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走向河湾
●蒲泽秀（新疆）
白鹭在对岸优雅地踱步。
我沿峭壁缓缓往下挪步，河岸一边高耸，一边低落。束缚着河水静静流淌，鳞波潋滟。
有细沙的地方，浅水是稻黄的，深水是黄绿色，然后加上峭壁的投影，水色非常深沉。不常去游玩的人，不住在岸边的人，不一定能被吸引。极度明亮的阳光下，坡下胡杨一树树颤动，叶子像无数条小银鱼熠熠生辉。
流水划开两岸。西岸水柔柔地擦洗细沙，浮沫沾着草和树。颜色分明，好似涌上来和伏下去的水痕。谁将渔网挂在树上？留着拖地马尾。有人在钓鱼，不出声，一动不动，似乎很擅长钓鱼。顺钓鱼竿看去，时不时感到钓杆有轻微颤动。
东岸低落平坦，白鹭收紧翅膀拘成梭状，认真探测水里的食物。凭空往来的白鹭，偶尔叫几声，为同伴传递讯息。钓鱼人完全沉浸于钓杆，我们不产生语言交流，相处简单。
小河的风景是卑微的。尽管沧桑，却不失风骨。一个美丽的名字——孔雀河。这河来得寻常，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在岸上住了一些年头，成年后离开也有三十年了。每次回到这里，除了两位老邻居很热情，把我当成过客，无人理会我是这里的儿女。时间就像游出去的鱼，再也回不去了，过去成了隐秘的河流。
孔雀河拐进这个湾后，两岸高耸。时常透过窗子，便可望见对岸。峭壁上有土，土上长树。树，一岁一枯荣，看不出多高或者多矮，齐整整连成墙。一群鹿鸣，或是一群野驴止步于断壁。旭日东升，峭壁和森林成了地平线，河从后边绕过来。
我们逐水而居，零零散散几家人，离孔雀河不足百米。如果不住在这里，可能永远发现不了。住在高岸上，一面完整的土壁，左边裂开一道缝，令人忧心随时合起来。暗缝隐藏坡道，浑然天成，可穿过两三只羊，叫声依缝而转。坡下湍急的水声轰轰回荡，荡得河湾晃动了。坡道经过修整，凿出四五十阶土级，挑水上下几趟，土阶又危险了。积雨自流进入胡杨林，经循循善诱，给人们探到一道沟，弯弯曲曲抵达河边，已向右偏离屋子有半里地，几家人合力建了挑水台。日复一日，有三个高低水台，衡量水涨水落的尺子。
冬天到来，河水涨起来了，淹没最高的水台。白冰从岸沿横生，与日俱增，努力向中央聚拢。雪一场又一场，铺天盖地，窗户玻璃结满霜花。站在高岸往下看，河又变成了雪谷，白茫茫一片，沉寂于猫冬。数到七九，冰雪被热量影响，冰层断裂发出闷响，震得两边白冰不断塌落，常常发出咔嚓声。中流并不是雪的浪花，而绿的新嫩，如叠放许多层玻璃的颜色。
树叶变绿，河水落进树根，露出最高的水台，又露出中间的水台，露出最低的水台。森林茂密，水阔天高，就到了夏天。大孩带小孩往河边跑，在水台上玩跳水。小河沸腾了，扑通扑通声穿过丛林小道，传给大人们紧张，包括我的母亲。
父亲答应带去游泳。我守着秘密，每一天都在期待。向屋子左岸走，父亲背着我，绕过峭壁下河湾，过缝道里的斜坡，跟太阳升起的方向大致相同。父亲往水里丢土块，投完一块又一块，忽远忽近，以为在表演玩水。我往水里抛土疙瘩，父亲阻止了，认真在水边来回看。后来才知道，他在投石问水。下河了，捧起水泼到胸前，浇到后背，捞出淤泥往身上糊，装扮后再缓缓入水，扎一猛子，人不见了。我死死盯着水面，他露出脑袋，为了像鱼一样吐水；然后又埋进水里，一会儿又冒出来，扑通扑通声响彻河湾，溅起水花一闪一闪。挨不上水的沙子，也是一闪一闪，有些烫脚。四脚蛇迅速游动，以为要扑向我，吓得哇哇大叫。
父亲爬上岸，我指向一丛罗布麻，粉红花一串串，早没了四脚蛇的影子。父亲带我下河，水没到腹部，使我呼吸颤抖。泡在水里的沙把人搓得生疼，搓出了泥条，也搓出泥沙味。仰望之际，一面峭壁，直入天空，感受到泰山压顶之势。水下并不如水面平坦，失重下沉的刹那，被什么拽住了，父亲把我捞上岸。来时的雀跃全然没了，束缚着的河水，并没有那么温柔。
