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农村的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打谷场(当时我们老家那里又叫“社场”)。就是这个面积不大、设施也很简陋的小小场地,却沉淀着我们那一代人孩提时代的许多美好的回忆,寄托着我们青涩年华的一份份纯真的感情,也储存着一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无穷无尽的欢乐。可以这么说,充满着辛劳、乐趣和笑声的打谷场,几乎成了我们这一代人一生都魂牵梦萦的地方。
根据我的印象,我们那个生产队大概有四五十户人家,二百多口人。我们生产队的这个打谷场,约莫有四五亩地大。打谷场位于几个庄台的居中位置,方便大家集中;靠近东河滩的集体农田,方便粮食和肥料等运输;场地前面有一条常年流淌的小河,方便取水救火。
名字叫作“打谷场”,说起它的用处来,可就远远不止“打谷”那么简单了,生产队的队部、食堂、仓库、草场、牲口圈、化粪池等,包括文化娱乐场所,都集中在打谷场上。小小打谷场,和我们的生产劳动、日常生活甚至于文化娱乐都密切相关。时隔多年,我至今还能清晰记得,那些年,打谷场上发生的那一桩桩往事,以及带给我们的数也数不清的乐趣和传得很远很远的笑声。
集体劳动,“累并快乐着”
那个时候,生产队的许多集体劳动,都是在打谷场上进行的。其中我印象比较深的,有这么几件事。
一件是打麦子。麦收时节,在收割麦子之前,先要对打谷场的场地进行整理,也称“轧场”。首先是平整好场地,然后在场地上均匀浇水,待水干以后,再用石磙压实场地。场地准备好了,这时就把捆好的麦子运送到打谷场上,一排压着一排铺开,只露出麦穗头,让太阳暴晒,直到一颗颗麦粒都裂开了口子。接下来就是脱粒,脱粒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石磙碾压,一种是用连枷拍打。现在的年轻人没人见过“连枷”,就是在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柄上安装一个约一尺多长半尺多宽的竹编,竹编能够灵活转动,大人把连枷挥舞起来,一下一下拍打麦穗,把麦粒从麦穗上分离出来。脱粒以后,用木叉把麦秆叉起来,堆放到一旁,然后用木掀把麦粒尽量抛向高空,风一吹,麦粒和麦糠就分开了。
一件是剥玉米。玉米棒槌从玉米田里摘下来运送到打谷场以后,要想办法把玉米粒从棒槌上剥下来,这也是挺费事的。一般是大人先用剪刀或是小起子在玉米棒槌上刺出几个豁口,然后孩子们再用手把玉米粒剥下来。剥着剥着,手掌就会磨出老茧甚至于磨出血,但是为了完成劳动任务,孩子们都会咬牙坚持下去。
还有一件是切山芋。我们老家把红薯也称作山芋。山芋从地里刨出来以后,堆放在打谷场上,像一座座小山头。那时候粮食紧张,一般都是把山芋切成一片一片,晾晒以后成为山芋干当主食吃。切山芋的工具,是在一块木板上安装一块刀片,刀片底下要留出一个空档,以便山芋片往下落,这样的土制工具我们这里叫“推子”。切山芋的时候,我们用力把山芋推进刀片,一刀一刀,就把一个山芋切成了好多片。切山芋也有风险,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指头切破了,我们这些人切破手指头的可不在少数。
这些劳动都很辛苦,但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的,也不觉得有多苦和多累,或者说,是“累并快乐着”。
露天电影,大人小孩的节日
那个年代,农村人的文化生活并不多,主要就是在打谷场上看露天电影。
当时公社放映员从县里领回一部电影带子,一般会轮流到各个生产队去放映,考虑到刮风下雨等因素,这样一圈跑下来要花费好长时间,正常一个生产队一年也摊不上几场电影。要是有哪一天,听说晚上打谷场上要放电影,一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都会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下傍晚的时候,电影幕布还没挂上,许多人已经把家里的小板凳搬到打谷场上,提前占住一个好位置。
看电影的时候,有时嫌正面位置不好,我们几个小伙伴还会跑到幕布后面去看,这样清晰度会受到一点影响,但好在有个好位置,我们也就不去计较了。
那些年,大家看电影的兴致真的是太高了,许多人为了看一场电影,能跑十几里路到邻村甚至于邻乡去,由于信息来源不准,跑空腿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大家照样乐此不疲,只要能看上一场电影,根本不在乎苦和累。
现在想一想,在物质极度贫乏的那个年代,这种追求精神生活的劲头,真的是难能可贵啊。
夏夜纳凉,打谷场是个好去处
过去,农村的夏天不仅闷热难耐,而且蚊虫特别多,也没有多少防暑的条件,晚上到宽敞而通风的打谷场上去纳凉,就不约而同成了许多人一个不错的选择。
