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5日的清晨，新德里城内一片静谧。不是因为人们还未醒来，而是空气中弥漫的浓重雾霾让所有声音都显得沉闷。街道上，车辆的车灯像萤火虫般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两米。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气味，仿佛整个城市被烟火和灰尘吞噬了。
超标50倍
在新德里北部的阿尼德·维哈尔，58岁的三轮车司机维克拉姆·辛格一边咳嗽，一边戴上自制的口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呼吸声粗重。“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就像活在毒气室里。”他说着，将破旧的毛巾更紧地绑在脸上。
维克拉姆的妻子帕丽蒂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他每天回家，喉咙都烧得像火一样。我看着他晚上咳嗽，整宿睡不好，”她说，眼里满是担忧。“但他必须出去工作。如果不跑车，我们拿什么生活？”
空气质量监测站的数据无情地揭示了这一切：当天早晨，新德里的空气质量指数（AQI）已经飙升到485。这意味着什么？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300以上的空气已经对健康人群构成威胁，而485这样的数字意味着连健康人都会迅速感到呼吸困难。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仅仅在前一天，部分地区的AQI高达1700，这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数字，甚至监测设备都难以准确记录，是安全值的50倍以上。
这座首都城市被一层厚厚的烟雾（雾和烟的有毒混合物）所覆盖，能见度降至 100 米左右，3000万人生活在窒息当中。
“走在街上，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呼吸，而是在吸毒，”维克拉姆苦笑着说。他每天的工作时间从8小时缩短到6小时，收入也从每天600卢比降到了450卢比。“空气太糟糕了，人都没力气。”
印度国家污染控制部门将德里的情况评为“严重+”，并下令执行分级响应行动计划的第四阶段，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响应，并对车辆和建筑工程实行最严格的限制。
新德里政府下令所有学校改用在线上课，并发布了对主要污染源的禁令，包括运载非必需品的卡车进入城市、道路上使用旧柴油车以及所有建筑活动。
每五分钟就有一个印度孩子因为空气污染而夭折
每年11月，新德里北部的夜空都会被远处的火光染红。这些火光来自旁遮普和哈里亚纳邦的农田。农民们为了清理稻田，在收割后焚烧秸秆，以便为下一季的播种腾出空间。从卫星图像上看，整个地区被无数个燃烧点覆盖，这些火焰犹如大地上的星辰。
秸秆焚烧是导致新德里空气污染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些燃烧产生的大量烟雾混杂着PM2.5细颗粒物，随着风吹入新德里，使整个城市变成一座“毒气室”。数据显示，焚烧秸秆对冬季新德里空气污染的贡献高达40%。
然而，对于农民来说，这是无奈之举。“我们也不想烧秸秆，但不烧怎么办？”一位旁遮普的农民通过电话说道。他们没有经济能力购买昂贵的机器来处理秸秆，政府的补贴不足以覆盖成本，而传统的焚烧方式又快又便宜。
新德里的空气不仅受这些“外来”污染的影响，城市本身也是一个污染大户。每天数百万辆汽车排放的尾气占城市污染源的51%。建筑施工、工业排放以及垃圾焚烧进一步加剧了空气中的有毒物质，使得污染问题雪上加霜。
在新德里南部的一间小屋里，10岁的拉克希米趴在桌前，用手机听老师的在线课程。学校因为严重的空气污染停课，所有课程转为线上。但家里简陋的环境并不能为她提供一个安全的学习空间。空气净化器的嗡嗡声填满了整个房间，但即便如此，拉克希米还是忍不住咳嗽。
“每天早晨，她咳得我都担心她喘不过气来。”拉克希米的母亲西玛一边擦拭空气净化器的滤网，一边抱怨道。“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收入买了这台净化器，但它能做的也只是勉强让空气稍微好一点。”
空气污染对孩子的影响尤为严重。根据一项研究，2020年印度有超过11.6万名新生儿在出生后27天内因空气污染死亡，相当于每五分钟就有一个孩子因为呼吸到有毒空气而夭折。长期暴露在污染环境中的儿童，肺部发育可能受到永久性的损害，同时面临哮喘、急性呼吸道感染以及贫血等疾病的风险。
