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力是管理学和社会学中的永恒的课题。沿着时间轴,领导力大体沿家长式领导力(Paternalistic leadership)、仆人式领导力(Servant leadership)和生态式领导力Ecological leadership)演进。
一、家长式领导
家长式领导力是台湾学者郑伯埙提出来的,其核心观点如下:
家长式领导力可从威权、仁慈和德行三个维度考察:威权指领导者要求下属完全服从,仁慈指领导者关心下属,德行指领导者个人美德、自律和无私。
与家长式领导之威权、仁慈和德行的对应的,是下属表现出来的敬畏顺从、感恩图报以及认同效法。这种对应关系反映了一个基本假设:即领导绩效建立在领导的角色认知和下属的认同追随之上,两者如不匹配则将导致人际和谐关系破坏和冲突,进而降低甚至损毁团队绩效。
根据领导者在威权、仁慈和德行三个维度上得分高低,家长式领导可以分为八种。三个维度得分都高的领导是“明君”,比如建国前的毛主席、曹操以及唐太宗等;三个维度得分均低的领导是“庸主”,比如晋惠帝和诸葛亮当政时期的刘禅等;高威权高仁慈低德行的领导是“帮主”,这在金庸武侠小说中例子很多如左冷禅和岳不群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片中也有很多。家长式领导的典型代表是明君和帮主,庸主等不在之列,当然很多时候明君和帮主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从不同角度看到的景象不同而已。
为什么中国很多企业家成名后喜欢去大学讲课,为什么以张首席为代表的中国顶级企业家以在哈佛或北大、清华做兼职教授为荣?为什么领导的级别越高则“懂”的越多,水平越高,以至天文地理、人文气象、科学经济、古今中外,几乎样样皆通且无所不晓?中国传统文化以及该文化培育出来的家长式领导底色使之然也。
家长式领导是东亚文化圈下的客观存在。传统儒家文化背景下的家长式领导的三个维度即“君亲师”分别与身(基于暴力的威权)、心(基于亲情的关怀)、灵(基于知识的成长)相应。该三分法比“威仁德”更好,更贴合历史沿革和当下实际。从这个角度讲,最近火得不行的《周处除三害》中陈以文饰演的“尊者”是典型的家长式领导。当然后面的文章也会提到“尊者”,按后续的分法,“尊者”也完全可纳入“感化式领导”(Transformational Leadership)中去。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君亲师一体且三高的家长式领导和感化式领导只有一墙之隔,两者区分可谓只“差之毫厘”。
按君、亲、师三个维度,如仍沿用家长式领导的名称,从时间上看,家长式领导力历时悠久,自人类诞生伊始到工业2.0时代一直都是主流模式;从空间上看,不唯受传统儒家影响很深的中国及东南亚文化圈是这样,国外亦是如此。如IBM的创始人托马斯·沃森、福特汽车的创始人亨利·福特、以及沃尔玛的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等都是典型的家长式领导,不过程度有别而已。
二、仆人式领导
仆人式领导力是1970年由美国电话电报公司CEO罗伯特·格林利夫在《仆人式领导》一书中首次提出,但其渊源可一直追溯到《圣经·马太福音》——“谁要当领袖,就要先像奴仆一样的服事大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里的受人之托,不仅仅是给予了自己乌纱帽的上级(皇上),而且还包括自己所服务的企业(朝廷)。两者冲突时,朝庭优先。 成人达己,达己成人。孔子说,君子成人以达己,用现代话讲叫“成就客户”。达己以成人用白话讲,是提升自己并出人头地的目标不让别人在你面前猪狗不如因而享受鹤立鸡群的感觉,而是为了帮助和成就更多的人。 四摄为法,事成至上。四摄的说法源自佛学,是“布施、爱语、利行、同事”之总称,四摄是菩萨或僧人度化众生的工作方法,体现了仆人式领导心性和行为之精要。四摄具体表现可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四摄的目标可总归到一点,这就是普渡众生、庄严佛土。
