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城堡的重建——评杨逍的中篇小说《锦衣》| 莫渡

文摘   文化   2024-09-29 16:07   黑龙江  

精神城堡的重建

——评杨逍的中篇小说《锦衣》

 

  在“思考”这种本能行为使人劳心费神的今天,快餐文化大行其道,沁染生活的角角落落,当人们身陷消费与被消费的涡流无法抽身时,依然有人不断追问生命的意义,并将此终极追问以文学艺术之名落于纸面。于是,作为读者的我们才有幸在诸多优秀的文本中来回穿梭,出出进进,体味别样人生。这是我们窥探世界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我们感知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杨逍在其中篇小说《锦衣》中就为我们提供了如此切口,这个切口不是而今流行的时尚化主题,既避开了迎合大众的通俗化写作,又坚持了杨逍一贯鲜明的西部文学的写作特性,在高度艺术化的同时又不背离现实生活。

  这与杨逍多年立足西部底层,注目凝视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写作坚守有关,也与他严肃地、谨慎地书写纯正的小说文本,不断向内挖掘小人物内心世界的写作追求有关。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能在杨逍的小说中领略到生活的厚重和人的精神世界的复杂多样。

  在大多数小说写作者追求语言犀利与故事奇绝的时候,杨逍在他的文本中,自觉过滤着这些抓眼球的伎俩,着眼于小人物的普通故事,坚持书写底层人物的挣扎和对生命真相的探寻,不浮于表面,向内挖掘,这一点在西部青年写作者中极为难得。

  杨逍在小说叙述中剥离华丽词藻,对大词与虚境警惕使用,使他的小说语言质地更为结实,不经意间能给读者以钝击,这种文字间蕴含的情感力量往往直击人心,与人共鸣。这是杨逍的长处,更是一位优秀小说家的基本素养。高级的小说文本往往只提供一个个鲜活的现场、立体的人物以及可触可感的生活真相,在故事的发展中很难察觉作者刻意拨动每位人物的生命轨迹,所以在文本中塑造的每个人物都恰如其分地完成着自己,自然地释放出文学能量,人物间的咬合更紧密,故事更加流畅。

  杨逍的大多文本都在着力刻画小人物的宿命感,这一主旨内核让杨逍的写作既有精神向度的丰厚,又有叙述的开阔与张力。

  中篇小说《锦衣》以一个轻度精神病患者的第一视角为写作主线,以“我”的在场展开叙述,有浓厚的现场感,又有丰富的想象力,给现实主义覆上了一层魔幻的薄纱,“我”与二哥、老高等人物相互依赖,相互利用,人物的多种命运相互投射与印证,情节稳步推进,情绪顺理迸发,紧张的故事套环中突显了人物实现愿望的无力,容易将读者带入其中。在杨逍笔下,“我”是被动的,被宿命裹挟着向前,却始终在混沌中艰难挣扎,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从“我”之癫狂鲁莽,到落魄困顿,再到“我”的价值被忽视等等,无不诉说着宿命的空茫感。傻子“我”如是,痴人老高如是,二哥亦如是。尽管如此,“我”以及围绕在“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全力与命运周旋、对抗,这种生命个体的坚韧品质贯穿了整个文本,正是对这种坚韧的有效刻画,使得文章中出现的人物有一种浓烈的悲壮色彩。

  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具有多义性和复杂性,说不尽,一旦试图解释,就显得片面,局限在某一层面的认知中。在中篇小说《锦衣》中,作者为我们提供了宏大的意象,“锦衣”不止是物质富足的象征,更是精神追求的慰藉。作者的多维度叙述,大胆铺陈,并没有因情节需要而一路收紧,反而在细节的营造中使得故事脉络明晰,人物与人物在行为上纠葛羁绊,又在精神层面相互割裂,这一点恰恰是作者对小说语言把控能力的体现。每个人的命运在一次次阻碍面前完成救赎,而他们最终都在为“返乡”这一命题提供着例证。

  小说中的每个人都渴望“衣锦还乡”“光耀门庭”,从而实现自我价值。人物通过与命运的抗争,不断寻求一种外化的成就感,他们为了被心目中那个所谓的“故土”接纳认可而激进、妥协、宽恕,从而寻求精神上的慰藉。这里的故土既是主人公现实中的安身、安神之所,又是作者设定的“理想国”,而他们每个人却都是被命运拨弄的失败者,或被名利垂钓,如作为医生的三哥,在外打拼多年且有所成就的二哥;或被生活所迫,如“我”,在世俗中被异化,然后被无情抛弃;亦或被心中信念所牵引至精神迷途中的老高……我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返乡”,企图冲破无形的栅栏与命运的桎梏,然而“求而不得”才是这篇小说宿命的真谛。

