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志明
这一天晚上,周妈妈从忠字塔的汽车站抱着小周三,在昏暗的灯光下走了很晚才到家。在拐进家门那条巷道的时候,周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家中院门里穿出的那一丝灯光,原来家里人都在等着他们呢,她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出门在外,夜晚归来的人,只要看到了家中的灯光,就会感到心安,会深切地感到,那才是人间最温暖的地方,那就是我避风的港湾,那里是有我的亲人守候的地方。
她想敲院门,但门却半牙着,一推门就开了。
儿子和女儿被推门声惊醒,他们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了,以至于睡着了,一听到门声就一个激灵,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磕磕碰碰疾步的跑上前去,呼喊着妈妈弟弟。她进了家门之后,婆婆丈夫都在等着他们。
周妈妈这时突然感到,她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已经用完了,浑身的骨头架子全散掉了,这时她完全释放了。她眼睛一热,眼底像有一股温泉,直往上涌,她一屁股瘫软坐在了地上,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真想嚎啕大哭一场,但是她没有,因为夜深了,她不好意思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她就抽泣着,抹一把眼泪又甩一把鼻涕的呜咽着。
奶奶上来抱过了三孙子,她蹲下拍着媳妇的肩头说:妈知道嗯匣受罪了,嗯匣受罪了!下次不要这样东奔西跑治病求医了,听妈妈一句话,尽人事,知天命,力尽到了就行了。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尽到力了就行了!
周爸爸赶快端出了早已热在笼里的热气腾腾的黄芽菜粉丝包子。
……
后来他们家听医生说,在患儿的病腿上可以进行按摩,也能使患儿病腿发育的病情有所缓解,说不定能好的。
反正是不动不如行动。他们一家人就轮流的,学着人家教的穴位,对着小周三的这条腿不断的搓揉。后来致使周三,只要看到有人要揉他的腿,便鬼哭狼嚎,怎么也不让动,动一动便杀猪也似的嚎叫,再加上他也渐渐长大了,有人一动,他就骚腿掼脚的胡乱挣扎。
他的爸爸妈妈就把对儿子治疗的心稍微搁置了,也没有其他办法,听天由命,任其自然吧。他爸他妈认为,尽了一家人最大的力量了。
但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心里总有愧疚。愧疚对不起这痹了一条腿的周三。
小孩子,在我们清江浦,兄弟姐妹多的家庭里的印象是,叫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是老三。在一般人的家中,老三就是专门穿旧衣服、戴旧帽子、穿坏鞋子的那个收破烂的孩子。在周家,哥哥姐姐的剩下的破衣服破鞋子却不是周三穿戴的专利,为了弥补他,周三总是有新衣服穿的。
全家人也总是忘不了给他好吃的。
周三这个孩子心也特别大。在他的成长中,只要给点吃的,给点喝的,有衣服穿,晚上睡觉有被子盖,觉得温暖,倒也没病没灾的,他感到无比的天大的幸福。
周三在慢慢的长大,在长大过程中,他已经不满足用自己的两个上肢作为支撑,在地上爬了。他用一个二十公分高的小板凳,撑住了自己的膀子,用好的右腿踮在地上,学着走路朝前踱步。板凳一踱右脚跟进就是一步。练到后来也能走的很快,只是不听使唤的左腿,像一条尾巴一样地跟后拖着。
再后来,随着他的身体长高,他的凳子也越来越高,以至于他可以单腿蹦地移动凳子走路。他的爸爸妈妈看的很是欣慰。
后来周三和门口同龄的小孩一起报名上学了。
这时,他的爸爸就替他准备了一副木制的小拐杖。周三拄着小拐杖与同龄人一起去上学了。
看着他拄着拐杖去上学的背影,奶奶说,以前有小人小马小刀枪,我们家三儿是小人小马小拐杖。
周三一开始上小学就碰到了一个好老师,他是范老师。
这个范老师也是腿有残疾的,他对周三特别的照顾,不仅学习上生活上关心,还号召大家要多多帮助照顾周三,多多关心残疾人,不能笑话周三。
这是周三成年之后都感到温暖的一个地方。
上到三年级的时候,周三又遇到了一个好老师,这就是卢老师。卢老师遇到刮风下雨都是主动把周三驮着送回家,这使周三全家都非常感动。小小周三的心里总想着,总有一天要好好报答对他好的人。
卢老师还给他们班上的孩子们读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很奇特,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但讲的不是打铁的故事,而是讲的一个苏联人,叫保尔的故事。这个保尔后来也是一个残疾人。他借此鼓励周万顺要有生活的勇气,要有生活的信心,还要有生活的力量,一定要身残志坚。
在三年级要放暑假的时候,学校的同学们都参加三夏大忙去了。他的同学都去到生产队里拾麦穗。
周三也要去。
老师说:你腿脚不方便,你就不要去了。我们要过南大运河桥,到城南公社柴米大队去,你就在家吧!
周三说:不!我不能在家。我要身残志坚,我也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要去拾麦穗。
老师见他决心很大就说:那你就在家留守,看护校园吧,守护校园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
周三听了之后,非常的高兴。虽然我没有刀枪,但是我有一颗红心,两根拐杖,要是遇到阶级敌人破坏,我这一副拐棍也能对付他几个回合。
于是,老师就同意了他看护校园的请求,要他有空就来学校转转看看就行了。
不曾想,周三却认真了,他像正常上学放学一样的遵守作息时间。按时按点来到学校看护校园。他还不是坐在教室里,他过一会儿就拄着他的小拐棍到校园里转上一圈。认真呢!
这一天下午天阴了下来,奶奶跟他说下午有雨啊,你就不要去了,周三不,他说阴雨天最是阶级敌人破坏容易得手的时候,我们可要睁大眼睛啊。他连雨衣都没带就去学校了。
他冒着雨,拄着拐棍,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睁着他警惕的眼睛。他很想发现一个阶级敌人,与之搏斗再取得胜利。但是令他非常失望,别说一个阶级敌人,就连一个生人都没有。校园里冷清清,空荡荡的。
值班的校工回来了,他拄着他的拐棍回家。在走到一个小桥的时候,或许他下午走多了,拐杖上面的一个螺丝掉了。周三一下子没撑稳,滑到了地上,浑身的泥水。雨下过之后,地面很滑。周三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他一气在桥上就把拐棍砸断。他倔强的性格一下子就起来了。他心里话,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家,不用这个破拐杖了。
他试着站起来,左手撑着他的左腿,我让你没劲儿,我让你没劲儿,这样的喊着,右腿一迈,右手再连带着从后向前一划,这竟然出现了奇迹。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向前跨了一步,他又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哇!左腿也可以往前撂一步。他就这样左腿撂一步,右腿进一步,右手再划一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他冲着天上还下的细细的雨丝狂笑,我原来是可以不要拐杖走路的。
他就这样走到了家中,在离家门还有多远的地方,就听周三激动地大喊着:妈!爸爸!奶奶!你们快看,我能自己走路了!
当他的奶奶开门看着泥猴子一样的小周三,一步一撂带一划的走进家来的时候,奶奶的脸上挂满了泪水。而周三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不顾浑身的泥水扑向了奶奶的怀里,他使劲地抓着奶奶的衣襟,仰着脸看着奶奶,张大了嘴,对着奶奶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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