“医生说她的胸闷是因为空气里的PM2.5超标，”西玛无奈地说，“但我们能怎么办？我们没办法搬到别的地方去。”
50 年来，70 岁的谢赫·伊玛穆丁 (Sheikh Imamuddin) 一直在德里东南部的路边摊上卖书为生。他担心，由于德里的空气质量，这份工作会害死他。他患有哮喘，在有毒的室外空气中说话屡屡困难，需要长时间吸着吸入器。过去两周内，他已去医院 3 次。
“我的眼睛、肺部和腹部都有烧灼感。我知道有毒空气正在进一步损害我的肺部，但我不能呆在家里。我的收入只能勉强糊口，”他一边说，一边用颤抖的双手掸掉书本上的灰尘。
他补充道：“这是一场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斗，无论你的能力有多么有限。” “人们必须呼吸，即使他们知道在德里这里他们正在呼吸毒药。”
这一场空气危机不仅困扰着印度人，也引发了全球网友的关注和讨论。在Reddit论坛上，关于印度空气污染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一位网友直言不讳地说道：“新德里的空气质量让我想起了1952年的伦敦大烟雾事件，不同的是，印度有更多的人口和更少的资源。”
另一位网友则写道：“在新德里生活，感觉每一天都像在吸毒，甚至连你的空气净化器都快要放弃治疗了。”还有人调侃：“解决空气污染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提高‘安全标准’，宣布空气质量达标就可以了。”
空气污染甚至影响了印度的生育。
如果你是印度孩子，特别是在其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心，你可能会在子宫内或新生儿时期死亡。这是因为孕妇暴露于空气污染中会遭受多种影响，包括低出生体重 (LBW)、早产和死产。
根据《2020 年全球空气状况报告》， 2020 年印度有超过 116,000 名新生儿在出生后 27 天内死于空气污染 。这意味着每五分钟，印度就有一名新生儿因空气污染而死亡。
2018 年在泰米尔纳德邦进行的一项研究 发现，怀孕期间颗粒物 (PM2.5) 暴露量每增加 10 μg/m3（微克/立方米），就会导致出生体重下降 4 克，低出生体重发生率上升 2%。
呼吸不平等的城市
面对如此严峻的空气危机，新德里政府不得不采取一系列应急措施。学校停课，建筑工地停工，限制柴油车通行，禁止焚烧秸秆。然而，这些措施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们每年都听到政府的承诺，但每年的情况都一样。”维克拉姆说，“对我们普通人来说，空气净化器买不起，口罩根本没用。我们只能在毒气里活下去。”
政界人士之间的相互指责使得治理问题更加复杂。新德里的首席部长指责邻邦没有有效控制秸秆焚烧，而邻邦则反驳称，新德里的工业和交通排放才是主要污染源。这样的政治拉锯让真正的解决方案迟迟无法落实。
10月，印度最高法院裁定，清洁空气是一项基本人权，并命令中央政府和邦级当局采取行动。然而，事实证明，大多数措施无法有效阻止空气质量恶化至对健康高度危险的水平。
随着冬天的深入，新德里的空气质量只会越来越差。科学家预测，这样的污染状况可能会持续到来年一月。面对这样的现实，一些居民开始质疑，新德里是否还适合作为印度的首都。
“这座城市从11月到1月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一位作家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剩下的时间也只是勉强可以生存。”
这已经是一个呼吸都不平等的城市，污染 — — 以及获得清洁空气的机会 — — 已成为贫富之间的重要分界线之一。这座城市的许多人都是白天长时间在外工作的劳动者，晚上回到暴露在外的家中，没有空气净化器，也没有污染物防护措施。
那些富人已经逃离这座城市。41 岁的阿尔蒂·夏尔马 (Aarti Sharma) 是一名科技新贵，11月16日她飞往南部喀拉拉邦，她称这是“逃离新德里的污染”。
“这个时候住在德里绝对是难以忍受的，”夏尔马说。“污染太严重了，我过去一周一直头痛。我实在不能再多呆一天了。我感到很幸运，我有能力做这件事。我们周围的大多数人别无选择。”
然而，大多数普通居民别无选择。像维克拉姆这样的劳动者依然要在毒气中工作，而像拉克希米这样的孩子也必须继续在污染环境中生活。那些有能力搬迁的人早已离开，而留下的人只能在窒息的空气中挣扎求生。
与此同时，印度网上流传着一些黑色幽默：未来可能会出现专门针对空气污染的健康保险，甚至需要贷款才能买得起防污染设备。新德里的空气质量指数常年徘徊在350左右，而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是50以上就有害健康。听起来荒谬，但或许并不遥远。
