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遍地i人、轻则内向重则自闭的咖啡师群体里,想要找到一个喜欢聊天的人并不容易,但邹旸就是这个“少数群体”的其中一员。
和邹旸聊天的时候,很容易被她洋溢的情绪所感染,连话题也常常偏到预期外的地方去。这种“被支配”的感觉并不会带来不适,反而像个长久没见的好朋友,东拉西扯地跟你聊起近况,一点点补足有关于她的故事细节。
在踏入咖啡世界之初,邹旸就把“舒服的氛围”和咖啡店画上等号,希望自己的店里总能为大家带来更好的服务,而在接触咖啡近十年之后,这个初衷也从未改变过。
或许,这就是她身上奇妙的“E人能量”在发挥作用,让吧台变成打开话匣子的桥梁,无论在咖啡店还是赛场,都像在和老友促膝长谈,漫无目的地闲聊下去。
来自天津的凯里咖啡店
提起邹旸的咖啡馆“HoneyHunt觅蜜”,很多人都只知道这家店开在凯里,却不知道其实它初创在天津,直到2017年才随着邹旸一起搬回贵州。
2014年的邹旸还在天津读书,和朋友一起在学校附近创业,开了一家名叫“Cafe in”的小店,客人们出乎意料的包容又捧场,让邹旸收获了预期外的顺利体验。
那个时候“咖啡馆”对她而言,意味着舒服的氛围、文艺的调性,以及相当个性的职业规划。对咖啡的了解很多时候来自于这场体验本身,邹旸边学习边营业,从2015年起又接触了杯测与烘焙,也为后来的咖啡豆品牌“无限福气”打下基础。
*曾经的Cafe in门店
开咖啡店三年之后,邹旸和合伙人决定扩大咖啡店的规模,于是选定在天津五大道再开一家分店。邹旸为了新店装修忙前忙后,回到老店却突然“看哪都不顺眼”,于是干脆两家店一起开干,连老店一起装修。
“结果装修完重新开业的第三天,我们就被查封了。”
提前为政策风向需要做出的准备,远超出一个刚毕业学生能想象和理解的范畴外。邹旸看着自己三年来的心血都被锁在不被允许打开的大门里,藏在心里的冲动几乎像火山喷发,“那个时候就想,那就连新店也不要搞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抱着这样的念头,邹旸和朋友“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天津,因为所有积蓄都付诸东流,只能选择更便宜的小城市先重新开起来。于是老家凯里成为了邹旸和觅蜜的落脚点,比起选择,更像是退路。
*觅蜜门店
在凯里,咖啡馆更像是饮品店而非交流场合,人们愿意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声聊天,而不是坐在吧台前和咖啡师大谈风味——以上的信息,都是在邹旸花费大价钱设计了明亮又宽敞、吧台在C位的新店之后才重新认识到。
来自地域间的文化差异让她再次崩溃,“你要是说我的咖啡不好喝,什么东西不好,我都可以改,但你说我的装修不喜欢,那我完蛋了,我不可能重装。”
巨大的投入让邹旸无法修正错误,她只能硬着头皮,向每个前来抱怨的客人解释:吧台位置是为了方便了解客人需求,明亮的灯光更适合拍照打卡,她将自己在天津学到的咖啡馆文化重新咀嚼,用更“凯里”的方式,悄悄揉进每一杯递出去的咖啡里。
幸运的是,贵州似乎是咖啡的应许之地,不仅有乐于挑战的贵阳人,也有愿意尝鲜的凯里人,“有客人会觉得贵阳的咖啡比凯里好很多,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知道,其实就在这里,在你家附近也有很不错的咖啡馆。”
五年琢磨,一年拼尽全力
除了“觅蜜”与“无限福气”主理人这个头衔之外,邹旸更响亮的另一个名字,是“2021世界咖啡冲煮大赛中国总冠军”。
“最开始为什么想要参加冲煮比赛?”
“我们15年的时候开始接触杯测,才知道有咖啡的比赛,去了解之后感觉很厉害,从那个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了目标,五年之后我也要去打比赛。”
听起来有点像是个玩笑的誓言,并不影响邹旸自己当真并执行下去。2020年,她践行这场“五年之约”去参加了比赛,失败得有些惨重。
在赛场上,邹旸才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比赛这件事本身,“我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觉得自己写好台词、拿了一支豆子上去用习惯的方式去冲煮就可以,太天真了。”
但是为了比赛已经做出的努力、重金买回来的豆子和设备,又让她不愿意这么简单放弃“打比赛”这个目前失败的尝试。邹旸心里不服输又痴迷迎难而上的性格被激发出来,更重新审视起自己该如何正视比赛与备赛这件事。
“在赛场上你可以说的东西很多,但你只能选择一个方向,我选择了自己做实验的思路,那么需要让这个实验结果非常可信,就需要大量日积月累的数据支撑,你说出来的东西才会帮到别人。”
后来的一整年,邹旸每天都在见缝插针地练习:店里开门前就开始训练,开门后出杯的间隙继续,用面对比赛的态度和客人交流,晚上关门后继续发奋。她很享受自己在备赛的状态,可以放下所有需要同时平衡的工作,万分专注,并只专注于此。
这样拼命又不紧绷的状态,终于让她在2021年拿到了冲煮赛的冠军。在宣布结果的瞬间,邹旸甚至没有太开心的感觉,超量的练习让她拥有了足够的配得感,比起一场不确定结果的赛事,更像是拼尽全力后的汇报演出。
