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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桥人家
●胡 滔（四川）
万源在四川的东北角，冬天就是来得更早一些，两千多米的八台山早已积雪如被了。八台山下有一个曹家沟，里面住着一户人家，倚着一棵麻柳树的枝桠搭建一座出入通行的桥。一直想去看看这户“树桥人家”。
从万源城出发，沿着“万（源）八（台）快速通道”东南行驶，过了白沙镇就一路向东，便是去曹家沟那条简单硬化的小路。曹家沟其实就是一个夹皮沟，高的山石，陡的崖壁，溪水潺潺，林木森森。秋去冬来，寒风渐袭，溪沟两边的山林大多青黛为底，红黄相间，有的叶黄满地，有的还紧裹青绿，想必是秋风偷了懒，才让山林杂色斑斓。谁知层林未染尽，原来秋风是画僮，即使不是大师手笔，也觉得很是好看。
汽车沿着溪流在高山涧谷中穿行，忽而钻过人工凿通的隧洞，山路窄窄的、弯弯的；忽而如过山车一样地上下左右摇摆，让你无法专心欣赏沿途的风景。溯溪而上，前行十来公里到了辣子坪，差不多已是中午时分。眼见山高水长，千米高山可入云，三尺小涧未有源；路，或左或右都是一个样，让人不知所往。好在我们知道“出门嘴是路”的道理，寻得一个路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给我们带路。原来那户“树桥人家”就在往重庆城口县路边斜坡下的溪流上，大概算是曹家沟的一个支流。百十来米的斜坡很是陡峭，差不多有七十度的坡度，没有石阶，是用锄头在土层上挖出的“梯步”，如果遇到雨天，很容易让脚步不稳的人一滑到底。
临近“树桥人家”，便听到热情的吆喝：“来来来，吃刨汤肉，我今天杀年猪。”循声望去，来是主人大哥听到看到我们下来，已经拿着香烟，赶急热情地走过了那座树桥。我们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座树桥，同行的老哥说了一句“那多麻烦”准备推却一番，主人一句：“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添双筷子的事情噻！”男主人的热情堵住我们所有的话语。女主人也出来了，很是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吃饭，淳朴而自然。禁不住主人家热情的邀请，也根本不容我们再多说一句话，直接把我们“赶”上桌，倒上蜂列子（蜂巢）泡的苞谷酒，一个劲地催着我们吃喝。吃刨汤肉的时候，里脊肉是必须炒的，排骨炖萝卜、炒猪肝、炒血旺、粉蒸肉、油酥花生是下酒必备的，还有辣子烧鸡，当然也离不了万源的箜土豆。菜品不是很多，但是量很足，很地道。几个帮忙的男人女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喝酒吃肉摆龙门阵，大家就像是过节一样快乐。主人家把能够拿得出手的菜都弄上桌招待大家，足见热情。见到添了客，女主人不停地加菜，我们也融入乡俗俚语中，大快朵颐，开启了吃刨汤肉的快乐。
过了小阳春，差不多就可以熏制腊肉了。俗话说，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当然，杀猪的时间也是有讲究的，比如逢亥不杀猪，最好三六九，万源人的习俗大多如此。今天刚好是初六的日子，我们算是无意间邂逅了一顿刨汤肉。男主人姓丁，六十七岁，在村子里几乎是独姓人家，是从邻近的重庆城口县搬迁过来。村子叫后河村，村子原来有百十来户人家，现在差不多搬走了一半。老丁家周围原来有五六户人家，现在也只剩下老丁一家人了。出门就过河，过河就爬坡，小孩上学时很是艰难。门前这棵麻柳树差不多一百多年了，树的根部在溪沟对面，枝桠刚好仆伏状生长在老丁的院坝口。老丁就着树桠，倚着树势铺上木料木板，搭建了一座树桥。桥的两侧简单用几个小木棒作为护栏，其实护栏一点也不结实，只能起一个心理慰藉的作用。桥长差不多近二十米，宽不足一米，行走在上面，吱嘎吱嘎作响，负重不多的情况下基本上是安全的。
老丁说，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在达州城，岳父去年已经过世，把岳母接过来一起住，给她养老。家中养了两头牛，今天又宰杀了两头猪，平时种一点土豆玉米，农闲时捡一点板栗、核桃、松子，随季采一点竹笋、中药材，运气好还能碰到桑黄之类，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足，但是也过得去，也不想给村里镇里添麻烦。如果能够修一座索桥就更好了，每年春夏，来看树桥的人也不少，担心他们走不惯那斜坡小路，如果摔一跤，自己就觉得是罪过了。老丁大概忙于活计，满脸胡茬，也没有打理一下。虽然一脸的岁月沧桑，但话语间那种怡然自得的心境，是可以体会得到。
今天，算是邂逅了一顿年猪饭。临走前我们给了老丁几百元钱，老丁赶紧追出来要还给我们。老丁送行的身影显得那样亲切，手里拿着我们“扔下”的钱，嘴里嘟哝着埋怨我们不该拿钱，仿佛沾污了他的淳朴一样。站在那个斜坡上，回望那棵麻柳树，躬身伏在两岸，任由大家踩着它的脊背通行，给大家带来的是方便。就如老丁的肩背，承载着过往的艰辛，承载着生活的困苦，但是他没有一丝怨言，瘦弱的身子显得那样坚韧、那样挺拔、那样乐观。我们感受到老丁一家的淳朴善良。古语讲，人之善良，即使福未至，祸必远之，所谓善必福报也。
随着回程的汽车轰鸣，回想今天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曹家溪畔行。秋去冬来，寒风袭人。一沟黄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稀。挽一抹斜阳，染一壑金光，只觉一沟山水满涧情。今天看到那座树桥，邂逅了“树桥人家”，看到人与自然的和谐，更看到了“树桥人家”的善良与豁达、从容与乐观，仿佛身后不是夹皮沟，就是桃花源。见山是山又怎么样？见山不是山又怎么样？见山还是山又怎么样？尘非尘，禅非禅，纵有千千劫，我自岿然。红叶落，菊花残；山虽老，人不闲。秋风不是总萧瑟，冬日映雪，含笑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