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报国
“希望能改变国家和民族的状况”
1924年10月1日，肖蔚云出生于湖南省祁阳县。小学时他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毕业后肖蔚云曾进入私塾学习，接受传统教育。初中时，肖蔚云开始阅读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并受到朱自清、闻一多等进步知识分子的影响。20岁那年，成绩优秀的肖蔚云被岳云中学保送到西南联合大学文学院攻读历史专业。但由于日寇侵华，他无法赴昆明就学，只得在家自修。1946年，北京大学恢复招生，肖蔚云为民主与科学的精神传统所吸引，决心报考并成功于次年升入北京大学法律学系。
肖蔚云20世纪40年代在北大
多年后谈到这段经历时，肖蔚云回忆道：“当年我入北大，就是因为国家贫弱，任人欺侮，很希望能改变国家和民族的状况，希望中国人民能够真正地扬眉吐气。”当时的北大，法学名家荟萃、学术氛围浓厚，爱国民主运动的热情也十分高涨。1948年，肖蔚云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二条战线，加入“民主青年联盟”，投身革命事业，为北平的和平解放作出了自己的贡献。1949年4月，北京大学成立纪念五四运动筹备委员会，肖蔚云担任委员会常务干事。他执笔致信邀请毛泽东同志参加纪念大会，并得到毛泽东同志亲笔回信。
肖蔚云所用的英文词典，1948年
肖蔚云参加爱国游行示威，1948年
毛泽东给北京大学五四筹备委员会的回信，1949年
1951年，肖蔚云毕业留校，先后担任政治课教员、东语系书记、学校党委组织部副部长。院系调整后，北大准备恢复法律学系，时任副校长的江隆基找到肖蔚云，提议他去苏联留学，学成后参与组建北大法律学系。1955年，肖蔚云前往列宁格勒大学，师从宪法学者P.拉文教授学习，经过严格的学术训练，于1959年获得法学副博士学位。其间，钱其琛等同志曾找肖蔚云谈话，希望他能到驻苏大使馆工作，但肖蔚云回想起江隆基的嘱托与恢复北大法律学系的重任，婉言谢绝了邀请。归国后，主持社科院法学所工作的张友渔同志也邀请肖蔚云前去工作，但他最终选择了回到母校。肖蔚云曾说：“如果说，我的父母生育了我的肉身；那毫无疑问，北大铸造了我的灵魂。”“选择北大，我终生无悔。”
肖蔚云与钟韵娟结婚合影，1955年
肖蔚云在涅瓦河畔，1956年
建设法制
“日以继夜”地为宪法而奋斗
“文革”期间，宪法学研究工作无法正常进行。1972年，“四人帮”欲停办法律系，当时刚恢复工作任北大法律学系革委会副主任的肖蔚云与二十余位老师共同斗争，使得北大法律学系最终得以继续存在。他还做了许多工作，帮助资料室保存图书资料，为北大法律学系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20世纪70年代末，法制建设重新提上日程。1980年9月10日，五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决定成立宪法修改委员会。从1980年至1982年，肖蔚云参加了宪法修改委员会秘书处的工作，重点起草了第一章总纲的条文。许多重要的条款都倾注了肖蔚云的心血。比如，肖蔚云参考国内外资料特别是1949年《共同纲领》，起草了《宪法》第3条关于民主集中制的草稿。他关于设立宪法委员会的设想虽未被采纳，但在其后的数十年中一直是学界关于加强宪法监督制度建设的主流意见。肖蔚云曾回忆道，“两年多中我深以能参加这一国家重要任务为自豪，日以继夜地为完成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宪法而奋斗”。
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致肖蔚云函，1981年
《为什么要修改宪法》手稿，1982年
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致肖蔚云函及信封，1982年
宪法修改委员会秘书处合影，1982年
在这段时间里，肖蔚云全身心投入宪法的修改与解读工作，留下了大量研究宪法的著述。这也极大地丰富了他的学术研究，锻造了肖蔚云的宪法世界。1983年，肖蔚云受张友渔委托，前往南斯拉夫出席国际宪法学协会第一次世界大会，并作关于宪法制定权的报告。这既是肖蔚云参与宪法修改经历的理论表达，更是重建后的中国宪法学走向世界的标志。肖蔚云在北大的课堂上也常介绍宪法修改的经过与考虑，以此为基础，1986年他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国现行宪法的诞生》。该书记载了宪法修改过程中的主要问题与相关讨论，至今仍是研究1982年宪法无法绕过的作品。
在国际宪法学协会第一次世界大会上作学术报告，1983年
与张友渔、王叔文等参加国际宪法学协会第二次世界大会，1987年
立制护法
“我一生中最光荣、最有意义的事情”
1985年，六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决定成立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7月1日，肖蔚云从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彭真的手中接过任命书，担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由此开始了他参与“一国两制”事业的生涯。
彭真同志为肖蔚云颁发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任命书，1985年
与查良镛在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政治体制专题小组会议期间的合影，1986年
主持澳门基本法专题小组会议，1991年
