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栏目主持:袁炳发
一股气,再强,也形不成“气场”。一股又一股的浩然之气叠加,一股又一股的动人暖流汇聚,才能最终升华为“气场”,打动人心。胡亚林这篇《气场》的故事便是如此。妻子抱着“游说”的心态想劝丈夫离开艰苦岗位,去大单位坐机关,开头只能说中规中矩。过程则别出心裁,小说并没写夫妻间你一言我一语的苦劝与抗辩,而是“安排”丈夫照顾战友,避开与妻子的“对峙”,转而用已故老连长的殷切嘱托,用许飞机的觉悟与坚持,用丈夫本人对事业的赤诚——一股股坚毅而又温暖的气化作“气场”,将妻子笼罩,融化了妻子初始的功利之心。结尾再次出人意料又强化主题——原来妻子的父亲是省军区司令,对女儿随军的决定赞许有加,为这“气场”再添一股正气。
孙奎建这篇《卖骡记》,表面写的是老罗怎么安顿好大路开通、工厂建成后无处安放的老骡子,深了想,也是写老罗怎么安顿好自己往昔的回忆、余生的岁月。读这篇小小说,会被一种温暖的情愫包围,不止为老罗对老骡子那份牢不可破的深情,也为老罗内心深处那份柔软和善良、那份责任感。不是每个人都有农村生活的经历,更不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一头陪着走过半辈子的老骡。但那份对往事的珍惜,对故人的深情,对未来的坚定与负责,却是超越具体的情境,打动每个人的内心的。这也是文学的巨大魅力之一:讲述具体的故事,引发普遍的共鸣。
黄浩的微小说《剃头匠传奇》,主人公一介小小的剃头匠,出身草莽,却有原则——“这一生只给张军长洗头”;有底线——“平常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叫嫂子”;有血性——“腚上插着一把剃头刀子”;有胆气——“日本鬼子在皇华店被杀了三个”,其所作所为,配得上“好汉”,无愧于“传奇”。在民族危亡、硝烟弥漫的年代,正是因为有无数这样的铁血男儿,为了民族大义前赴后继,披荆斩棘,踏平坎坷危途,才有今日之中华。本小说即是对这些无名英雄的一篇小传,一首赞歌。
气场
胡亚林
光阴似箭。转眼马文军校毕业回到山沟机场警卫连任职已两年了。
马文在省城的未婚妻梅晓洁,看不起他当一个给飞机站岗的警卫排长,既没有技术含量,又没有发展前途,太没出息。
*月*日 星期六 晴
*月*曰 星期日 晴
*月*日星期一 晴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上午,我借查岗之便,顺路去机场跑道头老连长的坟前,一是想祭奠一下老连长;二是向老连长汇报工作。没想到,遇见了哭得泪流满面的许飞机,经过再三追问,他才说出老连长是他爸爸的实情。之所以隐瞒不露,他是不想活在爸爸的光环里。我不解,有人托关系走门子往城市部队调,而你却乐意来山沟吃苦受罪。他坚定地说:“我爸爸睡在这里,有他盯着我干,我这个守卫飞机的飞机,一定能够和飞机战友交好朋友,让妈妈放心,连队信任,自己更像一架有战斗力的飞机!”多好的兵啊!
读完马文的日记,梅晓洁内心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愧疚。不知不觉,她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睡眼惺忪的梅晓洁,突然发现坐在床边两眼红红的马文,心疼地连连叫他:“赶快补觉。”
马文笑着说:“习惯了,我不困。”
“求你件事,可以吗?”梅晓洁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马文回答得很干脆。
“吃过早饭,请你陪我去许连长的坟上看看,我有话跟老连长讲。”
马文像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笑着说:“好的,好的,一定奉陪!”
