈以上，完全靠着惯性往前溜，还几乎和前面的撞上。她其实是撞到了队友，轻轻捅了李金恣一下，这就是小编所谓的“交换战术信号”，随后一直跟在大队之后，没有对任何人形成干扰。其实是连干扰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李金恣就和她一起在最后。陪到第八圈，即赛程过半，李金恣显然意识到自己还落后一圈呢，至少要个银牌吧，就开始加速，一下子跃居第一。这就是自媒体小编开始删节并瞎编的时候，即所谓“反复穿梭”，让对手误以为她就是杨靖茹，并说因为队服一致，对手分不清谁是谁。观众就跟着这么信了。
其实，这两位中国选手，体型差别很大，身高差半头，又都是夺标大热门，被大家都盯着。而且，前面预赛、半决赛几轮，对手大多被她们两个斩杀过。分不清谁是谁？更何况，就算大家分不清人，如果无以为李金恣就是杨靖茹，那心里就更应该清楚，这个是超了我们一圈的人，跟上她、超过她，她还是快一圈呀。这还有什么好糊涂的？
事实是，李金恣这次加速，完全是外圈超人，要消耗额外体力。如上所述，内圈超人，即抄近道，在规则容许之内，但容易和对手发生身体接触。显然，她根本不想冒这个险，宁愿绕着走。只是这种领先最多维持一秒钟，就被反超。要么是为了降低身体接触的风险，要么是希望保存体力，总之没有参与竞争，很快从第一落到第二，然后是倒数第二的位置，身后除了队友外，就剩一个无竞争力的对手。这一段，她和主要竞争对手脱离，几乎落后了二十米，放松得出奇。到倒数第三圈她才发力，还是外道超人，即实力派绕行战术，绕着走，只有一个弯道处被夹在两个对手之间。还剩下最后一圈时，她和处于全场第二的运动员并驾齐驱，但那位对手自以为是撞线时刻，伸出一只冰鞋，以为“赢了”，李金恣则轻松完成最后一圈。想想看，对手此时已经孤注一掷、竭尽全力撞线了，哪怕没有受铃声影响、知道还有一圈，怎么可能有力气再跟李金恣拼一圈？李金恣的胜利，也归之于实力明显的优势。
全程比赛，李金恣两次加速，和对手换位，过程都很轻松，没有什么拼杀。这和实力相当的比赛中对手们易位几次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可惜，我拿美国版的视频贴在同学群里三次，希望大家看看全程再说。居然没有人根据美国版的视频说过一句话，反而有几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根据自己厌恶的地方的自媒体视频讨论问题。真不知道他们是“恨国”还是“爱国”了。
我并不反对自媒体。特别是在传统媒体越来越枯燥无味时，人们当然喜欢自媒体了。但是，至少在美国，我们无论看球赛，还是马拉松、环法，基本都看主流媒体，很少有消费自媒体的。自媒体属于找乐型的。主流媒体，则聘请行家里手（有些前冠军、教练等等）进行冷静的技术分析。特别是看自己不熟悉的运动，这些分析特别能帮助行外观众迅速进入。
但这次的问题不在这里。我三次把美国版主流媒体的比赛全程转发到同学群，恳请老同学们以有信誉的媒体为依据说话。但他们居然觉得中文自媒体的小编比美国职业体育解说员和全程录像更有说服力。这种反对中国运动员的方式，是否属于拔着头发试图离开地球呢？
下面是我对这些同学的诊断。事先声明，意见不是事实。我这里，表达的是我个人对这些同学的意见。这也是我根据对他们言论的观察得出的。大家过去不认识，不包括个人恩怨。他们肯定不同意。如果有任何不同意见，写出来，我愿意一字不改地刊出。
首先，是精英意识所导致的心灵锁闭，而非心灵开放。我们这届，高考录取率是7%，能进北大，都是学霸之学霸。厉害是没得说的。特别是文理分科时代，功课好的大多考理科，理科生更厉害，气场更盛。我等文科生等而下之，在老同学群里，也不时被人用“文科生”的字眼讥嘲。这次出来义正言辞斥责中国运动员的，大体都是理科生。过去，我和他们屡屡交手，也屡屡被冠以“文科生”的雅号。反正不管什么事情，观点不同后，第一是他们人数多，声音大，第二是人家是学理工的，我是“文科生”，总之我不懂，他们懂。辩论就没有可能继续了。只有马拉松，成绩明明白白，他们不能说比我跑得快吧？这个从来没有人否认。所以，这次，我觉得以自己的运动经验可以很容易解释清楚，没有想到有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有人曾评论，拿诺奖前，学者们都努力做学问。拿诺奖后，有些人就开始胡说八道，在自己不懂的领域掺和。这些老同学虽然没有拿诺奖，但理科生79年考进北大，竞争之激烈，大概带来了一生的心理优越感，频频指点江山，甚至指鹿为马，特别是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也是什么大话都敢说。