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园,苏北保存最好的古典园林。楚秀、钵池出现之前,偌大淮阴城公园仅此一处。虽远没有楚秀钵池两园疏朗阔大,然其古建巧拙辉映,布局精妙连连,其美如姝,无可挑剔,百看不厌,常见常新。
入门处太湖石假山据说为清代著名园林专家、河道总督麟庆杰作。这里每一块太湖石都是潜水精选,瘦皱透漏,巧夺天工,充满遐想,既有高山峭壁之雄伟,也有曲径通幽花木点缀之婉约。每至此,《红楼梦》大观园入口处之描写便恍如眼前:“只见迎门一带翠嶂挡在前面……非此一山,一进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博学者麟庆想必读过《红楼梦》,此处灵感来自大观园也未可知。
过假山北侧甲袁堂左转西行,绿树掩映,波光粼粼,湖心俏立湛亭。湛亭乃清晏园代表性佳构,“云影涵虚,如坐天上;泉流激响,行白地中”。去湖心湛亭,必经曲桥。曲桥西连湛亭,东邻一小亭,该小亭却让我好奇不已,求解不得。园中古建皆有题额,独此亭无有,甚至关帝庙的两个形态仿佛的小亭,体量偏小,也有其名。置身于清晏园精华地段,左右两边的湛亭与荷园游人如织,此亭却隐姓埋名,鲜有人瞩目,更鲜有人亭下小憩。“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在我眼里,此亭乍看朴拙,细看极具美感。六柱擎盖,直截了当;短檐两层,紧凑含蓄。其高矮大小,和谐完美,真可谓黄金比例,矮一分则短,高一分则长。若从今雨楼东望,湛亭仿若翩翩仙子,飞檐翘角,流光溢彩,而无名小亭则似荷锄老农,朴拙憨直,甘守寂寞。曲桥,左手是仙子,右手是老农,各增其美,竟豪无违和之感。
湖之北岸是清晏园主体建筑——荷芳书院。书院坐北朝南,石基高台,四周回廊,单檐歇山顶,青砖灰瓦,不足百平,简朴一如书生,然而却蒙无数诗人咏叹,乾隆南巡也两次驾临。历史上,该书院之名高于清晏园之园名。书院匾额乃乾隆帝赏识的清代著名书法家蒋衡所书,而时河道总督高斌特请他题字,用心良苦。匾额历经浩劫,竟然完好无损地保存到现在。荷芳书院,一如那无名小亭,大美至简,但是美虽相似,命运却迥异;或许应该换言之,命运虽迥异,美却相似。
湖之西畔是今雨楼,木结构古典小楼,淮扬菜发源地,原清晏酒楼,江南河道总督定点酒店。遥想当年,今雨楼轿马纷至,盛客如云;现如今,历尽人情冷暖世事沧桑,今雨楼门庭冷落,孑然旁立。而与今雨楼同鉴一湖的湛亭,尽享美誉,今犹胜昔,日日出现于天气预报电视节目中。
同为湖亭,环漪亭虽没有湛亭重檐飞角,然别具其妙。该亭幽居清晏园东南一隅,单层,却毫无单薄之感,芳华自具,落落大方。
另有一临水小亭,更具韵味。其形态独特,仿如一幅扇面,有人谓之扇亭。她位于黄石山西南角,其扇面弧形恰与河湾吻合。顺河湾回望,叶园肃穆于岸西,关帝庙庄严于侧北。缘水东望,亭台楼阁,光影水色,柔媚旖旎,与环漪亭遥遥相惜。此扇亭有匾“云影蝉吟”,依山傍水,动静声色,应景切题,置身其间,逸兴萦怀,壮思欲飞。
自扇亭隔水南望,高埠青葱,上立一亭,名唱晚亭。站亭上,放眼四望,可见湛亭湖西南角流水一脉,施施然北来,过清晏石舫,经黄石山西侧,至唱晚亭一分为三:一水西走,有幸叶园;一水中分扇亭唱晚亭,径自东去环漪亭;一水绕过唱晚亭,在唱晚亭东南部形成一片开阔水域,是为荷池。唱晚亭高立于三水交点。由此东望,唱晚亭、柳凭轩、紫滕长廊,串成一线,浮于水上。由此北望,石山峻拔,亭桥妩媚,关帝庙朱红高墙倒映水中,于庄严中平添了几分柔美。这一高埠小亭,尽显设计者良苦匠心。有限的水域,竭尽变化之能事;散落的景点,熟谙组合之真谛。
叶园,因叶挺将军而得名,其西南角,有亭名风迴亭。亭子小小,临水而立,泰然自若!幸其存在,一方死角方得化腐朽为神奇。叶园北墙,黄石苍苍,缘墙巧叠,洞亭泉瀑,灵感何来?尤以半亭为胜。半亭,顾名思义,两柱半幅,翘檐倚壁,传神妙用。拾级而上,借道半亭,越假山,可至一隐蔽小门,上写“档案室”。此叶园北墙外侧,紧挨关帝庙,令其山门前空间颇为局促。赖有匠心巧运,把它打造成关帝庙山门天然大照壁,令关帝庙愈加肃穆。实乃神来之笔!
