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回家乡一趟,特地去烔炀镇上买糕点。
店里生意很好,顾客盈门。
我问一个服务员,有没有散装试吃?
服务员坚决地拒绝道,现在忙,没时间给你们试吃。
差一点把我噎回到国营食品厂年代。
花生酥、花生糖、芝麻糖、锅巴我们都买了一点,姐姐特别买了两条方片糕和一条玉带糕。
付完款后,姐姐拆开一条方片糕。
糕片洁白如雪,吃到嘴里,柔软细腻、香甜、清凉滋润。
确实,味不虚传。
01 味道
玉带糕在我的记忆中,最早出现的年代是改革开放之初。
那是当年一件爆款,买玉带糕是当地人春节生活中的大事。比现在苹果发布新产品还轰动,就差出现排队买糕的奇观了。
在此之前,我们吃的主要是地方国营食品厂独家专供的方片糕,此糕给我的印象很深,口感是玉带糕的反义词。甜味是糖精为主,核心原料是糯米为辅。糕的厚度不一,片片之间紧密地沾在一起,硬度比家里自制的花米糖还要硬。
包装纸是水红色的,其特点是薄且会掉色,常常染到糕上。
质量再差,每个家庭过年过节总要买几条,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每个人心里都还是有数的。你经常念错别字,还要人家说你学问渊博,不是欺负人吗。
农村都分田到户了,真理标准讨论热火朝天了,领导叫解放思想了。你地方国营食品厂出品还是这种不成器的东西。
此时,玉带糕横空出世,一炮打响,理所当然。
用现在眼光看来,玉带糕并不稀罕,可是,放到当年的那个环境下,与那种不成器的方片糕一对比,简直天壤之别,堪称惊艳。是智能手机和老年机的区别。
一是主料从单纯的米粉,升级到糯米粉、冰糖、核桃仁、青梅、桂花、莲子等十几种,内容充实了几倍。
二是颜色多姿多彩,从单纯的白色,增加到红、绿、黄、白等多种食物的颜色,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三是用料精而实,做工讲究,特别是糯米粉细腻,不会用籼米糊弄顾客、口感不再是粗渣渣的像鲊肉粉。
四是甜味从糖精升格到白沙糖和冰糖,甜味纯正可口。
玉带糕口感遥遥领先,在巢北刮起一阵旋风。
其它地方国营食品厂还在为原料仓库里的老鼠屎怎么办而天天开会讨论,终于找不到解决方案,关门大吉。
这边厢,烔炀玉带糕不声不响地投入到市场,溅起巨大的水花。
02 起源
玉带糕到底是哪个年代出现的,并无准确的记载。在不重视民间历史的过去,这也并不奇怪。
有确切文字记载的时间,应该是1988年,烔炀南货商店生产的一品玉带糕,荣获首届中国食品博览会铜奖。
说是乾隆二十年(1757年),老乾第三次下江南路过而吃过此物,显然毫无根据,老乾根本没来过巢县,怎么会吃到烔炀河的糕。
那时交通基本靠人走船行,食品糕点的服务半径不超过20公里。说老乾在南京游山玩水,吃巢县烔炀玉带糕,也不合逻辑,南京那么多好吃的,为啥舍近求远。
我推测,烔炀玉带糕最早出现的年代,在民国期中后期可能性较大。
清末民初,中国经济赶上一个快速发展期,特别是工矿和交通运输业。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淮南铁路通车,烔炀河站是淮南铁路线上一个四等车站,是地方一个交通枢纽。
别小看这四等站,从淮南到裕溪口200多公里的铁路线上,大大小小总共只有20个站。这是当年巢湖境内唯一铁路线,火车站意味着人流汇集,经济活动增多,也就带动了饮食行业发展。
乘坐火车出门旅行办事,总要带点吃的,糕点方便出行携带,而且经济实惠,特别是短途旅行。下了火车回家,在镇上顺便带两盒糕点回家犒赏家人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如此这般,烔炀的糕点行业就发展起来了。
这可能就是烔炀糕点做得好,而不是早茶,炒货做得好的原因之一。
绿皮火车年代,每一个火车站,都会有一个特色饮食。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方便面并未普及,每当火车中途停站时,站台上的小贩就会推着小车前来叫卖食物,主打地方特色和吃起来方便。
符离集烧鸡、德州扒鸡、济南高粱饴、南京板鸭、嘉兴肉粽、苏州豆腐干。这些特产我最早都是坐火车吃到的。
所以,烔炀糕点产业的发达,直接的原因应该是淮南铁路建成。
烔炀糕点的师傅又是哪位呢?