1986年，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决定设立五个专题小组，肖蔚云与查良镛一道担任“政治体制专题小组”负责人。在香港基本法诸多章节中，这一部分与现实政治关联最近，结构最复杂，争议最多。作为担任负责人重任的内地委员，他必须既坚持原则，又兼听各方，兼顾基本法的规范意义与政治效果。1990年，他曾赋诗回忆基本法起草时的工作场景，其中就有“比岁频繁入此楼，兼听各界不同求”的词句。
肖蔚云坚定的政治立场、扎实的专业基础、高超的工作艺术促成了共识的形成，香港委员邬维庸就以“博学多才亦谦厚，高风亮节亦不禄，勤劳负责亦无求”高度赞誉肖蔚云等内地委员的工作。肖蔚云先后在香港、澳门两部基本法的起草委员会担任政治体制专题小组负责人，后又担任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委会预工委委员，香港、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筹委会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澳门基本法委员会委员，为港澳回归与“一国两制”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与杨铁梁于香港交接仪式的合影，1997年
与许崇德教授在珠海合影
当然，“一国两制”事业也并非一帆风顺。面对英方悍然抛出的政改方案，肖蔚云坚持国家主权与民族利益，发表系列评论文章，以法理与事实为依据，坚决捍卫“一国两制”。香港基本法实施后，面对出现的重大争议，肖蔚云挺身而出。1999年，他与三位专家通过新华社发表谈话，指明居港权案件中香港终审法院审查全国人大常委会立法的错误，维护了香港基本法原意与“一国两制”制度体系。
肖蔚云的工作得到了充分的认可，他曾被国家领导人赞誉为“国宝”，他与许崇德、邵天任、吴建璠三位先生被誉为“四大护法”。肖蔚云本人对此风趣地表示，“别人叫我‘护法’，说得不错，我是中国的宪法学者，就是要为中国的宪法和基本法执行奔走呼号”。时代与个人相互成就，能够参与港澳回归，贡献“一国两制”，也被肖蔚云称为“一生中最光荣、最有意义的事情。”
躬耕杏坛
“能说一句此生无愧”
自1959年任教于北大法律学系，肖蔚云一直致力于宪法学的教学研究。2004年，肖蔚云八十寿辰时，时任国务委员唐家璇专门发来贺词——“教书育人谱华章，献身法学美名扬”。这是肖蔚云一生躬耕杏坛，从事宪法学教育研究的真实写照。
在北京大学期间，肖蔚云培养了博士、硕士数十人，为共和国法治事业培育出一大批理论与实务人才。在后辈的回忆中，肖蔚云既是正直温厚的长者，更是治学严谨的先生。从1982年采用具有开创性的宪法学知识框架主编《宪法学概论》一书，到晚年将一生著述结集形成《论宪法》《论香港基本法》《论澳门基本法》三部代表作品，肖蔚云凭借丰厚的学术成果被公认是中国宪法学的奠基人之一，亦被推选为中国宪法学研究会名誉会长。肖蔚云时常以范仲淹的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勉，潜心钻研，兢兢业业，更引用马克思的话自陈心路，“在学术上我相信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
北京大学法律学系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会，1998年
八十华诞纪念会与学生们的合影，2004年
录范仲淹句书法作品，2000年
2000年，澳门科技大学成立，肖蔚云应邀担任法学院院长。肖蔚云提出要将北大的优良学风带到澳门。他反复强调，做学术不能吃老本，要不断创新，提出自己的观点。2002年他获得时任澳门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何厚铧颁授的特别行政区荣誉奖状，以表彰他对特区事业的贡献。2004年冬，肖蔚云再次赴澳门科技大学法学院讲学，因突发心肌梗塞休克，经抢救无效，于2005年1月21日逝世。而就在此前两个多月的一次采访中，他回顾一生，感慨自己：“做人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社会、对得起自己。回头看看，能说一句此生无愧。”
在澳门科技大学留影，2000年
澳门特别行政区为肖蔚云颁发荣誉奖状，2002年
逝世后，肖蔚云的藏书被捐赠给北大法律图书馆，并设专架陈列，后辈学子今日仍能通过触碰这些著作感知肖蔚云的视野。2017年，学界举办“王叔文、肖蔚云、许崇德与基本法理论的奠基和发展”研讨会，缅怀前辈学人，回溯理论发展。2022年，一场以“肖蔚云的宪法世界”为名的学术展览在北大法学院隆重举行，肖蔚云亲历的宪法时刻以展览的形式复现。2024年5月，在付梓三十八年之后，《我国现行宪法的诞生》一书由北京大学出版社重排再版。对肖蔚云与他所关心的问题的学习与思考仍在继续。
王叔文、肖蔚云、许崇德与基本法理论的奠基和发展研讨会，2017年
《肖蔚云的宪法世界》展览海报，2022年
《我国现行宪法的诞生》1986年版与2024年版
在肖蔚云的青年时代，国家风雨飘摇、山河破碎，个人理想为战火所阻，他选择构筑宪法的世界，以改变国家与民族的命运。八十年间，从未名湖的天光云影到涅瓦河的滚滚波涛，从京郊燕园到狮子山下、濠江之畔，先生秉笔直书，析理释法，于风云际会中为国家宪法制度、宪法学知识体系与学术人才培养作出了卓越贡献。斯人虽已离去，但肖蔚云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宪法世界正云兴霞蔚，气象万千，孕育着学术的新芽，奔流着不朽的生命。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
王磊、蒋朝阳、王禹、张翔：《肖蔚云》，载中国宪法学研究会编：《当代中国宪法学家》，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北京大学港澳台法律研究中心编：《肖蔚云教授八十华诞庆贺会暨学术思想研讨会文集》，澳门基金会出版2005年版。北京大学宪法与行政法研究中心编：《宪法与港澳基本法理论与实践研究：纪念肖蔚云教授八十华诞志庆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