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亚
这天晚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闲聊。父亲喝了点酒，话又多了起来。时近年末，他开始借着酒劲向我发了一番宏论。
他先是慢条斯理地说，一年又要过去了，今年生意还不错，争取明年再苦一年，在市区买套房子吧。我坐在沙发上，听着父亲自说自话。父亲见我没搭理他，他望着我，语气重锤似地说，小亚，你们现在年轻人就是缺少吃苦精神，只贪图享受。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呛了一下。当然，我也知道，这是父亲酒后的情绪，便不与他较真。父亲见我愣头愣脑的样子，他竟越说越来火，声音也越来越响。我端了杯茶递到他的手里，没好气地哄着他说，我这享受当然是你吃苦赚来的，好吧。
我说完，便坐在父亲的对面。没想到，他说起了他过去的一些事来。
父亲说，我21岁时和你妈订婚，那时我在淮阴新闸船厂做木匠活。为了多苦钱，没日没夜地苦。轮到休息时，工友们有的闲聊，有的打扑克，我就帮着一位老师傅带锯拉木料。人家拿了工钱买啤酒喝，买午餐肉吃，我就喝白开水吃大饼……小亚，你还记得在你11岁那年，我将平时省吃俭用下来的钱买了一台27寸长虹大彩电，生产队长家都没有彩色电视机。小亚，你知道吗？人活着就要争一口气！谁不知道享受啊？谁不会享受啊？享受是要有资本的，你坐吃山空，那不叫享受；你吃上人的，那叫丢人现眼……我们姓陈家，在生产队里是外来户，家里穷，没人瞧得起。被人瞧不起并不怕，但我们要通过吃苦、动脑筋，尽量让自己过得比别人好，我看谁还瞧不起！小亚，我告诉你，要想别人瞧得起，首先你得自己瞧得起自己！
父亲喝了口茶，接着说，小亚啊，人这辈子，一定要活出个模样来，才算没白活。对上，能孝敬父母；对下，能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生活。就拿你爷爷来说吧，我对不起他，我真的对不起他。在我37岁那年，他得了食道癌。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那个急啊，鬼急慌忙地从船厂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生病就得治，我把你爷爷带到县城医院住院检查。医生说，癌症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不能手术了，不要再花冤枉钱了。没办法啊，我带着你爷爷回到家。食道癌，咽不下东西，你爷爷整天喊疼啊。听着你爷爷那种无助的声音，我偷偷跑到家后哭啊……为减轻痛苦，只能整天挂水保守治疗，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都花光了，我只能到处东凑西借，最后借到8千块钱，家里实在没钱了啊。
母亲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始终没说话。见父亲触景生情流下了眼泪，便安慰他来，说过去家家都穷，再说一个人生病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哩。
父亲叹了口气，抹了下眼睛，对我说，你爷爷去世后第二年，船厂遇到了改制，所有临时工都不再聘用了。你和你姐都读书，你爷爷生病时欠下的债要还，家里人情往来也要花钱啊。怎么办？没办法，我只好扛着铺盖卷到南京，跟人家干起了搬运家具、电器的苦力活。连续好几年，我每天脖子上挂着擦汗的毛巾，带上一大瓶水，蹬着三轮车就出门了。一个人扛着一台电冰箱，五层楼，就背上去了。遇到什么家具都搬运，只要有钱苦就行。那段时光，如果说还有享受的话，那就是我苦到了钱给你们送回家……
声音沙哑的父亲，说过他的吃苦经历之后，又婉转道，小亚啊，你别认为我今天酒喝多了，告诉你，我没喝多。我就是想告诉你，古人说啊，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古话就没有错，不要认为现在条件好了，就失去上进心的斗志了。一个男人，只有干出点本事来，别人才不会小瞧你；就是你吹几句牛，别人也说不出你什么。如果你不求上进，整天玩手机，我就瞧不起你！
这天晚上，我就这样默默地听着父亲酒后吐真言，吐出了他吃过的苦水，也吐出了他对我的要求和希望。听着父亲这一番话，我不再像往日那样烦他，而是更多的理解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慈和悲。
作者简介
陈亚，淮阴区人大代表，高家堰镇街西村会计，中共党员，毕业于南京林业大学。热爱文学，偶尔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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