比如这次，有位老兄这么质问：“好吧，没有犯规。但这是我们希望看到的滑冰比赛吗？” 他本来就不懂滑冰。也不想想，滑冰迷则在世界上有一大堆，这么多都喜欢，谁在乎他希望看到什么？他凭什么说三道四呢？比如速滑有长道和短道，比的是非常不同的东西。前者是硬碰硬的体能拼杀，运动员互不干扰，自始自终如钟表般保持一样的姿势和频率。如果不从事这项运动，缺乏内在体会，观赏价值就很低。短道速滑，则是各种韬略并施，刀光剑影，争议不断，这也恰恰是比赛的兴奋点，和长道作为对照，被列入奥运项目，观众也多一些，一场比赛，油管上的点击动辄几十万。比如美国的解说员，开场前就兴奋异常地说：another round of carnage and chaos，“又一轮的屠杀和混乱！” 自己不能体会这种运动没有关系。但不能以自己的口味强加于人吧？也正是因为这种过度的精英自信，就觉得自己不可能错，不管懂还是不懂。
另外，就是政治立场先行。我们这代人，都熟悉“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原则和精神。他们从“中国人民”的一员变成了“美国人民”的一员。其实我也一样，也属于美国人民了，并曾几度表示，能够在这方面和他们共情。我所不解的是，如果中美运动员交锋，美国队败了，我有点输不起，这还情有可原。但这场比赛，不涉及美国队，怎么就这么看不得中国队赢呢？我到底就是两个孩子嘛。因为看不得中国队赢，就使出全身解数，甚至搬出AI，把赢定义为不赢，导致如此闹剧。
我再说一遍，我同情他们的政治立场。但是，站稳自己的政治立场，总不能靠愚蠢吧？一方面把中国说得一无是处，包括两个明明赢得比赛的孩子；一方面守着中国的文字和媒体信息作为基本依据，脑子里全是“中国密码”，完全无视自己所生活的西方社会所提供的公开透明的信息，这是否有点人格分裂呢？
作为一点补充，我把前文中比赛技术性分析部分再增补一下贴在这里。希望帮助大家理解这场比赛，并澄清关于这场比赛的种种误会。注意，这里只是提供一个视角。对长期从事体育训练的人，都是常识。很多运动员，恐怕还会指出我简单化或误解的地方。这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我的要点是，对不知兵的大众，最容易用武侠之类的娱乐来忽悠，就如同小编这次忽悠了这么多人一样。但是，稍微有点运动经验，本能就知道小编的故事有问题。比如看到套圈成功后第一个反应一般不是什么计谋，而是：这怎么可能？
“兔子战术”的本质：从乳酸阀值的角度看
我们争议的这场比赛，核心是“套圈”。其实，“套圈”是自媒体的词汇，行内人则说是“兔子战术”。我个人观察，这场“套圈”是无心插柳的结果，“兔子战术”则可能是事前的设计。
那么，“兔子战术”的逻辑和机理是什么？这里涉及很多面向。我只选择讨论一个因素（远非全部因素），即乳酸阀值（lactate threshold）。
乳酸阀值，大致可以说是一种速度耐力的指标。我们人体一旦运动，乳酸就在血液中堆积，堆积到一定程度，即到了乳酸阀值，整个系统就出现拥堵甚至关闭，很难再继续。同事，通过血液流通，人体又不断地 “排酸” ，把这些堆积去掉。轻微的运动时，乳酸堆积和排酸速度差不多，不会引起系统拥堵或关闭。但突然剧烈运动，乳酸水平急剧堆积，排酸不及，就封堵住了自己的运动机能。
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处理乳酸能力超强，要么乳酸堆积速度慢，要么排酸快，要么乳酸阀值高，即可以长时间忍受血液中较高的乳酸水平。不过，短跑运动员基本可以不考虑这些。因为爆发性的运动，突然引发乳酸水平提升，但在超越乳酸阀值前，比赛已经结束。中长跑，乳酸阀值则是决定性的因素，往往比最大摄氧量还重要。在比赛中，运动员要在临界乳酸阀值的状态下努力，等最后阶段突然发力，算定在所触发的乳酸阀值被超越之前（至少是被超越后不久）完成比赛。这也是我们看到不管是什么耐力比赛都有一段疯狂的冲刺的道理。从纯数字的角度看，200米冲刺速度，放在比赛的开始、中间、最后，时间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都放在最后？因为只有放在最后，你才不必承受乳酸阀值被超越后系统关闭的后果。