作者简介:胡亚林,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2004年开始小小说创作,作品散见《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羊城晚报》《中国国防报》《山西文学》《北方文学》《民间文学选刊》《湘江文艺》等报刊。作品多次获国家级奖。
卖骡记
孙奎建
灶膛里的火在骡子的眼里闪着光。
老罗和老伴儿坐到半夜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
眼见公路由远而近,由窄变宽,越修越长。因为拆迁,这里的村民陆续被安置到大山后面的平原地带。原本靠骡子上山下山驮运中草药的活儿怕是干不长了。交通好了,车辆在逐日增加。老罗常常独自坐在公路边上,一边抽烟一边数着过往的车辆。骡子在一旁悠闲地吃着青草。
老罗勤恳能干,村民常开玩笑说:“老罗比骡子还卖力呢!”
这里的山多,能开垦的土地有限,可是为了骡子,老罗硬是用镐头开出一片地,专门种植燕麦草,给骡子储备好口粮。
邻居喊:“老罗,你家骡子也快退休了,打算卖掉骡子吗?”
老罗不舍。
十多年了,骡子风雨无阻,每天上山下山出了不少力。老罗心疼骡子,有时上山放骡,手里牵着缰绳,宁可步行也从来不骑。
如今,公路上机器轰鸣,车辆日夜都在奔忙。据说这里还要建大工厂。老罗一个劲儿抽烟,想到骡子用不上了,有些心急。不大的小山村没剩几户人家了,都陆续搬走了。老罗还没有动身,就想给骡子安置一个地方才了却他一个心愿。老罗不想草草把骡子转卖一走了之。
“老罗,我家那两头牛都卖到镇上肉联厂了,你家骡子也卖了算了,你这个岁数没法经管了!”
有些村民卖掉自家的牲口,老罗觉得不妥。他白天放骡子到山上吃青草,透透气,晚上把骡子牵回老宅院里。虽然新居已落成,可是老罗考虑到骡子吃草方便,还是没有搬过去住。
老罗听贩卖牲口的商贩说,被卖掉的牛羊马骡都被宰杀吃肉了。老罗每每想到这些就不住地抚摸骡子的头,情绪低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附近施工队的一个工人说:“老罗的大骡子挺壮实,能驮货,往山上运工具一定是把好手啊!我们出钱买它了。”起初,老罗有些犹豫,怕累坏了骡子。施工队的工人却说:“骡子在我们手里保证比你家喂得好,一天就两个小时活儿,不会累,轻闲!”
最后,老罗还是心动了,把骡子转卖给了施工队。老罗没有马上离开老宅院,每天早晨他要看着骡子驮的是什么,驮了多少,才放心。不久,老罗一脸满足回到县城姑娘家。一家人都为骡子找到一个新家而高兴,老罗因为高兴还喝了一杯酒。
没有骡子放了,没有鸟儿叫了,室内还不能抽烟,老罗确实不习惯在姑娘家居住。老罗习惯晚饭后到楼下遛弯儿。一天,一位与老罗年龄相仿的老头儿正在楼下看手机,招呼老罗:“快来看,你的骡子有这么大个儿吗?真了不起呀!”
老罗在手机上看到,一头骡子正在用绳索拖拽一群人,好像是在救援。从画面上看到,有人受伤了,骡子的一条腿不能动了。老罗抢过手机,仔细看了又看,大声喊:“是我的骡子!”
老罗一口气跑到火车站,他决定返回山里去找骡子,他不放心。在火车上躺了一夜,老罗又走了十几里山路,终于找到施工队。知道了老罗的来意,工人们都聚过来,七嘴八舌说起来。
“老罗,你家那头大骡子真是英雄,把我们班七个工人从山沟里拉上来!”
“队长挨训了,已经把骡子卖给了一个收购中药材的小商贩了!”
“老罗,你还惦记你家的骡子呢?”
老罗得知骡子已被转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几经周折,老罗还是没能打听到那个收购中药材小商贩的准确住处。
老罗蹲在路边抽烟。老罗本以为给骡子找到了一个好去处,纠结半年的心总算平复下来,可是突遇这样的变故,老罗的心情变得很糟。
老罗看到邻居走过来,邻居手里还拎着黑色塑料袋。邻居说,他去买骡肉了。老罗忽然看到邻居手中握着带铜铃的笼套,不由大惊,一把夺过那笼套问:“啊?我的骡子啊!谁杀了我的骡子呀?”
