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周末，儿子、儿媳就说要周六带我们去逛“跳蚤市场”，据说这个市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跳蚤市场”，而是“古董旧货流动（跳蚤）市场”，在欧洲最大。这倒让我们有些许期待。“跳蚤市场”的得名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其小，它的英文名称是flea
market,恰好是“跳蚤”与“市场”的直白组合，它起源于19世纪末的欧洲，当时英国人、法国人等，经常将自己的旧衣服、旧东西拿出来售卖，由于里面经常会有跳蚤、虱子等，人们就将这样卖旧货的地方称之为“跳蚤市场”。周六，吃过早饭，带上孙女、孙子，一行6人直奔“跳蚤市场”，超载，只得辛苦儿媳妇坐电车过去了。
莱比锡跳蚤市场位于阿格拉博览会公园，每月开放一次，时间是月末的最后一个双休日，此时我才明白他们安排周六的意思——错过这个周末就要再等一个月才有机会了。
莱比锡阿格拉博览会公园跳蚤市场分室内、室外两个部分，室内部分面积5000多平米，室外部分面积则达到了2公顷即30亩。每月的交易日，与交易场所隔开的宽大停车场总是停满着悬挂不同国家牌照的车辆，前来交易的摊主从数百到上千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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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内有多少种、多少件商品？数不清。从二战时的钢盔、军服，到民主德国时期的彩色网兜；从煤油灯、马灯，到家用缝纫机；从老式怀表、手表，到五颜六色的车牌；从三彩瓷器，到琥珀、水晶；从打谷场上缺了齿的耙子，到锈迹斑斑的箭头……孙女Tilia和孙儿Daniel平时都喜欢绘画，来到市场，他们一个在画摊上仔细地翻看着，一个则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几幅室内装饰画久久不愿离去。是啊，谁能说这些画不是孩子们心中艺术种子的阳光和雨露？更何况，谁能保证这画摊上没有名家早期画作的混入？谁又能保证这些稚嫩画作的作者日后不会成为画坛巨擘？
市场内虽没有“禁止拍照”的告示，但我还是能少拍则少拍、能不拍就不拍。儿子、儿媳告诉我们，在德国拍照是有许多禁忌的，特别是拍摄人像，必须征得被拍摄者的同意，即使单位或部门组织活动拍合影也必须得到被拍摄者的签名。据说更有甚者，某幼儿园拍合照，学生拿到的照片上面只有本人自己的图像，其他同学全都被“涂鸦”覆盖了！不过，在室外一老旧相机的摊位前却似乎没了这一禁忌。一架带三脚架的老式相机引起了孙女、孙儿的兴趣，我比划着告诉他俩：这是一架上底片的相机，机身蒙上一块红黑两面的绒布，人钻在绒布下上好底片，然后钻出绒布观察被拍摄者的姿态、表情等，在最恰当的时机猛捏手中用橡皮管连接着机身的橡皮球，利用橡皮球的气流冲击驱动快门完成拍摄。孙女、孙儿听得入神，摊主也是开心地竖起了大拇指，我呢，赶紧打开手机连拍了几张。儿子、儿媳一定要我们挑一件物品作纪念，挑来挑去，挑中了一件“熏香小木人”——嘴含烟斗，右手持戟形冷兵器，左手提灯，打开机关，在木雕的腹内烛台上放上熏香并点燃，一缕青烟便从他的烟斗中袅袅飘出。让儿子去问这“熏香小木人”造型的名称，回答是“守夜人”。是的，欧洲中世纪时期，贵族为争夺土地、粮食、人口等不断发生战争，同时还大量建造城堡以守护胜利果实，城堡夜间的巡逻、示警、保卫等重任就由“守夜人”担任。
在我们挑选“熏香小木人”的时候，孙女儿Tilia在妈妈的陪同下，也挑选到了自己心仪的物件——一只迷你大公鸡。大公鸡红冠、金爪、金喙，脖子及腰部中分的羽毛也是金黄色，而尾部及身体前半部的羽毛则是黝黑黝黑的，这与老母亲在老家养的那只大公鸡不仅形似还神似。
孙女儿“淘”到的另一样物品是两张明信片。其中一张反面是建设中的“莱比锡民族会战纪念碑”黑白图片，正面则是满满的手写德文，寄信人、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齐全、清晰，难得的是，右上角邮票上邮戳显示的时间竟是1910年！这一时期，中国处于推翻帝制的辛亥革命（公元1911年）和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公元1919年）前夕，而欧洲则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公元1914年7月——1918年11月）的前夜，可以说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孙儿Daniel也挑选了自己喜欢的物件——一块色彩斑斓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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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儿媳在一辆喷有德文的厢式货车前停了下来，我以为有“奇货”可欣赏，却原来是车身上的一则广告吸引了他们：“什么都不要扔！什么都不要扔！我们什么都要！我们什么都收！”这个市场的口号是：“寻找就会有发现。”也许人们正是接受了“什么都不要扔”的劝说，市场的物品才会越来越丰富，前来寻宝的人们才会“寻找就会有发现”。我想，市场内的无数商品，它们的相互关联曾经是人类社会某一时段最真实的写照，甚至成为历史进程中的一环，这如同一粒沙、一滴水，独立存在也许毫无意义，可无数颗沙粒终能凝结成山岳平原，无数滴水珠终能汇聚成江河湖海。我在想，这琳琅满目的物品，是售卖者想赚几个钱吗？应当不是。也许他的某一物品，承载着他曾经的情感或经历，不敢面对却又不愿忘记，于是便想为它寻找一个理想的安放之所，以便每当想起这段情感或经历时，能清楚地知道它确实存在而非子虚乌有。我还在想，这川流不息的人流，是购买者想省几个钱吗？应当也不是。也许他也有一段难忘的情感或经历，可承载这段难忘情感或经历的物件却不见了，于是便来这儿寻找，寻找那那段或已经失去、或即将失去、或害怕失去的记忆。把莱比锡阿格拉博览会公园里的这个市场称为“跳蚤市场”竟是我错了，其实也不应当叫“旧货市场”或“古董市场”，而应当叫“怀旧市场”才对——它满足了一些人对个人情感与经历，或社会进程与历史的追思与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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