阳光炙热，沙子搓在身上很快吸干水。缓过神来，看似平静的水面，水下有许多转轴，如飞速的车轮。一个叔叔赤膊走下坡，对父亲挑挑下巴，说走去看看。一前一后向上游走去，芦苇茂盛一片，胡杨粗壮，红柳斜枝旁丫。看似水浅，一脚踩进去便陷到腿肚子了。
他们拔开芦苇，惊起稠密的野鸭叫声，一片颤动，泛出一股股泥沙，消散在湾流中。过了一会儿，他俩返回，拖着黑乎乎的长条，夹带一股浓烈的鱼腥味，丢到四脚蛇爬过的沙子上，水草与网子纠缠，他们很快摘除掉杂物。
扛起渔网走出缝道，再上高岸，穿过丛林和水台往下游走去。看上去，波光万顷，粼粼潋滟，有海的样子。水，围了一个天大的院落。他俩比划来比划去，决定下网。见到一只独木舟，是要乘坐的卡盆，中间凿空两头尖。叔叔抱起渔网刚好坐进卡盆，父亲叮嘱了几句，推向水中。叔叔划桨，一点一拨，并不熟练。父亲拉着锚绳，向另一头游走，万重水波散开，卡盆轻飘飘的。
水边一棵树，叔叔靠近抱住，父亲站在水里，把网绳递给叔叔，拴在树上。他又坐进卡盆，不用划桨，完全是父亲拉着。叔叔持着绳卷一头，边移边一圈一圈地放；时不时被菖蒲和苇草挡住，绳子放得很慢。人也越来越吃力，差一点把叔叔和卡盆拽翻。网快要放完时，父亲则小心翼翼，提着网绳环绕一个圈，绑上一把菖蒲，拽了拽是否绑牢。俩人扶着卡盆，一起游回岸，说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来收网。我也不太清楚有多少收获。
长大一些，在夏日的黄昏时分，我到河边淘洗菜叶，鱼儿在水台下游来游去。水面上，时而用尾巴抛出一个笑脸，时而用头顶出几个泡影。菜叶引来几条鱼，顶来顶去，像玩球似的。鱼儿玩累了，又回到水台下。我就往水里投泥巴团，没扔出去就散了。抱几块泥疙瘩，站在高岸抛向空中。听不到落水声，水花都看不见。我呼噜噜地冲下水台，一群鱼迅速调头跑开。我看来看去，水色透明，腐叶飘浮晃动。直直丢下土块，咕嘟一下，水花溅到脸上；眨眼功夫又一群鱼，像飞出去的箭，水底散布着长发般的水草。
和小伙伴以试探的心情，想知道水草有多长，用树枝打捞。水草很有灵性，根本缠不住。偶尔挂住一条草，还没出水面又缩了回去。同伴扑伏在水台上，胳膊和树枝全伸进水里，水草依然在水底摇晃。他将身子不断往外抽，啪一声，像鱼一样沉入。清澈的水中，四肢被放大了，并且给扭曲了，形态非常夸张，可以启发印象派的创作灵感。
十分遗憾，从小长在河边，没对河有过多留意。现在每次来，每次都能看出一点新内容。
重新和河联系在一起，这感觉若即若离。向上游走去，路过消失的水台和丛林。对岸断壁依然，树也没有高也没有矮。白鹭绕过河湾，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鱼，角度和高岸平行，逆水而去。
授权书
本人蒲泽秀，原创作品《走向河湾》，授权“天府散文”平台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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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蒲泽秀 女，民革党员，笔名蓝萧。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新疆巴州作协会员、巴州诗词协会员、尉犁县作协会员。作品在《中国散文家》《巴音郭椤日报》《楼兰》《尉犁文学》等刊物和中国散文家网、丝路文苑、今日作家、天府散文等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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