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散文】●江文林(安徽)||小城生活笔记之二十五:杀 猪 饭

美体   2024-12-18 19:56   四川  


图|网络



小城生活笔记之二十五



杀 猪 饭


●江文林(安徽)



那年大寒节气,我任教的农村中学正准备放寒假,突然接到邮递员送来的通知,说这个星期天县里扫盲验收组要到曙光公社检查扫盲成果,说直白一点,就是要从各个大队、生产队随机抽签部分社员到曙光中学参加扫盲考试。

公社党委立即把任务压到中学,中学校长立刻把任务分解到每个教师。原来准备周六下午回城的教师,包括我和老杨,像领了军令状似的,下午就直奔各自承包的生产队。八波大队樱桃生产队是我和老杨的承包点。

樱桃生产队二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集体经济厚实,加上大队陈书记也住在樱桃生产队,各项工作推进比较顺利。红民校(扫盲班)工作,不论是参加扫盲班的社员人数、年龄结构、性别比例都比较适中,一直在公社遥遥领先。扫盲教师除了生产队会计,还有一位上海的知青,这在全大队都是少有的。

即便如此,到底抽哪些人参加公社的扫盲考试,结果如何,我和老杨心中都没底。

大寒节气,地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北风刮在脸上很不舒服。好在樱桃生产队离中学很近,天晴路干时至多只要十多分钟的路程。

当我们快走到生产队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猪叫声随着凛冽的寒风传了过来。远远望去,生产队公屋外面的公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穿过人流缝隙,走近一看,一位杀猪匠正在屠宰一头大肥猪。

杀猪在农家算是一件大事,每年也就一两次,相当于过节。每个村里都有擅长杀猪的人,由他们掌刀,不仅干得干净麻利,而且不浪费有用的东西。把猪的肉和头、蹄、下水(内脏)、血、骨头等各部分收拾得井井有条,分门别类,各取其用,拿民间的话说就是“能多杀出来五斤肉。”当然,请这些杀猪的“把式”也要给一定的报酬,通常是除了付现金外,还把猪下水中的一部分作为酬资。这是约定俗成的惯例,杀猪匠也不推辞。

生产队杀年猪,真像过年似的,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几乎全村的人都赶来围观,孩子们更为兴奋。只见杀猪匠首先在盆里放少许凉水、盐、白面,手起刀落,用盆接下猪血。接着,在人们见证下,杀猪匠吹气、鼓气、刮毛、开膛。看这么多人围观,杀猪匠格外兴奋,一边说笑一边操作;干到高兴处,随手把猪尿脬割下来,丢给围观的孩子们吹气玩耍。

队长看到我和老杨,高兴地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包“飞凤”烟,拆开后递给老杨和我,边递烟边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刚好杀两头肥猪分给社员过年,杀猪饭你们是撞到了。”我和老杨连忙摇手,一边拒绝,一边声明:“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

我们把来意原原本本传达给生产队长,原本认为他一定比我们还着急,谁知他噗嗤一笑:“我以为多大的事,这小事一桩。吃了杀猪饭,什么都好说。”说着,队长便让人把大队陈书记也请来。看来队长是在下死命令了,这杀猪饭不吃还真不行,我们俩被连拖带拽地来到队长家。

天完全黑下来了,一盏汽灯悬挂在队长家的堂屋。西边厨房炒菜的烟气、煮饭的蒸气让整个堂屋氤氲袅袅。汽灯旁的小方桌上摆放了刚做好的四碗菜:芹菜炒猪肝、现卤猪头肉、豆腐烧大肠和一碗油炸花生米。队长正在开启一瓶刚派人从公社供销社买来的本地品牌白酒——襄河大曲。请大队书记作陪,看来这杀猪饭规格挺高。

我和老杨恭敬不如从命地分别坐在书记和队长的对面。开始比较随和,小玻璃酒杯在汽灯下推杯换盏,充满觥筹交错的欢愉。不到一个小时,那瓶特供的襄河大曲酒瓶已经底朝天。

原本认为今晚的杀猪饭到此结束,当着陈书记的面把明天扫盲考试的事再议定一下。谁知陈书记和一位社员耳语一下,不到五分钟,一个装满五斤山芋干白酒的塑料桶稳稳当当放在书记面前。“两位老师,队长的酒喝过了,这是我的酒。档次不高,你们喝吗?”

这句反问真把我和老杨难住了。能推辞吗?不能!能赖掉吗?更不能!小方桌四周都是村里的左邻右舍,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在看着。平时那些以水充酒、边喝边漏的小聪明在这儿行不通;更何况陈书记平时是一口唾沫一根钉,话虽不多,但说到做到;更让我们难堪的是,在我们不知不觉中,谁把我们的小玻璃酒杯换成了四只寿子碗。

老杨谦虚地说:“书记、队长,我俩酒量真有限,一瓶下去差不多了,况且扫盲考试之事还未敲定……”我站起来附和:“这一瓶下去不是差不多了,而是到位了,再喝就醉了。”

陈书记笑着说:“扫盲考试之事你们放心,明天考不好打我屁股。不过,这桶酒不喝完,那扫盲考试之事就难说了。”趁着说话之机,队长把四个寿子碗都斟满了酒。

还说什么呢?我和老杨交流了一下眼神,豁出去了。就这样你一碗、我一碗,左一碗、右一碗,五斤山芋干酒被消费了一大半。这时队长提出划拳,我立即附和。队长先找老杨,我想让老杨保存一点实力,就说“杨老师耳朵有点背,我俩先来。”其实我很少划拳,硬着头皮上是凭着自己还年轻,头脑反应还可以。还好,结果令我满意,队长连喝三碗。喝得差不多的队长后来真揪着我不放。我知道他不服气,他再次输酒时,我二话不说站起来陪他喝一碗。

在我和队长的共同努力下,剩下的酒渐喝渐少。这时的队长已偃旗息鼓,趴在桌子上打起鼾来。好在陈书记头脑清醒,临行时再次承诺明天的扫盲考试绝对不拖公社的后腿。

酒过三巡以后,血液循环加速,把门将军失灵。与书记队长交流之际,是妙语如珠,还是毫无忌惮?我着实记不清了。如果借酒发疯,狂言乱语,那不但辜负了酒,还辜负了那顿古老的杀猪饭。

乡间,老屋,旧友……

大寒,冬夜,拼酒……

一个通知,让平静的生活乍起涟漪;一场饭局,让如水的心情搁浅在浓郁的酒香里。推开刻满了岁月的大门,晃来的是久远的回忆和乡亲们的张张笑脸。那笑容虽然不似青春时那般灿烂,却有沉淀后的淡定和浓浓的乡情。

空气中弥漫着欢愉和酒香,仿佛听到屋外黑狗狂吠的声音。陌上,落叶被积雪覆盖,北风携带寒意悄然莅临。这顿最原始、最古老的杀猪饭局,几十年后我仍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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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江文林,原创作品《小城生活笔记之二十五:杀猪饭》,授权“天府散文”平台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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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江文林  安徽全椒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全椒县政协第六届委员。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奎光漫笔》(凤凰传媒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2014年版)、地方文史研究散文集《全椒印记》(黄山书社,2021年版)、《全椒县经济与教育调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中篇小说《渔殇》(文学月报,2018.11期)、短篇小说《责任》获“中国教育报”征文二等奖。现为全椒县作家协会、全椒县憨山大师研究会、全椒县历史文化研究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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