邻居忙说:“换了新笼套了,我看见了,没见着你的骡子被杀呀?”
老罗急着去寻找骡子。老罗求邻居带路,翻了两座山,在一个小镇上找到了自己的骡子。此时,骡子正被一群游客围着拍照,头上、脖子上系着五彩绸带,骡子在众人簇拥下似乎精神多了。老罗见了这一幕,不自觉咧嘴笑了,双手不停揉搓着头皮。
骡子的左前腿受伤了,不能再驮重物了。老罗用手摸着骡子的伤腿,禁不住流下了眼泪。骡子认出老罗,打着响鼻,用脖子不停蹭着老罗的大腿。老罗用手掰开骡子的嘴,老罗看到骡子的牙渍有些发黄,就对站在一旁的卖中药的小商贩说:“骡子要多吃青草,少喂它黄豆粕。”
小商贩说:“老罗,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骡子的,不会让它驮重物了,每天就是站在那儿陪游客拍照!”
老罗有百般不舍最后还得离开骡子,老罗回到老宅时已是满天星光。醉酒状态下的老罗在半夜里迷迷糊糊起床了,他看到院中树下站着骡子,月光朦胧,骡子正在嚼着已经干枯的燕麦草。
作者简介:孙奎建,笔名艾林,新闻媒体主编、记者,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小说林》《海燕》《北方文学》《天池小小说》《小说月刊》《雪花》《吉林日报》《城市晚报》《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星星诗刊》《诗林》《绿风》《散文诗》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作品。出版个人报告文学集一部。
剃头匠传奇
黄 浩
大老娄据说是城西某个地方人,什么时候来到镇上落户的,谁也说不清楚。
大老娄一把剃头刀使得娴熟,一身好功夫,在我们看来就是缩小版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他最擅长的是刮光头刮胡子,方圆几里村庄里男人的头面,都是他收拾好的。
刮头刮面是个技术活儿,大老娄的技术没得说,看他干活儿是种享受,该快快该慢慢,如同武侠小说里的凌波微步。他的刀子只要贴在你的脸上就不会移开,从头到面到耳朵、眼角以及鼻孔,一刀下来,舒服死了。
大老娄刮面刮头来者不拒,不过他从不给别人洗头。刮完头后,村人便自己蹲在一旁洗头,于是他招呼另外一个。
有一次,黄保长喝多了,找他刮头,刮完后叫他给洗头,他只用鼻子哼了哼,说他这一生只给张军长洗头。黄保长吓尿了,酒醒了一半,抓紧站起来,灰溜溜走了。村人从此知道,原来大老娄是胶东大土匪张步云的御用剃头匠啊!
大老娄刚到镇上的时候,住在西河套的空房子里。这里原先是护林房,房子旁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隔着芦苇荡是大片大片的坟丘,夜晚有老鸪常在大杨树上呜呜地哭。大老娄竟然也不害怕,把仅有的一只箱子放下。黄保长找来村里几个零杂,院墙用黄泥一打,收拾了几天,规整得马上像个家的样子。干完活儿后,大老娄给每人付了工钱,零杂们看着保长。黄保长说,从今以后每人收拾脸面都免了,要什么工钱。众人把手一齐缩了回去,齐声说那是那是。
不长时间,大老娄从城里领回一个女人。
那天傍晚,夕阳如同一个大蛋黄,刚刚落下去,彩霞满天,许多鸟儿刚栖下。一辆大马车吱的一声停下,大老娄把一个漂亮的女人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扶下来,女人留着学生头,一袭旗袍,面无表情。
一个漂亮的女人跟大老娄住一起了,这不亚于一颗炸弹在村庄里炸开。光棍儿瓦盆用手比画着女人的腰肢,说一把就能握住了,众人哄笑不已。终于有了忍不住的,几个光棍一起喝完酒,瓦盆趁着醉意说凭什么大老娄能睡咱睡不得,众人齐声喊叫。