估计是刘东泰,清朝末年合肥城知名的糕点大师爷。
合肥四姐妹最小的妹妹张充和,被人称为“民国最后的才女”,她十六岁(1930年)之前,一直在合肥奶奶家快乐地生活。在此期间,她写的一首小诗,记录在合肥奶奶家吃玉带糕的情景,小女孩的调皮可爱跃然纸上。
福祸何关仙与妖,烧香捉捕两无聊。
书声引得狐儿至,但饲刘家玉带糕。
刘家玉带糕就是刘东泰糕饼店做的玉带糕。
据说刘师傅为李鸿章服务过。李中堂善于交往,拿一些家乡特色的糕点给京城的上下级同僚尝尝,也是常理,能让李中堂看上并送人的糕点,自然不会差。道理就如同我曾经写过的《总'理咖啡》一样,合肥的刘家玉带糕应该是清末此时出名的。
淮南铁路修通后,刘东泰的徒子徒孙们创业到烔炀设点开分公司,顺理成章。或者烔炀的糕点铺子老板发现合肥刘家玉带糕市场销售不错,照此仿制并逐渐有所创新也未可知。
淮南铁路沿途的车站如中垾、林头、东关,好像餐饮、糕点做的也都还不错,也是这个逻辑。
每次技术变革,特别是交通方式的变革,都会重构城市中心和产业结构。
从车马、到河运,到海运,到铁路,到高铁……
谁也不能改变这个规律。
玉带糕应该是应运而生,而不是凭空出现。
03 产品
好饭不怕晚。
玉带糕即使是改开初期研发出来的,有什么关系呢?既不影响玉带糕好吃的事实,更不会影响玉带糕的销量。
食品随着时代发展不断迭代升级,早年的食物,肯定没现在的好吃。
玉带糕的成功,是市场的成功,是改革开放释放出来巨大的市场能量引爆的结果。它是一个里程碑,宣告市场是唯一需要敬畏的对象,同时也表明,有些路是走不通的。
MBA中有商业模式和产品的课程,按照书中的理论,复盘玉带糕的成功经验,虽然误打误撞,但都踩对了节奏。
一是产品创新做对了。这是最重要的。当年地方上,方片糕是糕点中的绝对主流,过年带一包报纸包起来三角形的红糖,加一条方片糕是拜年标准配置。玉带糕产品从量大面广的糕为突破口,巧妙且创新,填补了改开后客户对糕点需求改善的市场空白。
二是工艺创新,提高了门槛。新产品对工艺要求提高了很多,没有技术储备和综合管理能力,是搞不定的。也因此成为一个门槛,烔炀以外的其他食品厂在短时间内学不会。四镶工艺复杂,糕的四面镶嵌米粉,薄薄的糯米粉外皮,其强度如何能包裹住中间粘性不大的核桃、果仁等食材,当年也是重大科研攻关。
三是市场创新,会讲故事。虽然现在看来这故事很蹩脚,但是契合那个计划和管控刚刚放松,对权力还比较敬畏的年代和人群。而且名字也起得好,一品四镶玉带糕,一品认人联想到一品大员,高端大气。一品豆腐、一品饺子、一品锅等,都是狠角色。
四是管理创新。在国企一统天下的年代,效率低下,官腔十足,没人负责是常态。稍微灵活一点的市场意识和责任感,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铁路站附近的糕点店服务的是流动的客人,而流动是市场的温床。所以,在计划经济横行年代,铁路站、码头等人员流动大的区域,市场小气候稍微好点,附近的人总体市场意识比较强,改革开放初期,在市场中大显身手的大多数是这些人。这也是淮南铁路给烔炀留下的民国遗产。
一招鲜,吃遍天。
淮南铁路成就和启蒙了烔炀的市场经济意识,烔炀河糕点成就了玉带糕,反过来,玉带糕也把烔炀河的糕点业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远远超越其他临近的乡镇,成为巢湖乃至合肥全省知名的拳头品牌。
04 故事
玉带糕的故事,远远配不上它的味道。
全国各地,千篇一律老掉牙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乾隆(或其它某帝)下江南,住宿某地,胃口不好,县令以糕进贡,老乾吃后,赞不绝口,赐名“玉带糕”云云。
老乾自称十全老人,干了60年熬走了十三个儿子三十个孙子。美国独立建国,华盛顿当总统,纽交所成立,瓦特发明蒸汽机,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等等,都是他任上的世界奇迹,确实牛叉。
这家伙堪称“砖家”,下了六次江南,算是玩家;在纪晓岚等人帮助下,写了四万多首诗,数量赶上全唐诗,虽然浪费了不少纸墨,必须是湿人;
吃了全国好多好吃的,包括但不限于玉带糕,肯定是也是专业的——吃货。
如果提到老乾的诗,你会想到什么?哈哈哈哈。
让他代言玉带糕,客户会怎么想?呵呵。
看看德芙巧克力的故事。
德芙的英文名Dove,是“Do you love me”的缩写。厨师莱昂爱上芭莎公主,芭莎公主联姻离去前,莱昂在冰淇淋上用巧克力写下“DOVE”表达爱意,遗憾的是,当冰淇淋送到芭莎面前时,巧克力字迹已经融化了,两人也因此错过。
莱昂后来到了美国,做出了一款巧克力包裹的冰淇淋,并将其命名为Dove。
当芭莎公主得知此事后,她给莱昂寄去一封信,告诉他当年巧克力融化的真相。莱昂化感动和爱为力量,于是,德芙巧克力诞生了。
甜蜜、温馨、感人。
就和广告说的一样,品味德芙,品味爱的味道。
对比一下,那个糟老头子,简直是糟蹋玉带糕。
香港“湾仔码头”的故事也很感人。青岛大嫚“臧姑娘”,上世纪70年代从内地流落香港,孤身带着两个孩子,靠推着一辆木头车在湾仔码头摆摊卖水饺,成为狮子山下白手起家的传奇,多么励志,感人。
设想一下,如果“臧姑娘”编排说这水饺有260历史,老乾曾经在北京吃过,赐名“湾仔”,那谁还买嘛。
让老乾背书,骨子里还是权力崇拜。
其实,改革开放后,开发出一品四镶玉带糕的烔炀南货商店师傅们,他们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他们才是新时代玉带糕历史的创造者,而真实的故事一定更精彩。
到烔炀买糕点有感,拉拉杂杂写了下以上文字。本文3700字,感谢读完。
打油诗一首,祝烔炀玉带糕味道越来越好。
玉带轻缠糯米香,珍馐入口意绵长。
核桃果仁五色韵,曾经难得几回尝。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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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 一阵微微的巢湖风……Ψ
忆巢州CHAOZH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