晚饭后,大人小孩纷纷抱着席子、被单和枕头,拿着芭蕉扇,三三两两走向打谷场。打谷场上,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相互追逐打闹,玩的不亦乐乎,欢声笑语在打谷场的上空久久回荡;大人们则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盘坐成一圈“插呱”(聊天)“讲古记”(讲过去的事情),讲的人津津有味,听的人全神贯注,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睡觉时间了,不久打谷场上就响起了一阵一阵、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第二天早上起来,经常会有孩子由于晚上玩得太兴奋、夜里睡得太死而尿床了,把好好一床被单弄得湿了一大片,周围的人看见了,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于是,善意和逗趣的笑声很快就响彻在打谷场的上空,“谁谁谁又尿床了”的消息在打谷场人群中不胫而走。那个年头,农村人相互之间几乎都是透明的,谁家一天三顿吃的是啥门旁邻居都一清二楚,哪里还有什么“隐私保护”可言啊?!
开会学习,打谷场是个露天会场
那时候生产队没有专门的会议室,每当上级要求开大会传达文件、学习报纸、讨论事情什么的,全是在打谷场上进行。
在我的印象里,传达文件、学习报纸、讨论事情的时候,由于大家都是熟人熟事,相互之间无拘无束,凑到一起难免会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会场上往往缺少应有的严肃而正经的氛围。
开批斗会也是在打谷场。我记得有一次开批斗会,批斗的对象是我们附近生产队一位姓钱的地主。至于这个地主富裕到什么程度、干过哪些剥削穷人的事情,我好奇地向大人们打听,他们倒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批斗会开始了,姓钱的地主被人五花大绑押到台上,会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冷清了好久。在大会主持人三番五次鼓动之下,一个小伙子终于冲到台上,一番拳脚之后,姓钱的地主很快就鼻青脸肿,鲜红的鼻血把胸前的褂子染红了一大片。后来有一次在路上,偶然碰到这个姓钱的地主从我身边经过,只见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身材干瘦,一点也找不出“胖地主”的影子。直到他走出很远了,我还在注视着他佝偻的背影和迟缓的脚步,当时幼小无知的我竟然从心底莫名地涌出一丝恻隐之心。还好,后来听说他被摘去了“地主”的帽子,一大家人也过上了正常而幸福的生活。
打打牙祭,草堆带来的“口福”
生产队打谷场的一个角落里,排满了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草堆。
小时候的农村真的很穷,大人小孩吃不饱肚子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从一个草堆里翻到了一棵干枯的花生秸秆,竟然从秸秆上摘下了好几颗花生,在场的几个小伙伴每人分到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只觉清脆香甜、美味可口,大家都开心了好几天。
于是,饿坏了的其他小伙伴们闻风而动、一拥而上,纷纷跑到草堆跟前,睁大眼睛,去翻找能够找到的任何好吃的东西。你别说,那么多的草堆里还真有一些“漏网之鱼”,小伙伴们有翻到黄豆的,有翻到豌豆的,有翻到麦穗的,有翻到稻穗的,反正,许多人都享受了一次浅浅的“口福”,打了一顿小小的“牙祭”。
大约是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吧,由于村庄扩建和分田到户,加上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兴盛了三十年左右的打谷场,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直到最终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我是在打谷场的陪伴下度过了那一段难忘的童年时光的,我对打谷场有着深入骨髓、无法割舍的感情。我怀念打谷场,不仅是怀念那四五亩的小小场地,更是怀念打谷场带给我们几代人的那一份纯真的感情、无尽的乐趣以及朴素的集体主义精神。
尽管时代在变迁,社会在发展,但是,作为一段特殊的历史和特别的记忆,打谷场上的笑声,将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永远,永远。
[作者简介]
张锋,江苏沭阳人。嗜好读书,热爱写作。曾先后在多家省级以上报刊和出版社刊发出版各类文章40多万字,其中,《丘比特的箭》《我的“三大推论”》《帽子》等多篇文章在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眼睛》入选全国中师生《作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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