众人先是趴在屋后偷听,没声音,只听远处布谷鸟短一声低一声,抬头看天,半个月亮挂在天空。光棍儿瓦盆把耳朵贴在墙上,脸上兴奋得充血。他说狗日的没声音,一点儿也不像夫妻睡觉。后来大伙干脆翻墙而过,瓦盆用手蘸着唾沫弄开窗纸,一看大老娄一人在屋里用眼睛正瞪他呢。瓦盆一看大老娄贼亮的眼珠子,心下戚戚然,落荒而逃。瓦盆到家后觉得后腚生疼,用手一摸,腚上插着一把剃头刀子,一人去拔,拔不出来,大伙怕伤了瓦盆,俩人小心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拔了出来。第二天,大老娄拿了一瓶创伤药扔给了瓦盆,并且把剃头刀子带走了,众人自是知道大老娄功夫不浅,不过大老娄跟他老婆不在一个房间睡觉的消息不胫而走。
大老娄的媳妇从不出来干活儿,倒是大老娄每天担着理发的家什走四乡大集。有时候,他的媳妇坐在门口,一把茶壶两个茶杯一坐就是一下午。看看天色暗下来,大老娄也回家了,一股脑收拾好,回家关门。邻人走在他家门口,她有时也莞尔一笑,算是打招呼。但自打瓦盆的腚挨了一刀子后,村里的光棍儿都避着他们家门口。
原来,大老娄的媳妇是张军长的七姨太。
七姨太因为张军长新娶了老八,气不过整天跟张军长闹,刚开始张军长还害怕,闹时间久了,便烦恼起来。这七姨太自恃一身功夫且有红楼梦王熙凤之风,长时间搞不定张军长,心灰意冷竟把此事看淡了,向张军长提出出家之意。军长哈哈大笑,觉得一个娘儿们拈酸吃醋罢了,于是吩咐跟随自己多年的剃头匠大老娄,带七姨太去乡下先住一阵子,以后回心转意再回来。岂不知女人心海底针,经此一阵折腾这女人也对他心如死灰了。
大伙这才知道原因,大老娄不和她住一个房间里,平常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叫嫂子。
转眼到了一九四四年年底,日本鬼子龟缩在城边几座炮楼里不敢出来,共产党游击队在平原上拉大栓,明眼人都知道,日本鬼子蹦跶不了几天了。
一九四四年底,轰动诸城东乡的日本鬼子在皇华店被杀了三个,听说是从青岛过来的日本浪人,被杀的原因是强奸了当地的几个妇女。后来,又有日本人陆续被杀,而且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伤口都是在脖子上。
当地的百姓都说:这样的刀法只有剃头匠大老娄。
作者简介:黄浩,潍坊市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错》《夜行人》《悲悯书》《之乎者也》《南望山纪事》等九部,小说散文诗歌散见于《诗刊》《散文选刊》《青年作家》《诗选刊》《星星诗刊》《鸭绿江》《朔方》《北京文学》《四川文学》《边疆文学》《星火》等国内杂志,入选诗歌年度多种选本。曾获山东省第五届泰山文艺奖,第三届临沂银雀文学奖诗歌奖,第三届《山东诗人》优秀诗人奖,时代文学2013年度诗歌新锐奖,诗集《夜行人》荣获新世纪山东优秀诗集奖。
目 录
【中篇小说】
【推 荐】
024 |刘 浪 雨雪之间
045 |刘 浪 有话要说,说不清楚(创作谈)
047 |姜 超 细碎庸常与人性本色(评论)
——评刘浪的中篇小说《雨雪之间》
【短篇小说】
049 | 孙晓燕 仔尤去了1989年
060 | 汤展望 漫漫
070 | 张 子 夜晚的火舞
【微 小 说】
【“我的故乡我的城”之名家写名城】
【史 话】
105 | 梁 帅 文先生的样子
相关链接
《小说林》投稿邮箱
XiaoShuoLin0451@163.com
推荐阅读
>>>>2023年目录<<<<
>>>>2022年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