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的逆袭人生:从非洲难民到荷兰公民——我朋友的真实故事(完整版)

教育   2023-11-17 20:52   荷兰  

第一章:东非的家里没有网络,从荷兰打20分钟电话要5欧元

        四年前我刚来荷兰读研,第一次和哈维有私下的交谈是在一个雨夜,我们刚好一起顺路骑车回家的路上,他说他经有五年没有见过家人了,从东非厄立特里亚国逃至荷兰后,他一直没有户籍,是难民身份。

        两年前我开始在荷兰读博,约他出来吃饭的时候,他已经本科毕业,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拿到了荷兰的护照,还买了车。

        上个月再和他约饭的时候,他已经在计划买房了。

        关于他从母国逃离的经历,他提到过一些,但我一直不敢主动问他,因为我不确定我的修养,配不配得上聆听他讲述那段忍饥挨饿,颠沛流离,生死由天的过往。

        我永远记得他第一次提到已经五年没有见过家人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的一只手很自然地从脸颊轻轻划过,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但我很犹豫要不要关心一下他是否在难过,是否在哭泣,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在绝对的厄运面前,任何的安慰都只不过是让说的人自我感觉良好,对于听的人,或许并没有任何助益。

        但他的语气又太过平和,或许他那时并没有哭,只是在拭去脸上的雨水。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他早已习惯了平静地向别人描述他的经历。

        他问我多久和家人打一次电话,我说半个月到一个月一次吧,他说他也差不多。他的家人生活的地方没有网络,只能打国际长途电话,但20分钟就要5欧元的话费,所以和家人打电话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因为没有网络,无法视频通话,他和家人已经5年没有见过面了。

第二章:一种独特的生命形态,一个特别的朋友

        我觉得很奇妙的事情就是,和哈维成为朋友,我从没有对他产生同情这种自上而下的情感,也没有因为他的坚韧而产生敬佩这种自下而上的情感,因此和他相处很轻松,很平等。我没有因为他逃离母国的遭遇而感到沉重,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母国更安全而感到羞愧。我只是把他的故事当成另一种独特的生命形态,而我很欣赏这样的生命。

        我觉得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哈维从来只描述客观事实,但很少描述个人感受。而我也从来不问他的感受,只聆听客观事实。我们就可以像两个客体一样,从曾经的遭遇中剥离出来。而要回忆感受,势必要再次进入到主体视角,重新遭遇那些曲折痛苦的经历。他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贫穷落后的母国,没有抱怨过命运,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生命中发生的一切,并始终对未来抱有希望,付出努力。

第三章:征得同意,写他的故事,千千万万难民的故事

         过几天,就是他逃离厄立特里亚国的9周年了。

        他知道我喜欢写作,最近我想尝试新的题材,写我朋友们的故事,他是我想写的第一个人。刚提出我的想法的时候,他有很多顾虑,作为朋友,他想为我提供写作素材,让我的读者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故事。但同时,他唯一的顾虑就是自己的个人信息暴露之后,会影响还困在厄立特里亚的家人。毕竟, 他是从厄立特里亚逃离来荷兰的。

        为了最大程度地隐去他的身份信息,我提出打乱他逃离路上的时间线和地名,他说不用,因为同一个月从厄立特里亚逃离来到欧洲的难民有上千人,他会给我整理一个时间线和他途径的地方,让读者对于他的那段经历有更具体的了解,因为每一个从东非国家逃离的人,走的都是同样的路,他的经历并不是个例,而是千千万万人共同的经历。

        我们一起讨论如何隐去他的真实身份信息,达成一致后,一回到家,我就开始写他的故事,也是千千万万来到欧洲的非洲难民共同的故事。    

第四章:逃离的原因

        为了逃脱伊萨亚斯·阿费沃尔基政府的极端统治,每个月都有厄立特里亚年轻人从边境偷渡到埃塞俄比亚——尽管边境上布置了阻击手也无法阻挡他们逃离的决心。

        然而由于两国多年紧张的似战非战氛围,埃塞俄比亚并不是厄立特里亚人的终点,而是逃往欧洲的必经之路而已。既然已经付出了随时丧命的代价,当然要去往天堂一样的地方。欧洲相较于东非,就是离他们最近的天堂。

        在这位厄立特里亚第一位也是唯一位总统的统治下,全民服役,政府要求全部国民无论男女,都必须在一段时间内服兵役,从事某种劳动,或者为政府工作,且收入极低。

        哈维说,年轻人无权自主选择自己的工作,只能从事政府命令的工作。一旦反抗,或尝试出逃,被抓到后,轻则关进地牢被施以酷刑,重则死刑。

        因为在自己的国家看不到未来,甚至尊严和生命都完全掌握在极端政府手里,哪怕跨越边境偷渡出逃九死一生,他们也从未回头看一眼。

第五章:哈维的修养

       我们之前常常和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一起在语言中心练口语有时候练荷兰语,有时候练英语。他总是彬彬有礼,温和谦让,学习很努力,很重视友谊,聆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很认真,表达自己的时候也很真诚。

