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在园区门口,一棵银杏树下的圆形花池上,看到有猩红如血的植物。
走近看,原来是种在几个小塑料盆里的一品红,估计是十一过节时摆放在一些地方,用于增加节日气氛的。节日过去,这些花的使命也完成了,被人丢弃在这里。
这般丢弃,我还是感觉到了某种爱花、惜花的心情:毕竟不是被丢到垃圾桶的,端端正正放在花池,大约是指望有人来“领养”这些花。
果然没过两天,这些花就陆续不见了,被人拿走了。我也想过是不是带走一盆,考虑到自己没有条件养好,也就作罢了。
一品红这种花样子是比较奇特的,它绽放出的灼人的鲜红色,看似花朵,却非花朵,看似叶子,的确也是叶子演化而来的苞片。和三角梅、马蹄莲、红掌等一样,它们最漂亮的部分都不是花瓣,而是叶子变出来的苞片,
从科学角度,我没弄明白这种花为什么需要长出这么鲜艳的苞片,毕竟它真正的花朵隐藏在这些火红的苞片中,非常小。这种作风有点类似三角梅——三角梅真正的小花顶生于枝端的三个苞片内,花梗与苞片中脉贴生,每个苞片上生一朵花。
欣赏完一品红的美丽色彩,再看它的花,也是很有趣的,像一个个张开的小嘴,里面还有亮晶晶的液体,显然是在对昆虫发出邀约:“来呀,这里有蜜。”
折一根狗尾巴,用细草棍儿沾一点这个粘稠液体,尝了一下,果然很甜。一品红是有毒植物,但这些小花朵分泌出来的物质却没有毒。
一品红的叶子、茎折断后会分泌白色的“乳汁”,这就是它的毒液,含有多种有毒生物碱,这些成分会刺激皮肤,导致红肿、发热、奇痒和局部丘疹等过敏症状。
如果误食一品红的茎叶,轻者会引起胃肠道反应和神经紊乱,严重者可能会导致中毒甚至死亡。所以需要注意让小孩不要攀折花木。
一品红,是大戟科大戟属灌木,它还有很多别名,象牙红、老来娇、圣诞花、圣诞红、猩猩木。常见的一品红有许多系列品种,包括重瓣一品红。
此外,因为苞片颜色不一样,也诞生出一品白、一品黄、一品粉、深红一品红等各种品种,当然最常见的还是红色的一品红。
“品”字是汉语里用来区分等级的重要单位之一,一品代表了最顶级,正好说明此花的红色的的确确是烈焰一般的正红色,仿佛是历经了无数的寂寞后才释出的一种珍奇颜色,自有一种华贵与热烈。这种红是岁月沉淀后的成熟,是经历风霜后的坚韧。
一品红的英文名称是“poinsettia”。这个名称来源于19世纪美国驻墨西哥大使Joel Poinsett(波因塞特),他在墨西哥发现了这种植物,便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它的英文名。我感觉这个名字显然不如汉语翻译的“一品红”更富有诗意。
汉语里对颜色的描述抵达了某种极致。
比如红这种颜色,在朱天文恋物癖式写作的文字中就有各种列举,单单是把这些颜色的名字放在一起,就产生了诗的效果,几乎不能翻译成其他语言。这是属于汉语的经文,大约只有母语为汉语的人能懂。
一朵红,正月长生一朵红。
委尘红,老人偏喜委尘红。
二朱红,月季红,扇贝红,
柿子红,玛瑙红,灰莲红,象牙红,蛤蜊粉红,银星海棠红,蒸红,晴日蒸红出小桃。
单是日本人所著中国色彩名综览,依据MUNSELL(蒙赛尔颜色模型)色环罗列,以明度顺序为先,明度相同的,彩度高者先,红色,即有一百四十种红。
且看,色谱七。
润红、淡藏花红、指甲红、谷鞘红、淡桃红、淡罂粟红、苹果红、颊红、瓜瓤红、铁水红、草莓红、曲红、法螺红、桂红、榴花红、汞红、烹虾红、胭脂红、蟹螫红。
鲸鬣红,城上闪闪鲸鬣红。嘴初红,养来鹦鹉嘴初红。水底红,初日圆圆水底红。蛮锦红,窄衣短袖蛮锦红。桃毁红,妆成桃毁红。拨剌红,惊鼓跳鱼拨剌红。剪来红,清香拂袖剪来红。
兽照红,松火红,宿烧红,大谷红,腮上红,后霜红,踯躅红,海悄红,舍利红,宫花寂寞红。
半折红,半丈红,一总红,一点红,一笑红,腊想歌时一烬红,黄金拳拳两鬓红,何处飞来十二红。
闹红一总。
依红,泛绿依红无个事。纷红,人在纷红骇绿中。
窄窄红,窄窄红靴步雪来。衮衮红,岸岸红,日日红,子夜红,去年红,花开不如古时红,明日的无今日红,骷髅红。
汉语里表示红当然不只是一个红字这么单调,除了红,还有赤、朱、绛、绯、丹。
碧成朱,颜尚朱,两绂朱,不能朱,两违朱,傅面朱,唇砂朱,寒水朱,提梁朱,杨朱,我朱,靥朱,骈朱,纡朱,铅朱,银朱,金朱,紫朱,黄朱,丹朱,蓝朱,墨朱,朱朱。宋太赤,血不赤,千点赤,三月赤,奔虹赤,羲轮赤,剑气赤,须恨赤,妒君赤,空欲赤。
译者说这是没法翻译的。
比如“寒水朱”源于苏轼的《歧亭五首》,称颂李子的颜色和滋味。“朱”是用颜色代指李子。魏文帝曹丕曾教大臣将李子置于冷水使其更美味。“寒水朱”是说沉在冷水中的李子,而非说冷水是朱红色。
“妒君赤”则来源于沈伯时的《乐府指迷》,作者对于无端得饮好酒之徒报以冷眼,并嫉妒他因饮酒而发红的面颊。
和一位前辈说到英语学习,我说汉语英语基本上都有对照的词,很多东西可以翻译。因为当时也是看了一本书,说阿拉伯语里没有“喜剧”这个词。于是这个民族最有学问的人,面对古希腊喜剧也无计可施,他不理解人家说的是什么,自然也无法表达成本国语言,只能用别的词,比如滑稽来指代。但这是两个意思很不相同的词语。
现在看,汉语和英语之间,最微妙的一些东西也是无法互相翻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