这种乳酸阀值的基本规律，是界定“兔子战术”的重要面向。马拉松比赛的兔子，大多是好兔子，即帮助你把速度长期控制在临界乳酸阀值的水平上，这样你似乎可以永远那么快地跑下去。但是，中长跑，特别是短道速滑，团队作战，双方“阵法”变幻不定，其中一个利器，就是放出“恶意兔子”。一般而言，刚开始大家都速度不快，要找乳酸阀值的临界点，不要超过。但对方突然放出一只“兔子”疯跑，如果不知是计，紧跟不放，一个结果就是你上来就大幅度超过自己的乳酸阀值，系统很快关闭，后面就很难竞争了。而对方的这只“兔子”，往往是个要被牺牲的敢死队，诱导你上钩，自己也跟着挂了，但保证他队友赢。最近环法自行车赛，大戏是丹麦的温格高和斯洛文尼亚的波加查之间的竞争。波加查本来是卫冕冠军，大热门，但连输两年。一个经典镜头是，在长距离登山赛段，温格高的三四个队友，轮番当“兔子”，突然爆发，逼着波加查跟进，让他反复超越乳酸阀值，腿都快死掉了，然后温格高最后阶段突然加速，一锤定音。
如果你明白这个道理，对于杨靖茹和李金恣两人赢得的这场比赛，就必须动动脑子：她们真是事先有个“大阴谋”（即胜算在握的作战方案）吗？
在此之前，2015年时，韩国队运用这种战术对付中国，但弄巧成拙。他们使用的，是传统的恶意兔子战术，即放出的兔子是准备牺牲的，把中国队主力拖垮。中国队的任子威应对比较冷静，没有急跟，而是进行远距离跟踪，咬住不放。这样，因为避免过于突然的启动，乳酸水平没有急剧增高。急剧增高的，是突然放飞的对方兔子。但是，中国队员没有让对手滑出半圈，而是慢慢缩短距离，持续保持压力。对方兔子没有喘息之机，最终因乳酸水平不停地升高而被宰杀。他自我牺牲要保的，是后面持续在乳酸阀值内运作的队友的胜利。无奈任子威实力太强，调整适度，虽然忍受着乳酸阀值之上的痛苦、最终急剧掉速，但已经快到终点，对方团队主力追不上来。
任子威似乎从这次比赛中被韩国队启蒙，信心大增。也许他深信自己是领先型选手。在2020年世界锦标赛1500米短道速滑中，他的表现和这次的杨靖茹非常相似，一开始就狂飙，几乎“套圈”，然后忍受着乳酸阀值被超越的痛苦，在掉速的情况下维持，靠着领先的巨大边际，让对手追赶不及，赢得相当清楚。
可见，“兔子”往往是牺牲品，这种战术风险极大。在中韩的较量中，中国队任子威一人两次使用成功，一次是被动性追杀兔子，一次是自己一路狂飙，靠起初骇人听闻的领先幅度获胜。中国队在这方面，显然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杨靖茹和李金恣配合极度默契，事前恐怕设计了多种战术方案，但还是计划跟不上变化，必须伺机而动。看第一圈就知道，她们都慢慢跟在后面，貌似并无突然爆发之意。但是，前面的对手，发现自己被放在前面给大家扛着风阻，觉得上当，马上减速。领先一位，基本停止滑行，身体直起来，仅靠惯性往前溜，还不时往后看，希望对手到前面去。就这么转瞬即逝的机会，被杨靖茹抓住，冲刺般的狂飞，拉开了关键的距离。而大队人马，看着如此离谱的速度，觉得又是一只被牺牲的兔子，不为所动，甚至没有进行远距跟踪。这是对手的第一个错误。
到第四圈，杨靖茹就套圈成功，对手们慢得依然不像话，几乎挡道了，乃至她停止发力，直起身子，还轻轻推了前面的队友一下。这是对手第二大错误。因为杨靖茹此时肯定超过自己的乳酸阀值，很难再强力继续。对手这么慢，她停止发力半圈多，这给体内的排酸过程提供了宝贵时间。而在接下来两圈，对手依然很慢，杨靖茹继续恢复。所以，明明该崩的她，居然跟到第12圈。摇铃冲刺时，对手才全力冲刺，她则有点跟不上。但一圈的领先，即使丢了四分之一，也是躺着拿冠军。
有些同学见杨靖茹的冠军无可争议，就把矛头指向银牌得主李金恣，好像这个银牌是“胜之不武”。这也丧失了基本常识。
不错，大家剩下两圈时听到铃声，全力冲刺，除了偷着乐的杨靖茹外，只有李金恣心里明白。这说明谁更训练有素、谁更应该赢。更重要的是，被铃声误导的结果是什么？是大家冒着超越乳酸阀值的风险，用120%的努力冲刺，而李金恣则使了八成力，留着最后一圈冲刺。即使这么留有余地，她和那个自以为夺冠的对手，只差一个冰鞋，那不过是对方孤注一掷伸腿冲刺的结果，否则两人基本就肩并肩。如果她八成力就和全力冲刺的对手形成肩并肩的格局，下面一圈轻松获胜是大概率时间。对手已经超过乳酸阀值。她则把杀手锏留在最后。
这种实力，在接下来的1000米比赛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李金恣和杨靖茹并肩出战，轻松夺冠，整个赛程，完全被两人控制，优势明显，对手没有一点机会。说实在的，这两位谁实力更强？当初是否杨靖茹准备自我牺牲当兔子保护队友、然后歪打正着夺冠？我们也不得而知。从事后杨靖茹的教练给大家的科普看，她还是称兔子作为常用战术，意在带动对手追，消耗其体力，帮助后面的队友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