        后来我也不记得是谁先主动邀约的,我们一起喝咖啡,他很绅士,提出帮我买单,我笑着感谢,但坚持自己买单是我一贯的风格。后来我们就成为了朋友,偶尔约着喝咖啡,吃中餐。

格罗宁根的厄立特里亚餐厅:Delina Habesha Restaurant

        天他邀请我去格罗宁根唯一的厄立特里亚餐厅,最近新开的,地道的家乡美食。他开心地和老板讲母语之前,还非常贴心地问了我,介不介意他讲母语。在讲母语的过程中,他多次询问我的感受,问我对于他们讲母语这件事是否有感到被隔离在外的不舒服感。他的修养和体贴真的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我也玩笑着跟他说我去中餐厅的时候也很喜欢说中文,咱和自己母国的人一块,凭啥不能说母语!

厄立特里亚特色美食,文化特色:没有餐具,用手吃

        吃完饭后,我们照常AA结账,但他主动提出说“就让我付一次钱吧,这毕竟是我的家乡美食”。我欣然接受,内心默默拍自己的头,之前和人家在中餐厅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帮人家买单呢!但他说我不用特意回请他,也不用有负担,他买单是因为他很乐意分享家乡的味道。

厄立特里亚人使用的传统容器和盖子,非常具有民族特色   

第六章:你知道我喜欢中国什么吗?

        哈维说,你知道我喜欢中国什么吗?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中国只和其他国家做贸易,不干涉他国内政。不像美国,法国这些国家,会把他们的军队放在别的国家,操控别人的政治。中国去非洲,会让非洲越来越富有,而别的有钱国家去非洲,只会让非洲更加贫穷。如果中国早一点强大起来,世界其他贫穷国家的日子可能也会更好过一些。

        哈维说,非洲人对中国唯一的抱怨就是有的产品质量差,但哈维觉得这个是双方沟通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事。中国制造的商品之所以受欢迎,就是因为中国有技术且价格低廉,非洲如果想要品质更好的产品,完全可以加强沟通,告诉中国自己的需求,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提高产品的质量。但这种抱怨都是小事,只要双方就产品质量标准沟通好,做好质检,就可以解决。

        哈维说,我不知道你们生活在中国内的人有什么感受,但至少,我们非洲人从外面看,就是喜欢中国,希望中国越来越强大。

        第一次从哈维那里听到他对中国的看法,我深受感动,为自己身后的国家形象而骄傲。我也告诉哈维,现在很多西方国家都很忌惮中国,认为中国发展速度太快了,如果中国过于强大,一定会大肆掠夺,所以西方国家想方设法打压中国。但正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的思维模式都是变强了就去掠夺他人,所以他们不相信中国如果强大了,并不会像他们一样去掠夺。

        哈维说,西方国家害怕中国强大以后会侵犯别的国家,完全没有历史依据,至少在过去几十年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多得是比中国贫穷落后的国家,如果中国想侵略,早就可以开干了。但中国没有,中国给非洲带去的是铁路,学校,和医院,还有许多物美价廉的商品。

        反倒是这些西方国家,这么些年一直不消停,给世界各地带去战火,他们倒是留下了数不清的侵略他国的证据,在历史上,他们罪证昭昭,但中国没有。

        哈维说,这是他喜欢中国的最大的原因,产品质量问题无非是技术和钱的问题,随着时代的发展也一直在进步。但干涉他国内政,侵扰他国领土,没有小事,一旦涉及,代价就是无数无辜的生命。

        我很开心地告诉哈维,中国人民很喜欢非洲人,如果未来他想去中国看看,满中国都有他的朋友,我的家人和朋友也都会很乐意接待他。

        哈维说,未来或许会去中国看看,但近几年应该不会,因为他要存钱,想办法把还在东非的妈妈和妹妹接到荷兰来生活。要完成这个目标,需要很大一笔钱。

第七章:我可以为妈妈做任何事情

        哈维说,我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为我的妈妈做的,如果有一天我的账户存了100万,我妈妈让我全部给她,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会一分不留,全部给她。因为她这一生过得太辛苦了!我想让她因为我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哈维小的时候,爸爸被征兵,在厄立特里亚,如果政府要你去当兵,你就必须去,轻易不能回家,而且还没什么收入。在爸爸当兵的那些年里,哈维的妈妈一个人养活他和五个兄弟加一个妹妹,总共七个孩子。我看过他妈妈的照片,很难想象那个瘦弱贫穷的女人是如何独自养活自己和七个孩子的。

        所以,哈维说,妈妈这辈子吃的苦太多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存够钱,帮妈妈拿到签证,接她来荷兰养老。

        哈维的妹妹一个人在厄立特里亚邻国生活,生存状况也很危险,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在养着妹妹,希望有一天也能把妹妹接到身边来,让她生活在安全舒适的地方。或许以后妹妹也能在荷兰找到工作,就算找不到,养妹妹和妈妈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哈维还贴心的想到,最好先把妹妹接过来,再把妈妈接过来,因为他要出去工作,不能每天陪着妈妈,如果妈妈一个人在家,会很孤单。如果妹妹在,他就可以放心出去工作,让妹妹照顾妈妈。