  现有的小说文本,尤其是西部小说,大多都在讲述进城、出走,而这一现象在中国城镇化进程即将完成的此刻,明显已经落后于时代,落后于人心。城市纷繁,人心畸变,当“90后”、“00”后进入职场,城乡二元结构的界限被重整解构,具有乡土情结的几代人开始回望乡村,回忆来处。新的乡村以迥异于人们想象的面目重新被城市人关注的当下,很多人为光鲜亮丽的明天奋斗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我们的内心已是千疮百孔,于是,杨逍为西部乡土文学提出了一个新的命题:乡关何处,返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如何才能返乡?杨逍的这类创作极具前瞻性,在西部小说创作中新颖而独特,为西部新乡土小说写作提供了一个新的场域。

  初读全文,我惊讶于作者的冷静和“可怕的耐心”,通篇细节无不将人性本能置于合乎情理的烤架之上。与其说,“我”的精神病被三哥治愈,倒不如说“我”正是被自我的信念所治愈,而支撑“我”信念的支柱正是“返乡”的夙愿。同样,老高也是被他要成为伟大作家的理想所治愈。文中所出现的每个人内心都是设防状态,谁也无法真正走近彼此,却又相互利用,以达成共同返乡的目的。他们就像一座座自我封锁的破败城堡,无法真正接纳对方,尽管一路同行,却无法靠近。每个人都在奋力自我修复与重建这座城堡。这正是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写照。从某种意义上讲,故事中所有人试图回归的家园,也是一座更大的城堡,它貌似开阔,可以出入自由,却又屏障千重。而“回归”的人,又何尝不是陷入另一泥潭。这是小说给我们提供的又一启示:表象下的“返乡”,只因欲望的驱使,而游走的灵魂并未找到归属。在以吴六与麻头等人组成的利益集团面前,“锦衣”成了伪装之必要,却也不堪一击。

  “二十八年了,会是什么样子呢?”二哥的蓦然一问,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实则,在归来的人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当家园不再是当初的家园——“箭子镇方圆百里的地界上盗墓成风”“马耳湾墓群因盗而闻名于世”,他们最终所“回归”的家园也只是现实中的空壳。而归来的人也不再是当年出走的那一群。就像二哥,对着“箭子镇”发出的三声嘶吼,没有回响一样。

  作者笔下的“美好家园”并没有让出走者归来之后心安,只因此时的“衣锦还乡”不过是以二哥为代表的归来者所持有的假象,而“我”和老高依然蒙在鼓里,成了“锦衣”的一部分,成了归乡的“道具”。文中有一小段篇幅,描写了现实中的锦衣,在小桃红戏苑,客人为欣赏的演员披挂锦衣,而这些大红大紫的锦衣并不属于演员,它也是剧团的道具。“客人买到锦衣后,在一折戏结束的时候,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给演员们穿戴。然后,剧团又将锦衣收回,客人们玩个高兴,剧团又有收入,两全其美。”此段描写既是写实,同时也是一个隐喻,戏里的锦衣为演员带来物质酬劳,而在戏外,人们同样为一件“锦衣”拼命,甚至出卖灵魂。

  那么,促使我们义无反顾地“归乡”的动力究竟是什么?小说《锦衣》给我们提供了答案,但它又不那么具体。当“锦衣”傍身的那一刻,我们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己吗?心力交瘁,虚无常伴心间。“我”仍是那个大病初愈的神经病患者;“二哥”的荣光只是昙花一现,尔后又消遁于尘世,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至于老高,依然落魄,他的远大理想也从此化为泡影。作者不着一字地揭开了一批人的伤疤。但文学的本质在于提出问题,而不是获得答案。因此,我们只能在阅读中寻找最契合自己内心的答案。

  杨逍的写作总在自我设定一种写作难度,这难能可贵,其中的乐趣,应该只有作者自己深领其情。正是在不断自我突破的状态下,使得他笔下的每篇作品都有了异质性。这也是他的西部小说值得我们研究的重要特点之一。

作者简介:莫渡,原名辛海平,1983年生,甘肃天水人。天水市作协副主席。大量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扬子江》等刊物,多首诗歌作品被权威选本转载。获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第四届鄂尔多斯诗歌那达慕全国原创诗歌奖等多种奖项。

《小说林》杂志2024年第5期

目   录



     【中篇小说】

004 | 杨 逍  锦衣

023 | 杨 逍  我们如何回到故乡(创作谈)

025 | 莫 渡  精神城堡的重建(评论)


     【推     荐】


028 | 李治邦  刘大厨和他的儿子

047 | 李治邦  小说应该比现实生活更精彩(创作谈)

049 | 周纪鸿  手艺人的良心与人性(评论)


     【短篇小说】


051 | 孙全鹏  总有人想起你

059 | 段久颖  街角

067 | 丁   昕  出林记

074 | 海饼干  脑袋里的蝉鸣

081 | 佟   琦  大舅的幸福生活


     【微 小 说】


093 | 刘建超  得失

096 | 庞   滟  寻赏

098 | 娟   子  爷爷和牛


     【散   文】


100 | 方春早  小镇上的恰巴塔面包(外一篇)


     【史   话】

105 | 梁  帅  山阴道上骑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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