淮安,运河之都,历史文化名城。清晏园,桂冠明珠,当之无愧。曾几何时,此名园一度濒于毁亡。当其时,园内无人管理,处处破败不堪,精美雕塑残了断了,随处乱放,今犹流失者,莫可知也,可惜可叹!幸有识之士鼓与呼,明珠不再蒙尘,重焕光彩。“池台信宏丽,贵与民同赏”,明清达官贵人出入之所,而今乃平民百姓休闲之地。漫步园内,心里不由得平和下来,沉静下来,柔软下来,不再粗糙,不再浮燥。
补注:《美哉清晏园》中的无名小亭,现在早已经拆除新建,相关美学探讨见下文(摘录于《清宴园修缮后》,作者张军&熊曙光)
“去湖心湛亭,必经曲桥,曲桥西连湛亭,东邻一小亭”,“曲桥,左手是仙子,右手是老农,各增其美,竟豪无违和之感。”可惜,小文《美哉清晏园》中尽享溢美之词的无名小亭已不可复见。
原无名小亭,六根石柱粉白,擎起短檐灰瓦,背倚一片浓荫,憩立于湛湖东北角,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却能从深色背景中轻松跳出,与湛湖四周之围栏、湖上之曲桥,还有湖之西南角遥遥相望的石拱桥,同相色,同石材,浑然一体,势如合唱,捧月湖心之湛亭。湖心湛亭,黛顶白云,飞檐凌波,仙仙欲飞,其廊壁漏空,内外白色涂料,似在遥遥呼应,暗暗致谢无名小亭等。原无名小亭以简约朴拙对湛亭之秀雅飘逸,于对立中寻统一、求和谐、存自我,自信、自画、自若,可谓以朴拙守护湛亭之雅丽,以淡泊自成一隅之风景。莫说此无名小亭无知音,陋文《这儿亭好》中所说的关帝庙内两侧石亭就是它的回声。后来,该无名小亭仅南侧亭盖处有一角木瓦塌陷,本稍作修缮即可,不意竟被彻底拆除重建。
新建小亭,实木建构,飞檐翘角,秀雅又矜持,本拟卓尔不群,其实不过是四处可见之经典也。清晏园不乏这类实木建构的亭台轩榭。试问:为什么唱晚亭、环漪亭等远避湛亭?为什么原无名小亭弃木就石?新亭,圆木六柱,通体玄色,无意呼应湛湖四周之花岗岩围栏,无意呼应跟她隔湖对角相望的石拱小桥,以及沿此对角线伸向湖心湛亭的曲桥。立在湛湖边,傲然,肃然,莫非想挑战湖心之湛亭?新亭,美,美了她自己,只是不曾想,湖西东望,新亭没也。其没也,一因其色泽偏暗,较难跳出浓荫,二因其体量,相较其后侧酒店屋顶,偏小,却又不幸与酒店那一大片屋顶之黛瓦顺色。不甘陪衬湛亭,欲胜以典雅秀逸,却不知以己之短,攻彼所长,徒然淹没于浓荫黛瓦之中;却不知纵然胜于湛亭,也是以宾犯主,而逊于湛亭,则是自取其辱。宾主有序,呼应互谐,荷锄一隅,守拙,守真,原无名小亭之大智若拙,新亭知否?
小编续:《美哉清晏园》一文,主要写亭,没有写黄石山。若再加上熊曙光先生文《黄石山》,清晏园的美则更圆满了。
点击可读【随笔】黄石山||熊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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