        而把任何一个人从东非带到欧洲,都需要巨额的费用,他得一步一步来。

        哈维现在还没有精力去想家里的爸爸和另外四个兄弟该怎么办,或许他以后有能力把他们都接过来,但可能性很小,所以他也不愿意去想把妹妹和妈妈接过来以后的事情。

第八章:东非到欧洲,一场鲜血淋漓的大迁徙

        9年前的一个夜晚,哈维一行人趁夜色步行7个小时,跨越了厄立特里亚边境,来到了邻国埃塞俄比亚。他们在一个房子里躲了数日,等待着偷渡的小船沿尼罗河送他们去苏丹。

        哈维描述说那些都是非常小非常落后的船,因为乘船的人太多,他们每个人都只能蜷缩着挤在小船上,手和脚都完全没办法伸展。小船当然是严重超载的,但作为逃亡者,他们没有选择。夜晚在船上,目之所及全是黑黢黢的水,什么也看不到。大家也不敢动,因为不确定船什么时候会翻。

在谷歌上能搜到大量关于非洲难民迁徙的照片

        然后就是命悬一线穿越撒哈拉沙漠来到利比亚。他们在沙漠里忍受高温和断粮断水一天,才等到来接他们的皮卡车。哈维说,一辆皮卡车通常运送30个人。那天路上的人太多,原本计划的两辆皮卡车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只能花一天时间找到了第三辆车,这才顺利上路。

        你能想象一个皮卡车载30个人是什么样子吗?你可能听说过印度的火车,车内挤满了人,车顶,车侧,车后,都塞满了人。穿越沙漠的越野车也是那样的。但在撒哈拉沙漠,因为地形特异,车辆异常颠簸,比印度的火车更加危险。

图片来自网络,关于厄立特里亚青年穿越撒哈拉沙漠的报道

        哈维前面的一辆车因为颠簸,一下子车后尾塌陷,有9个人直接被摔下去了,有死有伤。但他们当时连食物都没有,根本没有保存尸体或救治伤员的物资,他们只能就地掩埋尸体,继续上路。

        我反复跟哈维确认,如果他感觉很糟糕,我们可以不聊这些,我不希望他又去回忆那些经历。但哈维一如既往地平静,他说没关系,我已经跟很多人描述过了。

        终于穿越了撒哈拉沙漠,他被送到了另一个国家,因为没有合法身份,他只能终日呆在一个房子里,不能出门。万一被警察抓到,后果不堪设想。在那里,每天只能吃一次饭,而且从来都不存在吃不吃得饱的问题,每天的一顿饭,仅仅只能算是有东西吃。而就是这样的待遇,他也是要支付一千欧才能得到。

        哈维说,他们一起逃难的难民不允许交谈,不能讲话,如果说话,会被打。所以在那样一场鲜血淋漓的大迁徙里,只有无尽的寂静。

        大概就是这样,徒步,坐船,坐车,躲藏,反反复复,每一程都有人倒下,被埋葬在无名的河里和荒芜的沙漠里。

        最终,哈维抵达了欧洲,先是来到了意大利,然后来到荷兰,以难民的身份,在这里上大学,交朋友,学语言,毕业,工作,拿到荷兰的护照,买车,很快也会有自己的房子。

        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梦寐以求的妈妈和妹妹,也能来荷兰,和他一起过上安全舒适的生活。

第九章:举全家之力,换一人自由

       我原以为那样破烂的小船,那样超超超负荷超载的车,那样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逃往自由之路,应该不会太贵。但哈维说,哪怕是这样一条路,要走完,也是要花很多钱的。

       哈维开始迁徙的那年23岁,已经工作过一段时间,有一定的积蓄。他的爸爸很聪明,虽然在军队工资很低,但他爸爸有别的办法赚钱。因此,他才能有启动资金。

       他有个叔叔在挪威,也答应资助他上路,大概给了他六千欧,差不多是他一半的路费。

       哈维到欧洲站稳脚跟后,又资助他的哥哥踏上了同样的路,现在他哥哥已经在德国成家立业。他叔叔和爸爸也不要求他还钱,他也不要求哥哥和妹妹还他的钱,他们家人之间,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地举全家之力,换一人自由。先自由的人,把更多家人带上自由之路。

第十章:留给读者来写

        1.文中的名字是假的,故事是真的。

        2.我把文章给哈维看了,经过他同意后才发表。

        3.我告诉哈维,如果他未来想去中国,遍地都是他的朋友。如果你想问候哈维,欢迎在文章底部留言,我下次见他的时候会逐条翻译给他听,让他知道读我文章的中国人都是他的好朋友!

学海自香
书山有路乐为径,学海自香趣作舟! 当你开始关注我,你与我的联结已经生成!博主简介:荷兰格罗宁根大学文化与临床心理学(QS前30)博士在读+临床心理学硕士,澳大利亚国立大学(QS前20)和中国西南大学心理学(国内第2)双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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