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卧室里贴了一张 1:4500000 比例大小的澳大利亚地图,上面事无巨细地标注了所有城市、道路、山脉、河流、国家公园等地的位置。
经常对着这张地图发呆,并在脑袋里勾勒出从第一次登陆这片土地以来走过的路:墨尔本 - Mildura - 阿德莱德 - Kalgoorlie - 珀斯 - Carnarvon - Karratha - 塔斯马尼亚 - 黄金海岸 - 悉尼。
有时候我会长时间注视地图的西北角,那是西澳州的 Gascoyne 和 Pilbara 地区。两年的打工度假时光,我有一年半都是在那里度过。
时常有这种感觉,觉得打工度假帮助我开启了第二人生。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也就不会有之后一系列的故事。
在那之前,我遵循着绝大部分中国九零后的人生轨迹:努力学习,努力考高分,从小地方去大城市上大学,并且在毕业的时候挤破头地在北上广深谋求一份看起来体面的办公室工作。
而踏上西北澳那片古老、原始的红土地,我好像闯入了一个与此前人生经验里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Gascoyne 和 Pilbara 的总面积超过六十万平方公里,和法国差不多大,却只有不到十万人口,真正的地广人稀。
广袤的土地上零星点缀着几个小镇,被细密的公路网串联在一起,沿途是寂静的、巨大的旷野。
热带干旱或半干旱气候,终年炎热干燥。这里也是全澳年均晴天天数最多的地区,以至于下雨是值得被庆祝的。
陆地上的植被矮小、稀疏又奇特,往往是澳洲独有,而漫长的海岸线上不仅有最美的沙滩、最清澈的海水,还有丰富的珊瑚礁和各种神奇的生物(海豚、鲸鲨、儒艮等)。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因为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比如铁矿石、天然气,这里是全澳矿业经济的引擎,这里居民的收入中位数也在全国名列前茅。
也因为家里有矿,所以这里的小镇即使人口不过一两万,也有不输大城市的基础设施,生活质量并不比城市差。而偏居一隅的好处,则是能拥抱一种与自然更亲近的生活方式。
下班后去海边钓鱼或跳进海里游泳,周末的时候驾车去国家公园露营或去更远的度假海滩浮潜看珊瑚,亦或只是单纯享受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旷野的感觉,在这里都可以轻易实现。
在那里的一年半时间,也确实让我思考起生活的更多可能性。似乎无需特别努力,就能过上一种体面的生活。而那种完全陌生但是新奇甚至让人向往的生活方式,似乎并不是遥不可及。
虽然之后也去了澳洲更多地方,但都没有那种强烈的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一方面可能是觉得城市生活其实都差不多,即使是悉尼、墨尔本这样常年霸榜世界宜居榜单的城市,真正生活其中,和上海又有什么不同?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开始忙碌于读书、拿绿卡、找工作,生活开始变得按部就班起来。
但在某些时刻,还是会想起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碎片:
在塔斯马尼亚漫长的冬天里,会想起西北澳永不落幕的夏天。从度过一下午的海滩返回 Carnarvon,晒得通红的皮肤,车里灌满凉爽的海风。突然,前方出现一群野牛,缓慢地从路的一边穿越到另一边。在耐心等待牛群离开的时间里,缓慢下沉的夕阳把余晖洒满整个平原,阳光穿过灌木丛的间隙照在脸上。
在悉尼早高峰拥挤的火车车厢里,会想起驾车行驶在西北澳广阔的土地上,目力所及是原始的荒野景象,那种自由的感觉。从 Minilya Bridge Roadhouse 经过 Coral Bay 到 Exmouth 的沿途,闻所未闻的澳洲大陆独有的、颜色层次丰富到让人词穷的植被,越过低矮的山丘,铺满目力所及的红色大地,直到和蔚蓝的海水相遇。
在摩天高楼的办公室里,面对没完没了的任务,会想起在 Karratha 午后温暖干燥的风吹到脸上的感觉。那是2019年的末尾,是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尾声,也是整个世界即将经历史无前例的疫情的前夕。在无尽夏日里,车里播放着 Lana Del Rey 的专辑 <Norman Fucking Rockwell!>,身后扬起红色的尘土在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即将落幕的夕阳里飞舞。
那似乎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