为什么仆人式领导力会在工业3.0时代起异军突起?主要原因是工业3.0时代之后,知识型员工越来越多,分工越来越细,专精越来越深。在这样大潮之下,家长式领导之三维即“作之君、作之亲、作之师”的前提已经不再成立。首先从“作之师”的角度看,让领导懂得企业方方面面都很专业并指导下属,这对极少数劳模型领导和研产供销服和人财物IT等不复杂的企业,也许可以,但是对绝大多数领导和生产经营越来越复杂的企业并不现实。再从“作之亲”的角度来看,即使领导有时间也很愿意“作之亲”,面对追求“我的地盘我作主”且价值观追求“独立人格”的95特别是00后,也不见得期待或欢迎。所以这个时候,于绝大多数领导及其领导的下属而言,领导回归到“君”亦即“上级”的角色,并将这个角色做好,其实就非常好了。让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这样企业里的人际关系反而更加简单。更加简单的人际关系若能经营好,于企业而言也是一种“美”。反过来,员工价值和员工期望已然巨变之时代,如领导还要享受家长式领导的荣光,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穿着“皇帝的新装”一直站在员工的敌对面。
数字技术对生产力、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产生颠覆式影响,能同时在这三个方面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的技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 和其他生产力不同,数字技术几乎可和人类已有其他所有技术耦合并产生倍乘效应进而产生颠覆式影响,人工智能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 数字技术对生产关系的颠覆,想想美团全国千万骑手从接单、考核、评估、分配等都由平台自动完成,而无须借助科层组织就能理解。 数字技术对意识形态的影响,看看数字技术对传统媒体的颠覆以及我们每天在头条以及抖音上所花的时间就能明白,原以为数字技术能强化人和人之间的链接,让大家睁眼看世界,进而人类大同,但结果是更加高效地制造了更多细分的“信息茧房”,人类因而更加分裂和分割。 数字技术还有两大特征,一是演进速度快,比摩尔定律开创的“十倍速”还快;二是一旦产品化,则其扩大销售的边际成本接近于零。以上两个加一起,决定在不考虑政治力量介入的前提下,所有竞争优势源自智力资本和数据资源的行业最终都将由少数几个平台垄断。
上述五条加在一起,意味着人工智能时代下个体和组织的生存法则和成功规则已然发生了巨变——不管是企业还是国家均是如此。
于中国而言,除了前面所讲的数字技术影响外,还有社会人文的不同。中国1985前出生的人特别是1970年以前出生的人,大体上都是依附型人格,信奉“天下至德,莫大乎忠“或者”令行禁止服从权威,消解自我服从集体”,而90后特别是00后更多是独立型人格,信奉“我的地盘我做主”。
家长式领导、仆人式领导、生态式领导在时间轴上的演进见下表。虽然仆人式领导诞生也非常早,但其成为主流却是在工业3.0时代及以后的事了。
工业2.0时代及以前 | → | 工业3.0时代 | → | 工业4.0时代 |
家长式领导 | → | 仆人式领导 | → | 生态式领导 |
1、家长式领导力与信息量低、分工粗略的时代相匹配。因信息量低,所以能出现上通天文、下懂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懂的圣人,如老子、孔子、柏拉图、亚的斯多德等。在这样的时代,最好的领导方式也是最天然的领导方式,就是家长式领导。故《尚书》有云,天降斯民,作之君、作之师。政教合一,君师一体,垄断行政权与真理权,采用家国同构的组织方式,用君父一体、师父同位和君权神授一类的意识形态,缓解极致家长式领导之于被统治者的精神压力。
2、工业3.0时代分工精细,知识爆增,资讯爆发,信息平流,延续了几千年且高度有效的“造神”与“洗脑”已然不再适用。假定领导者全知全能,或领导各个方面比下属都强,东西南北,唯我独尊,在事实上已不可能。另外作为一整体,下属已经觉醒且有自我判断力,这时还玩家长式领导,好比《天龙八部》慕容复疯掉后带一批小朋友玩登基游戏,不过皇帝之新衣。所以这个时代仆人式领导勃兴,因为仆人式领导处上位而不觉其重,以成人达己之心走行稳致远之路。
3、人工智能时代,所有行业都值得而且肯定也会重新做一遍。这个时代,纯粹的仆人式领导固然是不错的选择,然而时代也在召唤能在众说纷芸、处士横议之混乱中指出方向并且能带领大家走上未来之路的生态式领导,唯此企业才有可能在人工智能时代成就伟大。从这个视角看,生态式领导是家长式领导的魄力加上仆人式领导的服务之合体,在一定程度上讲是哲学上的“否定之否定”。
以上表述容易让人误解,家长式领导力、仆人式领导力、生态式领导力三者互斥。事实并非如此。优秀领导同时兼容上述三种领导力,并能基于目标在不同情境针对不同群体展现不同方式,在成就自己事业的同时成就自己的追随者。
《道德经》云:“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家长式领导视领导水平高低,与侮之、畏之和亲而誉之对应。仆人式领导、生态式领导力和感化型领导,视领导修为不同,对应到亲而誉之和不知有之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