赛后她也陷入了一段时间短暂的迷茫,团队和朋友出谋划策,让她维持热度、打造IP,这些再次超出邹旸知识范畴的东西让她有些焦虑,“他们说你要快点抓住呀,这个名气很快就会消散掉,搞得我好恐慌,感觉自己像寿命只剩下一年了。”
“后来慢慢想通了,觉得算了吧,我就还是一步一步来好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热度”,紧接着迎来的世界赛更值得她担心。那是管控愈发严格的2022年,决赛定在墨尔本,意味着邹旸和团队需要面临前所未有的风险。
在他们出国前几天,从贵阳传来了部分地区封禁的消息,他们只能连夜收拾东西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更预想不到的是,有几位伙伴因为家人的反对,只能选择从觅蜜离职,无法继续门店的正常营业。
然而,在墨尔本的赛果并不如愿,但这次受挫的经历反而让她被再次激起斗志,坚定了要继续打比赛的信念。
“其实我觉得在世界赛的赛场上很不一样,比赛时反而非常轻松,会让你去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做咖啡这件事情。”她重新回顾起自己和咖啡一直以来的关系,从大学时期的小咖啡馆,到拓展出自烘焙的业务,再到辛苦又紧张地平衡备赛与开店,直到终于踏上国际赛场。
“如果我真的热爱,为什么会把它看成一件那么苦那么累的事情?它应该是一种单纯的热爱,即使你在做这门生意,它或许是商业行为,但当你在做咖啡的时候,就应该是传达你想要传达的咖啡。”
“做咖啡这件事,就应该是因为单纯的热爱。”邹旸说。
在又失败之后,还要又继续下去
在践行“五年之约”又过去四年之后,今年邹旸再次进入了世界咖啡冲煮大赛中国赛区的总决赛,却并没有收获令自己满意的成绩。
去年夏天,她带着“无限福气”这个品牌来到上海,远离了自己熟悉的吧台和客人。原本充满关注和夸奖的练习,变成了她一个人在小房间的重复表演,有时还要抓住来访的客人,努力在其他人的目光下讲解演练,才能找出有问题的地方。
对于今年的结果,邹旸总结为“不满意,但是接受”,从她的角度来看,自2023年开始她和品牌就陷入了有些焦虑的状态中,似乎还没有找到完全破解的方法。
在2020年前后,邹旸和团队决定将一直以来的烘焙业务独立出来,于是现在的“无限福气”正式诞生,在为觅蜜提供咖啡豆的同时,也做起了to B和to C的熟豆销售。
在业务规模扩大后,邹旸为了寻找合适的烘焙场地东奔西跑了三年,终于认识到这件事在凯里的困难程度,“当时就觉得这个状态不行,我们还是需要找一个大城市,跟着老师去学习怎么做好烘焙品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和我说‘来上海吧’,我就说好呀,可能有时候做决定还是需要冲动一点,想着一步到位,就莫名其妙的来了上海,在这边定了下来。”
邹旸在描述自己的决定时似乎总有种预料外的合理性,她将很多事情的开端描述为自己冲动行事,于是合乎情理的出现很多困难,再用她咬牙坚持的狠劲,一直熬到这些事开花结果。
将一个品牌从凯里搬到上海,听起来也不会是轻松的事,生产成本、租金、人力,超大的开销让邹旸不得不承认“大城市”带来的压力。
“有压力才有动力,”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像是在寻求自我肯定似的“嗯”了一声,“有句话说,给你那么难的剧本,就是因为老天判断你玩得起。”
除了尚在成长中的“无限福气”,另一个让邹旸头疼的是远在家乡的“觅蜜”。为了能专注于烘焙品牌的运营,她选择将咖啡店交给了知根知底的伙伴,但难免会出现两端无法调和的时间与空间差距问题。
创立“觅蜜”这个品牌将近10年之后,邹旸不免有些心情复杂地发现,在这家店越来越好的同时,偶尔也会不像自己所预期的那样发展,“我就劝自己接受吧,只要顾客的反馈好就可以,因为站在吧台后面的那个人才是真的有话语权的人。”
于是,在觅蜜逐渐从邹旸的手上成长并独立出去时,邹旸也从觅蜜这家店里“毕业”了。
如今的“无限福气”也在悄悄改变,他们开始选择更高端或赛事层面的豆子提供给客户,也会尝试热冲击之类的新式处理方法,而邹旸也希望未来可以为品牌开设线下门店,让他们有更多机会和场合,了解正在喝咖啡的人怎么说。
无论从这些细小而微妙的变化中,还是大刀阔斧又不顾一切的决定中,总能感受到邹旸有些灼人的生命力。她并不否认自己是个有点“唯心”的人,具体表现在曾经喜欢通过塔罗牌为很多决策找寻方向,却在水平愈发精进之后,放弃自己抽牌和解读。
“牌面其实会有很多意义,但你太熟悉之后,就会主动向自己更愿意相信的方向上去解读。”
但是,这种“唯心”的思考方式也让她更加坚定,用简单直白的逻辑,在每个困境中都始终将选择指向“坚持”的方向。
“做了就坚持做下去,先把手上这件事做好,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好像看不到这件事的方向或者结果,但我就会觉得,这是因为我手上的事还没有做好。”
“先做做看”这四个字,似乎贯穿了她的所有决策,无论是开店、搬家、比赛,邹旸都在不确定性中做着自己能确定的部分,像在一片黑暗里摸索。
那就先做做看吧,做好手头这件事,总会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
一个预告
10月25-27日,邹旸将会在2024「还有咖啡节」现场的快闪空间亮相,与大家一起分享关于她的咖啡冲煮想法,还在老地方玄武湖畔,不见不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